以黑色玻璃与钢制金属平台为主的厨房灶台上,一架古典黄铜色的圆锅正汩汩的冒着热气泡,在煮香气软糯的百合粥。
银白发亮的天鹅颈金属长勺,在有韵律的均衡搅动,白粥被熬煮得更加粘稠入味。
林声站在厨房与餐厅之间,一会儿看看婶心无旁骛地熬粥,一会儿转向餐厅里不断在摆盘擦拭的易叔。
难怪说姜还是老的辣,这两人还真沉得住气啊。
他就不信,看到少爷抱着昏迷不醒的许小姐到别墅来,他们心里就一定好奇都没有?
怎么就没人来问我呢?
他再看看大厅里打扫的用人,落地玻璃窗外花园里浇花的园丁,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各司其职,整个南郊别墅,跟演默剧似的。
这个易叔,自己古板无趣,怎么还能把手底下的人也调、教得这么好呢?
少爷已经离开两个小时了,又不让他跟。他也不敢走,两个小时前,卢医生来给许小姐检查过,知道她是被喂了药物昏迷,说是一个小时就能醒。
现在已经两个小时了,楼上一点动静也没有。
“易叔,要不你打个电话,让卢医生再过来看看?”
易叔放下一只玻璃杯,拿起另一只,面色不变,含着微笑不理。
林声摇摇头,回看厨房里,“福婶,这粥你也熬了两个小时了,再熬下去就老了,不如给许小姐送上去吧?”
福婶连姿势都没变,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说话。
林声叹了一口气,百无聊赖的出门看花去了。
他刚出去一会儿,楼上就传来动静,两位老人都被惊动,福婶关了火,易叔将不用的餐具全都收拾好,又给她搬了一副碗碟到厨房。
福婶盛粥的功夫,楼上门开了,一个身影一晃,从门内走了出来。
易叔站在走廊栏杆下,第一眼看到她赤着的双脚,连忙叫了一声许小姐请等等,伸手吩咐大门口的女佣即刻到玄关取了一双拖鞋给他。
许冰雾扶着栏杆,人还有点恍惚,地板的冰凉令她稍微清醒了一些。抬头看到天顶上的水晶灯,一串串垂下的水滴,组合成玫瑰的形状,这里是南郊别墅,夜离的地方。
她只记得自己打了诺曼一巴掌之后,脸就被手帕捂住,随后人事不知。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诺曼呢?还有小舅舅……
手机,背包都不在,除了还是自己的衣服,她连鞋子都不见了,到底怎么回事?
“易叔,夜离呢?”
接过易叔送过来的拖鞋,许冰雾道了一声谢。
易叔弯了一下腰,对她笑道,“许小姐,少爷将您送回来之后就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许小姐还没有吃午饭,一定肚子饿了吧?福婶准备了粥,还请下楼。”
许冰雾摸了摸肚子,她是感到饿,但现在要她吃东西她吃不下。
易叔见她匆匆下楼,却不是餐厅的方向,连忙跟了过来。
“许小姐,你醒了?”大门口,林声走了进来,和正要出去的许冰雾照了个面。
“我的东西呢?”许冰雾立刻问,她需要手机,需要鞋子,需要回家一趟,还需要联系到小舅舅。
林声哦了一声反应过来,“许小姐的东西应该还在你家里,我这就派人去取过来。”
许冰雾看着他,“我家,你去取?”
林声眨巴一下眼睛,猜测她的意思,“是要我亲自去取?哦,没问题,我现在就去。”
他转身走得飞快,许冰雾阻拦不及。
一边还挥手交代易叔,“易叔,你快让许小姐吃点东西,我去去就回。”
“等一下!”许冰雾要跟上去,易叔伸手拦了一下。
许冰雾收住脚步,老人家也收回手,却微侧身站到她前侧,做阻拦之势,“还请许小姐先安心用点粥,不管什么事都抵不过身体最重要。”
许冰雾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又看着林声离开的方向,问他,“他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易叔对她做出请的手势,诚恳道,“具体的情况我实在不知,不过听林助理说,他们将许小姐救出的地方似乎就是许小姐你的家。”
“我家?”那是诺曼把她带去1707的?
他追踪了小舅舅的手机,知道她家倒也不奇怪,他们带着她,她背包里就有钥匙,再不然她的指纹也可以开门。
“那夜离又是怎么知道我出事了的?”她分明没有再戴那个手表了,回去老家这两个星期手表一直就在1707,昨天虽然回来了,她看见那东西却也不想戴。
易叔对她微笑,“再多的我确实不知,许小姐还是等林助理回来问他可好?”
许冰雾无法,只得耐着性子,去餐厅坐下。
到那边她平时坐公交至少一个小时,林声如果开车的话,来回差不多也要一个小时。
易叔一问三不知,福婶……
林声这人,跑那么快做什么。
还有夜离,他又去哪里了?
许冰雾坐立不安,根本静不下心来。
她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还有小舅舅,现在到底安不安全?看这样子,是夜离从诺曼手里救了她,那他有没有把诺曼怎么样?那个人是回国了,还是还在国内,他对小舅舅还有威胁吗?
福婶替她将粥端上桌,许冰雾道了谢,粥闻着很香,吃到嘴里却尝不到味道。
她强迫自己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也坐不下了。
“许小姐,你这是……”易叔一直守在餐厅门口,这时见她又要出门,想要故技重施。
许冰雾却不再给他机会,绕过他朝大门走去。
这时,大门外传来停车的声音。
许冰雾走到门口,那车门堪堪打开。
易叔跟在她身后,语带惊喜,“少爷回来了。”
许冰雾停住,没想到林声还未回来,他却回来了。
虽然她有话要问他,可是……许冰雾不觉还是退了一步。
黑色的车门在保镖的手中缓缓被打开,那人略低下头,黑色的西装衣襟中裹着白色的衬衫衣领首先窜入她视线。
不过一瞬,他低头的姿态已经消失,站直的身体,仿佛山岳巍峨。
目光一接触到她便不再游移,固若利刃,如同瞄准了目标的猎手。
许冰雾低下头,下意识逃避。却在这时才注意到他怀里扣着东西。
左右手都没有闲着,这在他身上很少见。
待看清他左手拿着的背包十分眼熟时,许冰雾一惊,顾不得其他,忙上前去取。
她几乎是夺了过来,夜离也无生气,反将另一只手上的纸盒也递给她。
“也是你的。”
看着似是鞋盒,许冰雾想了下接过,打开一看里面的确是一双鞋子,纯白色的运动鞋,却很陌生。
夜离已经越过她,看样子想要上楼,她忙道,“这不是我的鞋子。”这一回头才发现,刚刚还跟着她的易叔,餐厅里的福婶,在打扫的佣人,都不见了,就连刚刚送他回来的保镖和车子转眼也不见了。
夜离脚步略停,看她一眼,“旧的已经扔了。”语气平淡无奇。
许冰雾气得跟上去,“你凭什么扔我的鞋子?”
夜离正式停下脚步,低头看她,他开口素来冷漠,但吐字清晰,就像平常人的一字一顿,十分有冲击力,听见她的质问,他道,“凭被人碰过。”
许冰雾被他的答案弄得有些呆怔,什么意思?他说话习惯掐头去尾,自成一派,往往要人猜一半补充一半,可她现在哪有心思跟他玩这种字谜?
“你等一下……”见他又要走,许冰雾心里一急,手已经先着思考一步拉住了他。
入手冰凉,是他的西装袖扣。
夜离低头,目光触及她的手。
顿时犹如被刺到,许冰雾立刻收回手,却又立刻调整心情,坚持道,“我有话要问你。”
夜离抬头,视线从手臂落到她脸上,注视许久,却是牵起一抹微笑,道,“我先去洗澡。”
许冰雾一愣,没有想到他一直急着上楼是为这个。不由脸上一热,她偏过头,不管怎样,他都这样说了,她怎好再追。
她把路让开,夜离却没有马上走,许冰雾感觉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
这目光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进而又对这不知所措的自己很是失望。
咬咬牙她抱紧手中背包,低头绕过,走到他身后。
直到听见脚步声,她才回头。
这一看却发现他脚步慢下许多,和刚刚被她追的时候,判若两人。
心中有气,她不再看他,转身环视客厅,坐的地方有沙发,靠近落地窗的地方还有一对矮几藤椅。
矮几藤椅给人的谈话感觉太亲密,而沙发,奢华的布置总令她想起那些西装革履、觥筹交错的交谊画面,她又不是那些和他谈生意的商人。
还是餐厅好一些,至少她很熟悉,也有桌子挡着。
这时她才庆幸,过去和夜离见面基本都是在餐桌,想想若是主动要求和他在别的地方坐下来谈谈,就好别扭。
夜离这个人,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光是与他同在一处空间,就让人感到无所适从。
她承认,害怕和他独处。可是这一次,她心里有求于他,想走都不能。
用力甩甩头,许冰雾强迫自己不要让这害怕愈演愈烈,打开纸盒,只犹豫了一秒,她将鞋子拿出来换上。倒是尺码很准,不多不少。易叔给她的这双拖鞋有些大,穿着并不合适,她很没有安全感。
将纸盒与拖鞋都送回玄关,她拿着手机走回餐厅。
看到亦薇给她打了很多电话,虽然她自己现在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不想她担心,还是回了电话。
不过这个电话,倒是让她又知道一件事,夜离要给她的房子重新装修?她怎么不知道?他都不问过她!
只是……她其实也有这样的想法。如果那个诺曼真的带了一帮人去了她家的话,就算没有夜离,她也会想要重新装修的。
可这是她的家,应该她自己来决定!
她很气,却又明白不管是鞋子还是房子,和小舅舅的安危比起来都不过是小事,她不该为这些和夜离无谓的争吵。
最终她说服自己,翻到通讯录给小舅舅的手机打电话。那个手机,之前是在诺曼手里,她知道大概是无用功,却忍不住再确认。果然,没有人接。
一直听到自动挂掉的提示音,她才放弃,登录邮箱,给小舅舅写了一封信。但愿他可以早点看到,给她回音。
做完这些,夜离还没有下来。
她一个人坐在餐厅里,透过玻璃眺望,沟通着三层楼,空旷高广的别墅大厅,和厅外繁花似锦、绿树成荫的庭院,阳光洒在院落,玻璃窗折射进阳光,慵懒美丽、寂静空灵,如画如诗,却因为只有她一个人,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那个人,只觉眼前的彩色都化作了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