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ndRover行驶在川流不息的高架上,宽阔雄伟的身躯并没有使它变得更加显眼,视角锁定,视距拉开,在夜灯的照耀下,它正逐渐融入到那条颇为壮观的光带中,成为众多不起眼爬虫的其中之一。
“你们都点了些什么?”
“牛扒、饮品还有一些小食。”
“你吃饱了?”
“嗯”
“那她呢?你有问她吃饱了吗?”
卢天雨实在是找不到话题,所以只好漫无目的地问着闲话。
“她只吃了四分之一的牛扒,我问了原因,她说她正在减肥。”
君漠嘉倒是很配合地跟她聊着闲话。
卢天雨突然感觉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就像是被关在同一间屋子里的狮子和老虎,都是各自领地中的佼佼者,都有着淡漠的天性,最重要的是明明分开关的时候两个家伙都对对方充满好奇,可放在一起的时候却像同一只鱼缸里的水草和石头那样井水不犯河水。
不应该呀!难道是异性之间相互吸引的法则出问题了?
“喂!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海边。”
“现在是晚上哎!”
“就要晚上去。”
“你有大晚上到海里去裸泳的习惯吗?”
君漠嘉依旧目不转睛地平视前方,对她一反常态的泼辣并不过敏。
“我没有晚上下海的习惯。”
目视着红灯缓缓从视野中央转移到上方,时速表也从之前放肆的70km/h降了下来。
转过头,他紧接着淡定地回答道。
“而且我裸泳的时候不习惯邀请女士一起。”
卢天雨被气得要死。
“你约了一个单身女孩大半夜的上了你的车,然后你连到底打算要去干嘛都不告诉她!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她会拿出手机在屏幕上输入110三个字母并且决定今后再也不理你?”
或许连卢天雨自己都已经认识到了她好像有点跟平时不同,但是现在的她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在两人刚坐上车然后保持了整整近十分钟沉默的那段时间里,她满脑子里浮现出的都是自己在乐谊咖啡厅里发呆时脑子里胡思乱想的画面。
臂如之前两人正在就餐时,君漠嘉正在思考会所下个月财务工作方面的问题,此刻刘怜突然抬起头并且作出一个自以为妩媚的表情温柔地问他道,君总,你觉得...今天的我...怎么样?然后他漫不经心将叉子放在一旁,端起餐盘旁的柠檬水轻抿一口后回答:不怎么样......
又或者正在他专心致志地切割着面前六分熟略显藕断丝连的牛扒时,刘怜突然把她以倍感自豪的速度切好的十分全熟牛扒用叉子叉好并放到目瞪口呆的男士盘中,然后亲切地嗲上一句:君总您先吃,我不饿。
当然还有一种被卢天雨视作所有幻想中最可怕的情况,那就是刘怜表现得无比反常,晚餐进行地一切正常,在舒缓的古典音乐中,两人面带微笑地解开脖颈上的餐巾,然后刘怜突然正色道:君总,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可以当面询问您?他答:可以,你说吧。她问:您有女朋友了吗?他答:没有。旋即她的脸色泛红,然后轻声羞赧道:那么...我可以有幸成为您的追求者之一吗?然后他低头笑道:当然。
不管上述的哪种假设变为了现实,卢天雨恐怕都接收不了。
“我要纠正你语句当中的几个错误,首先,我们对从古印度旁遮普地区流传下来的古老文明应持尊敬态度,‘字母’这两个字太草率了,所以我建议你在面对他们的汗水结晶时应该礼貌地诵读它们的正确全称‘阿拉伯数字’;其次,如果你手腕上的那只卡通表没从三楼以上高空坠落过的话,现在应该是北京时间七点四十分,是晚上,不算半夜;最后......”
眼睛不由自主地扫向大概十秒钟前就从红灯变成了绿灯的交通杆方向,卢天雨刚想提醒他注意开车,便被他平静的回答淹没在车潮里。
“我不相信你会按下拨通键,也不相信你会不理我。”
随着耳旁声音的消逝,同时落下的还有他一直悬浮在控制器踏板上的右脚。
揽胜如大梦初醒的雄狮般缓缓加速,然后嗖的一声窜入了霓虹闪耀的夜幕中,不见踪影。
“下车,跟我来。”
当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在不知不觉中被他的声音所支配时,两人已经来到了此行的终点站。
身后是景色优美的绿化观光平台,左侧不远处是外滩国际的邮轮码头,再远些便是北外滩的滨江绿地、彩虹桥,还有远处直冲云霄的东方明珠电视塔......
黄浦江?他带自己来这儿干嘛?
“喂!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吗?”
隔着几株苍翠的绿树,她朝着他大声喊道。
君漠嘉并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缓缓踱至江边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朝她笑着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非要来江边呀?你要坐船吗?”
虽然不喜欢这里,但她并没有想要着急离开的感觉。
为什么要陪他来江边呀?我明明没想坐船啊!
卢天雨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为什么,明明他和自己只是朋友关系;明明自己从不曾顺过哥哥的意思好好逛一逛上海;明明她平生最讨厌站在高处看水;明明只有王闻曾经给过她这样的感觉......
站在江边,近瞭是一片清幽的宁静深邃,远望是一栋栋鳞次栉比的穹楼,霓虹与星光相互交错生辉,将眼前的波光映得粼粼发亮。
不知不觉间,她便迈步到了他的身旁。
抬起头,刚好看到他如远方明珠般挺立的伟岸身影。
“美么?”他问。
“美。”她答。
收回停留在美丽夜空中的目光,将它转投向她的双眼。
“知道我为什么会来上海吗?”
她想了想。
“因为赚得多?”
“如果是按照消费水平来讲的话,其实在上海赚得要少一些。”
“啊?赚得少你还来?”
“有原因的。”
可能是错觉,卢天雨突然觉得他在注视着自己眼睛的时候特别像韩剧中的男主角,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正在他们的背后放烟花,亮得刺眼。
“什么原因?”
“你猜。”
“上级要求?”
“不,自我申请。”
“拜托!你能不能给点提示?”
他想了想然后提示道。
“王博强。”
“你的基友在工作上犯了错误,所以叫你来上海帮忙顺便收拾烂摊子!”
“对了四分之一。”
他根本懒得解释“基友”这个被她随口吐出的敏感词汇。
“什么!才四分之一!”
“接着猜吧。”
卢天雨郁闷得差点吐血。
“快!继续提示。”
他迈开了脚步,开始在她的周围缓踱。
“第二个提示,一个故事。”
双眼凝望着夜空,那是和高考前记忆中一样的漆黑一片。
“我母亲自幼父母双亡,一个死于车祸,一个死于严疾。她在她的舅舅家长大,没什么朋友,也不爱说话,于是从小就养成了做什么都要靠自己的习惯,所以后来她成为了一个女强人,考上了大学,进入了保险公司,成为了一个销售部门的部长,然后遇到了我的父亲。”
将头低下,或许父爱给他的感觉是沉重的,所以每当提到父亲时,他总是习惯低头看地。
“我的父亲从小家境很好,爷爷和奶奶都有银行公职,而且也都很宠着他。到了婚嫁的年龄,爷爷在朋友的介绍下看中了我的妈妈,于是父亲便奉命求婚。那时候好像没有喜不喜欢这种说法,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感觉好像理所应当,只要双方相貌般配,又都有工作,这桩亲事便也算是圆满......”
转过头,恰好发现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你是不是很奇怪这些跟我来上海有什么关系?”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君漠嘉苦笑。
“本没有关系,可是你能想象得到,一段毫无感情基础的婚姻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自从我上初中起,准确来说是和爷爷奶奶分开住以后,他们两个的吵架频率近乎稳定在了每周一次,高中以后更甚,有时候一天一次......”
意识到了自己好像又有点偏离主题,于是他理智地调整了一下情绪。
“高中毕业以后,我在一次哥们的升学宴上喝醉了,回到家,只有妈妈一个人在家,当时我也不知怎的,莫名就鼓起勇气问了她一个困扰我整整六年的问题:妈,你和爸爸一直因为我而维系着这段感情,不累吗?她说累。我又问你后悔吗?选错了那个相伴一生的人难道你不觉得遗憾吗?我清楚地记得她说不后悔,但是遗憾,不是遗憾一个人,而是遗憾一座城市,那时正值1994年末,东方明珠刚刚竣工,她在报纸上看过照片,那是一段未被完成的心愿,她一直想来上海,来这儿工作,来这儿生活......”
不知道为什么,卢天雨突然觉得嗓子干干的,像是缺水,外带一丝莫名的酸涩。
从小便失去了父母的孩子总归缺少一种方向感,那种感觉就是...明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在温暖降临之际失去了对未来的执着。或许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吧,当安逸的选择摆在眼前时,希望就真的化成了梦想,变得只能去想,只能是梦。
他高高地抬起头,像是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当然那是她猜的,因为她看不清楚他的眼睛,并不是身高差的原因,他的面部轮廓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可瞳孔周围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阴霾,她看得见,却看不清......
漠嘉,其实这世上没什么遗憾不遗憾的,就算当年我没遇见你父亲,我来了到上海,我找到了更好更适合我的工作,我还是会遇见一个另一个君晓峰,组成一个新的家庭,然后可能还是会不合、还是会吵架......
因为我真的不懂爱情。
无论什么时候,母亲说过的这段话他都不会忘记,就像一段紧紧烙印在心中的碑铭,让他怀念着,也以此为戒着......
我尽可能多地吸取了他们的教训,可是我就真的懂了吗?
心里这样想着,君漠嘉嘴上说出的却是另外一番话。
“勇敢面对你自己的人生,既然选择了,那就坚强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