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号冰尸柜
听到电话，第六感让我惊叫一声。我突然想到是马丽亚，刚才马丽亚走的时候，我的心脏就怦怦地跳个不停。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隐约感到，将有什么不幸的事件要发生了，我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耿文思看我脸色不对，想询问我，我来不及细说，只说了句“可能马丽亚出事了！”说完，我飞奔离开了病房。
病房外面，并没有黄瓦的人，最近黄瓦对我的监视放松了，他们已经看出，我一时半会儿是不会逃跑的。只在偶尔的情况下，黄瓦会委派黄山来一次医院，看到我仍旧尽心尽意地侍候耿文思，就放心了。
曾在春节前夕，我去邮局给父母邮寄了一些东西，回来的时候，发现黄山梅龙紧张地在医院里穿梭。他们见到我，脸上的神情为之一松，原来他们害怕我春节回老家，生怕我有什么变故。耿文思的两百万指日可待，假如我临阵退缩的话，根据供体营和患者之间的协议，必须赔偿患者所有的损失。
这就不只是两百万的问题了，还有大大小小的医药费、精神损失费等。
见到我安然无恙地回来，黄山笑笑说：“贾妮，过几天就是春节了，你要是想回家捎什么东西，可以让我们去办。”
我觉得很可笑，我要是真的逃走，哪里是你们看守得了的？
来到了大街上，我打了辆夏利，夏利车开到了马丽亚被送进的125医院。这是一家专门治疗骨伤科患者的医院，一般出了车祸的人，都被送到这家医院。
医院里人流穿梭，我看到了很多断腿断胳膊的人，被担架抬着，鲜血淋淋地送入骨伤科。我心里暗暗祈祷，希望马丽亚只是轻伤，希望她这次只是一个很小的事故。
不是吗？马丽亚一直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可是我心里一个声音在反对我说，马丽亚其实很脆弱的。
就在刚才，马丽亚表现得多么无助啊！她告诉我周扬死了的时候，那种神情是多么的悲戚！那种神情，我只在她遇到佘老大死的时候，看到过一次。
现在我才知道，马丽亚，并不是对佘老大没有一点感情。不过，由于有周扬在，马丽亚又活了过来，虽说周扬经常拈花惹草，两个人免不了争吵，马丽亚还是把后半辈子的幸福寄托在了这个并不负责任的男人身上。
马丽亚没有别的嗜好，她的激情都用在了男人身上，只要有男人在自己身边，只要自己还有男人来爱，她就是一个幸福的小女人，哪怕是这一个男人失去了，只要还有下一个男人来填充，她就是快活的。
佘老大和周扬的先后离去，给了马丽亚重创。这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给了她安全、充裕的物质生活，一个给了她爱情的梦想。她天生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也不理会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矛盾，只要是自己喜欢就行了。
医院里，我每看到一个医生，都要问：“你看到一个女伤员了没有？”
很多医生匆匆摇头，我越发着急起来，只好又一次打了刚才的电话，却无人接听。
我只好一个病房一个病房地找，还是没有。最后我揪住一个行色匆匆的小护士，小护士没好脾气地说：“你去急救科看看，在这里找没用的。”
我一拍脑门，觉得自己简直糊涂透顶。对于经常和医院打交道的我，竟然犯了这等低级错误，病房里怎么会有马丽亚呢，她肯定是在手术室里，或者在急诊科里。
我一边走，一边祈祷，马丽亚，你可千万要顶住。我想通了，我要陪你去告黄瓦，我还搜集过他的犯罪证据呢，马丽亚，你一定要顶住啊！
我暗暗惭愧，就在刚才，马丽亚对我哭诉周扬死讯的时候，我竟然毫不理解她的痛苦，我甚至还有一种恶有恶报的想法。我丝毫没有顾忌，周扬是马丽亚活在世上的一根救命稻草，没了这个坏男人，马丽亚的人生就是一种缺憾。
她宁愿被伤害，宁愿被辜负，还是愿意有个男人来让自己狠狠痴爱。
我此时此刻才真切地感受到，马丽亚的为人，表面上大大咧咧，其实她并不刚强和勇敢，她是一个需要男人的爱来包围的小女人，没了爱，她也就失去了活着的动力。
我是多么无知啊，我竟然还庆幸周扬终于死了，我对那个男人成见太深，殊不知，甲之砒霜，乙之甘蜜的道理？
周扬即使再不济，可是他善于给女人营造温馨浪漫的梦幻，马丽亚并不是傻子，她是愿意上当，愿意自己当那个爱情的傻子！
我在急诊室停下了，马丽亚还没有被推进手术室，搭救她的是一个热心的女孩子，她说在路边发现了被撞的马丽亚。可是，她并不敢给马丽亚的手术签字，因为，手术具有危险性。
我闯进了病房，只见马丽亚全身缠满了绷带，神志已经不太清楚了，她嘴里说着：“我的蛇宝宝，我的蛇宝宝还在保姆手里，我该为蛇宝宝喂奶了！”
我赶紧安慰马丽亚：“我会为你照顾好蛇宝宝的，你放心，你好好养伤——”
马丽亚大睁着眼睛，可是却看不到我，她竟然说：“你是谁？我看不到你！我只知道，我的蛇宝宝，她该吃奶了。”
“马丽亚，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贾妮，你忘了我俩小时候一起捉青蛙烤着吃了吗？你忘了，你在供体营里的事了吗？”
“供体？我不晓得，我只想知道，我的蛇宝宝，她在哪里？”
这个时候，医生过来了，他表情严肃地把我叫到一边，然后拿着一张手术单说：“你是病人亲属？现在病人由于颅内淤血，急需开颅手术，需要病人的亲属或者负责人签字。”
我咬了咬牙，知道这种手术凶多吉少，可是，假如不治疗的话，更是死路一条。现在马丽亚已经神志不清，看不见人了。医生说，这属于严重的撞伤，颅内大面积淤血，血肿压迫神经，时间拖延的话，淤血很快就会大面积蔓延。如果不手术，等待她的就是一个死字。
我拿着签字笔，一咬牙，在手术单上签下了“同意手术”四个字。这四个字无比地沉重，写完后，我感到虚脱了一般，我知道此时我不能倒下，我要挺住。我重新鼓起力量，走到担架旁，对马丽亚说：“你一定要顶住，马丽亚。”
马丽亚两只胳膊挥舞着，嘴里已经发不出声音，我赶紧把我自己的手递给了她，我伏在她的嘴边，知道她有话要说，可是我只听到她的嗓子很含糊很费力地出来了两个字：“贾妮。”
我的泪哗哗地涌了出来，一刻不停地奔涌，流到了脖颈里。然后，又有眼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我知道，马丽亚认出了我，在她将要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她知道我来了。她很想用力握我的手，可是，我觉察出了，她的手是那么无力，好像一团棉花，握了握，就松开了。
我以为，上天会眷顾马丽亚的，就跟以前一样，马丽亚从来没有为命运发过愁。即使她遇到什么危险，也总能依靠她的小聪明化险为夷，所以，我以为奇迹会发生的。马丽亚是命运的幸运儿，我还想，这不过是一例普通的手术，我不能想得太多了。
我抱着必胜的信心，认为马丽亚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将会恢复神志，将会和我说会儿她的周扬，她的佘老大，她的蛇宝宝……为了缓解压力，排除不必要的杂念，我跑到了一楼的大厅里，看起了电视，是重播的春节联欢晚会，非常喜庆的节目，也是阖家大团圆的节目。我看了一会儿姜昆说的相声，赵本山演的小品，心情渐渐变得愉悦。
后半夜的时候，我去急诊科看了看，手术室的门依然紧闭。我只好打起了盹，当我醒来的时候，看到手术室已经锁了门，想来，马丽亚应该被送进了病房，在养伤。
我正想去和马丽亚开几句玩笑，我想好了，一定把刚才她那神志不清的样子说给她听……
可是，病房里并没有马丽亚，我暗暗责怪，护士把她送进哪个病房了，竟然不通知我？
我一屋一屋查找，一个睡意蒙眬的小护士推开值班室的门，对我说：
“哦，你是刚才病人家属吧，那个病人已经死亡，送进了太平间里！”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呆住了，护士见惯了这种场面，一点也不吃惊，相反还打着哈欠说：“刚才我们找了病人亲属半天，找不到你。”
护士的话，我相信，因为我刚才去了楼下的大厅看电视。刚才我还为赵本山的小品笑得前仰后翻，我还认为马丽亚不会有事的。她是那么年轻，那么充满了活力，也是那么乐观的一个人！她怎么会死呢？
她即使在最低谷也没有放弃过生命，她可以说，非常善于在逆境中寻找生活中的乐趣。这样的人，我做梦都不会认为，她会放弃这个阳光明媚的世界！
我掐了自己大腿一下，不是幻觉，我疯了似的冲进了太平间，太平间里一排排的停尸屉，好像一个个的火柴盒，料理得很是层次分明。每个停尸屉上都有编号，我的好朋友马丽亚在哪里呢？
太平间的更夫懒洋洋地从07号柜子里拉出了一具尸体：“喏！这就是刚才送来的，是你亲戚吧，医院里不能停放死尸，也不知你们这些亲属去了哪里，只好先送到太平间了。”
我感到缕缕寒意，不仅仅是冷气储藏柜放出的冷气，我毕竟还是一个女孩子，又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死人，那一排排层次分明的停尸屉里，安静地躺着曾经和我们共同呼吸的人。
马丽亚的头上蒙着白色的被单，我一时有些害怕。我还不敢这么快就接受这个事实！我还害怕，被单下，是一具冰凉的、毫无感情的尸体！
的确，马丽亚已经死了，被单下面的她，不会欢快地眨眨眼，不会爽朗地说笑话，她再也醒不来了！
我缓缓地扯下了被单，她的样子好像睡熟了，闭着眼睛，神情很安详，脸色还很红润，没有电视上演的死尸那种狰狞的表情，她好像随时会跳起来，对我啐一口说：“贾妮，你咋把我送到了这里，这么阴森的地方，我可不想待一分钟！”
我扑在她的身上，喊道：“马丽亚，你醒醒，你醒醒啊，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我也不喜欢这种地方！”
可是，她竟然半天不说话，也不回答。我号啕大哭，我没想到，她就这样去了，我还是不相信，我总觉得，这不是真的！
“马丽亚，你这个天杀的，你把我叫来了东北，你怎么可以一个人走！
你上次还说，过几天要回老家，看看父母，还要求我一起去，你怎么可以这样不守信用！”
我摇着她的身体，可是，她不肯醒来，好像对这个世界厌倦了，她是多么自私啊，自己一个人走了，也不想想，自己的孩子，蛇宝宝还没人照顾！
“马丽亚，你好自私啊，你难道忘了，你还有一个蛇宝宝吗？你难道忘了，你说要给她喂奶了吗？为啥你这么绝情？马丽亚！你醒醒啊！”我也失去了理智，我期望我能把她晃醒，我忘了这是放死人的太平间了！
她赤裸的脚上拴着一个牌子，由于我的摇晃，也不停地晃荡。卡片上写着死者的编号，标着年龄和性别，它准确无误地告诉我，马丽亚已经和其他冰尸柜里的死尸一样，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我这才意识到，马丽亚已经离开了我，她彻彻底底地奔赴另一个世界了。她也许有留恋，可是，她不能不去另一个世界，不知道她死的时候，会不会想到，她还有一个蛇宝宝？
2.为什么他不愿意让我继续调查
由于马丽亚在本市没有其他亲属，马丽亚的所有葬事由我全部处理。
马丽亚的尸体被送进了殡仪馆，然后火化。一系列程序走过之后，只剩下一个骨灰盒。马丽亚就这样去了，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永远也不会唧唧喳喳对我说她的爱情，她的烦恼了。
她就这样去了，那几天，我精神恍惚，在医院里，耿文思知道我心情不好，对我说话也总是小心翼翼，好像怕得罪了我似的。
经过了最初的悲痛，冷静下来之后，我仔细询问了撞伤马丽亚的目击证人，马丽亚虽然那天是情绪激动之下离开的病房，可是也不应该那么巧，在周扬死后，马上也命丧黄泉吧！我总觉得，这事有点怪异。
我想到了，这绝对不是一起普通的车祸肇事，应该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可惜，肇事车主已经逃匿。那几天，耿文思的病情还需要稳定，一时半会儿还离不了人。耿文思知道我心里着急，只是说：“贾妮，你有什么事，就去办吧，我死不了！”
我苦涩地笑笑，不知为什么，那几天黄山来医院也比较勤了，以前他很少在医院里监督我的。我心下踌躇，越来越感到马丽亚死得有点蹊跷。
一天，趁着黄山不注意，我溜出了医院，直接奔赴了交警大队。在马丽亚车祸案的备案里，我知道撞伤马丽亚的是一辆藏青色越野，据案例上记载的目击证人供词说，马丽亚当时正往超市的方向赶，一辆轿车忽然倒车，撞向了紧随其后的马丽亚，祸主撞伤马丽亚后，飞快地驱车潜逃。
还有目击证人说，看样子轿车是故意倒车，因为在人行横道地段，是不允许倒车的。我越来越感到，这里面肯定不是意外交通事故那么简单。
由于目击证人并没有看清肇事车主的外貌，所以这起车祸事故一时成了悬案。我不会让我的好朋友死得不明不白的。那几天由于我总是去交警大队询问案件进展，在一个晚归的夜晚，我终于被黄山堵在了医院的门口。
“贾妮，你这几天可真忙啊！”黄山话里有话地说。
“我朋友马丽亚死了，你现在遂心了吧？”我知道黄山和马丽亚有过过节，马丽亚曾经忽悠着黄山去宾馆开房，最后黄山却奔赴了空城计，他临时找了一个按摩女发泄欲火，谁知被巡查的警方逮个正着，黄山一直为此把马丽亚恨得牙齿痒痒的。
“是吗？马丽亚死了？呵呵，你朋友可能是太痴情了吧，周扬刚死了，赶紧和她丈夫团圆了，两人现在又聚一起了！”黄山幸灾乐祸地说，很奇怪，这个消息并没有让他感到多么震惊。
“贾妮，你以后还是少往交警跑。丑话说在前头，你总是调查你朋友的死因，到时候你自个没准就进了太平间了！”黄山又撂下这么一句不清不白的话，悻悻地走了。
回到病房，我琢磨着黄山刚才的话。为什么他不愿意让我继续调查？为什么黄山会说那样的话？难道这起案件和他有关？还是和民意居有关？
这么一想，我的思路清晰起来。但马丽亚和他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迫害马丽亚呢？就因为周扬死了？周扬的死，马丽亚再明白不过，起源于民意居和合家乐供体营的生意竞争，周扬的合家乐虽说比不上民意居生意好，可是由于资产雄厚，周扬的歪心眼子不少，渐渐有青出于蓝的趋势。
黄瓦并不想和周扬合作，而是想吞并周扬的合家乐。而周扬作孽太多，也被黄瓦抓住了把柄，终于在围捕中，周扬被毙。周扬一死，马丽亚无心经营，合家乐的供体们一哄而散。可是，黄瓦他们没有料到，马丽亚竟然打算拼个鱼死网破。她的手头掌握着大量佘老大和黄瓦之间供体买卖的交易证据，马丽亚临死前，还找上门，想让我和耿文思作证，一同告倒黄瓦。可是，由于考虑到耿文思的病情，还有我和耿文思之间毕竟也是一种供体买卖，一旦告状，这个手术就不能做成了。
所以，我犹豫了，耿文思也没有支持，马丽亚就是在这当口被撞身亡的。
我仔细分析了这件事，再加上刚才黄山的话，我忽然想到了，马丽亚的死，可能和黄瓦、黄山有关。
耿文思很早就躺下了，我的大脑还在飞速思考，好像一台不停运转的马达。
我想，马丽亚的案件，虽说有目击证人看到了肇事车辆，可是证人说，并没有看到肇事司机的外貌，我的怀疑只能是怀疑。关键是找到那辆车，从越野车的线索入手，找到司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