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倒下的时候，无数的人影一下动了。
无数的人影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从各个角落聚拢了过来。涌上了那高台。
蔽日和琴龙秀就夹在其中。
人群骚动，呼喊声不绝于耳。
蔽日上前，一把扶住铁匠，跟琴龙秀合力托了他就走。
他们这时也有些奇怪，因为柳飞雪不见了。
他们已顾不得多想，更不得不走。因为身旁到处是纷乱人影，刀光剑影。那剑有几把就朝他们身上挥了来，但是他们都努力避开了那剑。
三人撤到那台前的时候，他们看到，人群里，角落里，台上；差役，侍卫，还有不明身份的黑衣蒙面人，妖脸人正蜂拥厮杀起来。
他们甚至还看到那凄凉剑也跃了上去——他跟两个蒙面人一起往那高台上杀去。
就是蔽日两人也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人埋伏在人群中，还出手得如此之快，而那衙门也反应如此迅速。
不过也就是这混乱，给了他们绝好的机会。
他们托了铁匠，越过高台，混进了人群里。
人群混乱，因为有杀手把剑瞄向了他们。
两人藏在人群中，不仅经历了这场极短也极激烈的打斗，还把那整个过程都一丝不落地看在了眼里——
在那高台上，贵宾席间，所有的桌椅酒席都在瞬间被掀翻。
数名蒙面黑衣人一跃上台，就朝最高处杀去。王府侍卫，衙门差役一齐上前，但无不一一被砍倒在地。
刑头苍月胜出刀，他截住了一名黑衣人。
苍月胜身旁的一名捕头也一齐出手，但立马也有一黑衣人拦在了他面前。
台上贵宾被这突发状况惊吓住，四散而逃。
紫砂销魂及两名手下退在边上，还有天龙笑等，也紧挨在擂台角落里，只把眼睛看了这场纷乱。那些黑衣人似乎对他们视而不见的样子，有目的地只是砍杀着阻拦他们的王府卫士，还有那官兵以及加入进来的那几名六重天的人。
黑衣人身手极其熟练，阻拦的人一个个中刀，挣扎惨叫着倒下。他们势如破竹，冲杀上去时一时几乎如入无人之境。
凄凉剑砍杀了几名拦截他的侍卫，掠过众人头顶，一剑就砍掉了阻在黑衣人面前那仲秋葵的头颅。但他同时也中了一王府侍卫一剑。他挣扎着击退了那彪汉，在那另两名黑衣人的“陪护”下，他冲过高台上挡在王爷身前的最后两名卫士，飞身把剑直对着仍坐在王座上的王爷刺去——
他的目标竟是王爷。
所有见状的人都目瞪口呆起来：这些不速之客，原来是来行刺王爷的。
所有官兵和王府侍卫见状，也都吃了一惊。那躲在几名差役身后的刘官营这时就大喊着：“快保护王爷！”
然而人人都自顾不暇，又有谁抽得出身上去？
有一人。
苍月胜斩杀了一黑衣人，击退了另一黑衣人，他就往那高台冲了过去。
没有人能阻止他，正与官兵杀在一起的两黑衣人被他一刀从后面刺死，他这时的目光就锁在了那凄凉剑身上。
他刚要举刀踏步而上，这时一把刀朝他侧面猛然袭来。他举刀拦防的时候，那刀又瞬间变换了来势，变“扫”为“刺”，刀尖一下就触及到了他的躯体。
——凄凉剑的剑离王爷身体还有五寸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他整个人像被什么东西扯住了，就硬生生地止住了去势，然后他就猛然间朝后弹射了出去。那形状，就像是一块扔过去的石头，石头碰到障碍，一下又被弹了回来一样。
凄凉剑不是石头，但他比石头还翻滚得更激烈。他翻身而退的时候，打了三个滚身，把剑摆动防卫了三次。
两名黑衣人，两把剑，从王爷身后窜出。凄凉剑在那两人一左一右就要撞上他的一刹那，收回了攻势。但也是因为他退得太过牵强，他朝后弹的时候几乎失去了重心。然而他还是挡开了那两剑。
他甚至把由王爷王座中射出的一只暗箭也避了开去。
他一个急速向后腾跃，随身一个急速翻滚，那暗箭就从他胸前擦身射了过去。
暗箭去势丝毫不减，插穿了台上一差役的脖子。
凄凉剑险险避开了三个致命杀招。他翻滚在半空里，身体摇摇欲坠。
但他终究避不过第四下杀招。
——苍月胜从来没见过那么凌厉的刀。
他看过去，仍是那浑身一色的黑衣人。黑衣人的刀触及他身上的时候，他在瞬间也变换着刀势，他把刀一格，再借力攻出5招快攻。
他的快刀当然已奏效，黑衣人已由攻转防。黑衣人似乎慑于他的威势，不再和他硬拼，虚攻两刀，往另一同伙身边便走。
苍月胜没有恋战，他的目标还是那凄凉剑。
凄凉剑避不开苍月胜这一剑。他急速后坠，不偏不巧，他一下掉到了苍月胜面前。苍月胜手起剑落，只一剑便了结了他。
不过苍月胜也没占到便宜，他也付出了代价——凄凉剑临死前的一剑虽然没伤到他，但两名蒙面人天衣无缝的手段，几乎让他负了重伤。
苍月胜捂着伤口抓狂地咆哮向不断涌来的官兵：“不要放走一个！”
凄凉剑的眼珠子几乎凸出了眼眶。一直落在凄凉剑后面的两名杀手见他丧命，并没有迟疑，解决掉障碍同时地就迎上了那两个从王爷身后窜出的黑衣人。
四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黑衣人一时就纠缠在了一起。
又一名黑衣人腾空跃了过来。
没有阻碍，他如离弦的箭般直射向坐在高台上的王爷。
蒙面黑布内，那双如电般的眼睛，尖锐得就像他手中的钢刀一样。
——轰然一声，王座朝后倒塌了下去。
王爷，连同那黑衣人也掉到了后面。
四名黑衣人中，两人一面应敌，一面也朝那后面赶。
就在几人隐没在那高台后的一瞬。在更多的人赶来前。只闻一声轰鸣，在一阵白雾粉末中，三个黑影弹射而出。
更多的粉末被喷射在了擂台上，包括苍月胜在内的衙役官兵和王府侍卫，一时就陷在了那里。
那黑影再混进人群里时，已再难看见他们的身影。
刀剑声一时落下，满场只剩下官兵的呐喊和人群的恐叫声。
人群蜂拥从王府涌出，尽管无数的官兵想要阻拦，但哪里能拦得住？
人群是拦不住，但偏偏就有一人堪堪拦在了蔽日三人面前。
那人虎背熊腰，身材极其魁梧，此刻正双目炯炯地站在数步外盯着他们。他那眼神，就犹如猎人盯上了他的猎物一般。他的手上，还握了一把近人高的硬弓。
人群骚动，在蔽日三人身上挤兑着。人群挤到那大汉身前时，他们无不被撞开了去，有两人甚至被他用那弓弦绷断了脖子和臂膀。
蔽日一见这人，便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他松开了搀扶铁匠的手，以一种不动声色却又透露着刚毅的语气说了一句：“你带他离开，这家伙我来应付！”
那大汉冷笑一声：“你们以为你们能离得开这里吗？”他话音一落，把硬弓往旁边一丢，张开双臂就招架了起来。
——因为蔽日已先他一步向他扑了过去。
连续地几招快攻，那大汉眼，耳，鼻，喉无不中招。他大喝一声，抖了抖脑袋，把双手一振，就对准蔽日反扑了来。
琴龙秀艰难地扶了铁匠往旁边走。他抬头看向那周围，无数的官兵正冲开人群朝他们这边赶来，显然他们已被发现了。
琴龙秀回身看着这生猛异常的大汉阻挡了他们，这让他一时显得异常焦躁。他看着大汉的后背，看大汉揪住蔽日的衣衫，他猝然出手——那大汉猝不及防中，太阳穴和腋下，肋骨，膝盖已遭他全力重创。
——不过也就在这大汉遭两人夹击哀号着轰然倒地不起的时候，一群官兵也手持腰刀弩箭团团围住了他们。
王府高台的一面，刘官营在一群官兵的掩护下狂躁地叫喊：“这些狂妄猖獗之徒，你们要竭尽全力，将这伙狂徒拿下！”
待烟雾散尽的时候，苍月胜看着那台面上还来不及撤走的豪杰富人，冷喝一声：“来人，把那柳飞雪，及他手下一干人等，全部拿下——”
直到这时，蔽日两人才发现：被抓捕的人中除了他们和六重天的人外，竟没有一个黑衣蒙面刺客——他们只有数人趁乱逃脱，其余的几乎全部被阻杀当场，偶有两个眼看要被擒获的也都自行了断了。
好几把刀架在脖子上，好几名官兵把他们一个个狗啃屎似地按倒在那里，蔽日两人竟忽然觉得，他们已经连那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铁匠的境遇都不如。
之前他们还觉得，他们和那些已经逃出去的百姓一样，距离那外面自由绝不会太远。可是意料之中的，他们最终还是陷在了这里。
王府外，人群做鸟兽散。
王府内，一些官兵和王府侍卫清理着那杂乱不堪的场面。
一切又恢复了往时的平静。
——尽管他们中的任何人都不想进监牢，但是他们还是被毫不留情地被送了进去成了阶下囚。
幽暗和霉臭猛然袭来，蔽日恍惚中竟有种熟悉的感觉。
虽然两人都有着非同一般的心里准备，但他们都还是有些被里面一幕幕惨不忍睹的形状所震撼。尤其是经过那审讯室，看到被挂在那刑台上的惨号犯人的时候。
一进到这里，无论你曾经多么自以为是，目空一切，但是你突然就会发觉，原来天只有这么高，地只有这么窄。而你所拥有的，从来也都不曾这么吝啬过。你唯一所能做的，就是煎熬和等待。你唯一所知道的，就是你的命运，已不被你自己所操控。甚至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你的下一步会是怎样！
看着那比大腿还粗细的木头圈围的牢房，里面铺些稻草，蔽日站在那门边张着外面，心里也禁不住一阵发虚。
他被单独关在了一个牢室里。
当所有人都被一一关在那牢房里，最后一扇牢门被砰地一声关紧锁上；那狱卒陆续走过来，走过那尽头，尽头的铁门也被猛地关闭的时候，牢房里才呈现出了一时的平静。
仍不时有人高喊着冤屈，或笑，或叫，或撞那牢门，但并没有人应。有的叫得狂了，惹来的只是一群狱卒的乱棍。
直到所有的嘈杂声渐消逝，蔽日走到墙壁边上，靠了那墙壁坐下。
他看了锁在手腕上的锁链，叹了一气，忽然轻声笑了。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压低了道：“卖药的，我们都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了，亏你还笑得出来！”那不是琴龙秀还有谁？
蔽日早知道他就坐在只隔了一面墙的他的这个位置上。他苦笑着：“如果我一个人被关在这里，其实或许我不会笑的。”他的笑意忽然就止住了，声音不尤变得似乎有些干涩了起来。
琴龙秀也感觉到了，他的话里也显现着感动：“其实有你在旁边，我什么时候都不会感觉那么无聊和恐惧，不知道是为什么！”
蔽日叹气道：“不过这一次，我们的确是惹上了大麻烦，而且我们必须得听天由命了！”
琴龙秀道：“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我对自己所做的，并不后悔，这就够了！”
蔽日道：“如果他们把我们折磨得死去活来，最后死在这里，你也不后悔吗？”
琴龙秀停了一下，道：“有你陪死垫底，我还怕什么！”两人一时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可是笑着的时候，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感受到了笑意中的那份明显的忧郁，甚至笑到后面的时候，他们的脸上，那笑看着怎么都是哭的感觉。
两人好一会的沉默后，蔽日忽然说了一句：“铁匠死了！”
“是啊！”琴龙秀也沉吟着，“之前还生猛异常的一个人，就那样被那群混蛋绞杀了，可是我们却什么也做不了，而且还被关在这里等死，这老天太也不公了！”
蔽日靠在那墙边，叹气道：“成王败寇，这个世界本来就这么残酷！”
琴龙秀也感叹着：“不过我们已经了解了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既然趟了这塘浑水，不管结局如何，我们都得接受！”
“卖书的——”蔽日一时感慨起来，却欲言又止的样子。
“卖药的，你不用开导我。”琴龙秀似乎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一下搪回他道，“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是无所谓，孤家寡人一个，倒是你，没有什么心理问题吧？”
“其实我跟你也一样！”事情原本因自己而起，蔽日对他牵扯进来，多少有些过意不去，现在他却反过来安慰自己，他心里一下有着非同寻常的感动，“我现在忽然有一句话想说。”
琴龙秀却是一副平静的样子：“有什么话就说吧！再不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蔽日沉默着，停顿了好一会，才用那几乎变声的声音说了一句：“我还想说一下：卖书的！你！是个朋友！”他一字一句地说。
不知为什么，他对这里的一切，隐约地生出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
其实琴龙秀又何尝不是这样！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里，求天无门，叫地不灵；尤其还被那伙如狼似虎的狱卒当猪狗一般地对待，怎不叫人凄凉而落魄。
琴龙秀嗨了一声，笑了一声：“好了，我们与其在这里幻想，还不如想想怎么出去才是！还有那苍月胜，你认为他会把我们怎么处置——”
——“你以为你们还出得去吗？”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他们。那声音沙哑而阴沉，难听又刺耳，深沉得仿佛来自地府一般，但却又近得就在耳前。
“啊——”只有琴龙秀的声音忽然惊恐地叫了一下，但瞬间就停顿了。
“卖书的，怎么了？是谁在那边？”蔽日感觉到奇怪，忙小声问他，但他并没有应他，那边像是遇到了什么变故一样。
“怎么了？秀才？”蔽日再问，心也一下悬了起来。
琴龙秀仍没有应他。
“秀才！秀才！”蔽日索性大叫了起来。他努力想探出头去看个究竟，但那牢门狭小得就只够探出你的一只手，哪里能看得明白？他再连续问了好几声，“秀才你怎么了？是谁在外面？”他心里焦急万分，但那边仍没有回应。
他没回应，可是大牢里的隔壁几间早把他们骂开了：“乱瞎嚷嚷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们看不到蔽日这边，蔽日也看不到他们，他也没理会那些叫骂，只是竖起耳朵，知道琴龙秀就在那里，但他为什么就没有应他？还有他刚才发出那一声不寻常的低呼，那并不符合他的性格，难道是他遇到了什么变故？
可是还有什么意外，竟会在这火把昏暗的牢狱里，使得一个有着如此活力的年轻人，能让他在瞬间崩溃？
“秀才！”蔽日再叫唤着，但那边传来的，仍只是死一般地寂静。还有就是旁边那些同样下在牢里的人更激烈的喝骂。
蔽日已不再出声。他望着甬道墙壁上摇曳着的火光，再看了看外面地上不知何时现出的一个拉长的黑影，他心头也猛地生起一股忍不住颤抖的寒意来。
——“是柳飞雪，他变成了魔鬼！”终于地，琴龙秀的声音忽然大喊了起来，他还发狂地重复着喊叫，直到他的声音都叫得沙哑起来。
这一排牢房中所有的人，几乎无不被他这一连窜近乎于吼叫的声音吓得心惊肉跳。
“鬼叫什么？”牢房的尽头，狱卒的声音也叫骂了起来。同时只听得一阵锁链的声响，那外面的牢门被砰地一声打开了，几名狱卒怒气冲冲抄了棒头风也似地奔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