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剑的重现,是另一段悲惨的往事。与开创者的默默无闻不同,重现人间后的它,真正的掀起了一番腥风血雨。
时隔久远,那些千年之前的往事早已没有人去计较,甚至连那条灵脉,都已经被人滥用,而后消失殆尽了。真正被人所看重的,只是不归意境的强大力量。至于那位无名修士一并记录下来的宗门传承,却被人弃如敝履,最终,依旧是遗憾的失传了。这也难怪,弱者,甚至连被注意的资格都没有。
发现不归剑的只是一个机缘巧合的青年修士,他对其中无名修士的记叙半信半疑,只能收了起来,最终上交予他的宗门。
青年的宗门,实力较之千年之前的那个落魄宗门好上太多,但就算是宗主,也只是将青年递交上来的不归剑,粗略的扫了两眼,便认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随手将其收录入藏经阁中,那般行径,与林远将影痕随意的扔进灵兵库中,别无二致。
本来,不归剑的命运,可能只是被束之高阁,最终埋没于一团沾满灰尘的故纸堆之中。无血,无骨,无尘,这样恐怖的功法,可能只会变为后人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是一个吹出来的牛皮和笑话。毕竟,功成身死,没有任何人会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去尝试这样的死亡剑诀。
但是,一旦命运的阀门打开,席卷而来的洪流,正如这不归意境般决绝,不可能回头的道路,正如那无怨无悔的宿命。不归剑的存在与它内里蕴含的恐怖,宛若油纸包火,不愿遮掩,也遮掩不住。最终,只能以焚烧殆尽的趋势,为修炼界,上演了一出极尽绚烂的血色烟火。
幸福的人们有相似的幸福,不幸的人生有各自的不幸。悲剧,还是发生了,然而这次的重演,却只因为一个女人。
男人自然是极好的,人如玉,世无双。
而女人,只是一个不算很美,普普通通的女人。
她只是一个俗世中的卖桑女,而他是年少轻狂的一代天骄。
爱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两个看似完全没有任何交集的人,明明身处两个两个世界。却在某种神秘的感召下,相遇,并走到了一起。
第一次遇见,是什么时候呢?他突然有些记不清楚,唯一印在他脑中的,只有那初次见面的夕阳。余晖,洒落在她的粗布衣裳,那一层温暖的光辉,让他的心,悄悄的动了一下。
她并不美,他知道。她的性格也不是太好,他也知道。
有时候他在想,他究竟是不是被神仙迷了心窍,为何她那微微略薄的嘴唇看起来那么诱人?为何她弯成月牙的小眼睛里,似乎有着九天的神光?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只知道,当她笑起来的时候,从南峰之巅,到北海之极,一路花开。
只是一个俗世女子罢了,娶回家就是。风流倜傥的他,无不轻松地想着。
然而,他的美好设想遭到了她的反对。
“你走吧,你是天上的人,本不应该来这里的。”她没有什么学识,也不是很清楚修炼界的存在,只能笨拙的用“天上的人”来形容他飞天遁地的神通。慌乱的挥舞着双手,似乎也不知想要诉说些什么。
“这不重要。你喜欢我吗?”他却只盯着她绯红的双颊。
“…………”
他的笑容越发灿烂。
“嗯。”细若蚊呐,在他的耳中却响如天雷。
他曾经自诩是一个风流多情的浪子,但是看到她深深埋下自己粉颈的时候,他的心,也就寻到了唯一的主人。
他带她回了宗门,请宗主赐婚。当他走进议事大厅的时候,眉眼带笑,脚步轻快,春风得意马蹄疾,不外如是。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盆冷水:
“混账东西,你忘了你那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了?”
喜悦的表情逐渐消失,他的笑容苦涩了起来。那是他不愿想起的往事,但却在此刻,给了他致命一击。
他的父母原本是名震天下的强者,却在一次意外中双双殒命,无奈之下,他只得被托付给父母好友的宗主,才得以长大成人。故人之子,天资卓绝,在宗主的悉心培养下,他很快成为了一代天骄,无数人认为,老宗主百年之后,他将接替宗主之位,继承整个宗门。
看似风光无限的他,却不知多少次的对月长叹。他宁愿不要现在的名誉身份,只愿换回父母的平安喜乐。
而指腹为婚,却是他父母生前,结交的另一宗主之女。当时他俩都尚未出生,双方长辈却已结为通家之好,一时也成就一段美名。如今,他虽父母双亡,却拥有了比之更为耀眼的光环。为了两大宗门的利益,婚约不可能解除,而他,自然也是要娶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女子。
她一定很好。他从其他人的闲言碎语中一直都有所耳闻,虽然没有他这般优秀,但也足够做那衬托他万丈光芒的绿叶。但他不在乎。除了他认定的人,他一概不会放在心上。
初见如此,往后亦然。
但他心中却清楚不能如此。父母遗命,身为人子,岂能违背?更何况,对方也是来头不小,对于宗门来说,也是合则两利,分则两伤。处理稍有不慎,便容易酿成大祸,到时,他将怎么面对宗主的养育之恩?
他醉了,上好的女儿红,喝了三天三夜。俗世中的酒,修士是不会醉的,但他就这么醉醺醺的,毫无形象的大呼小叫,最后迷糊着睡下了。
当他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枕边人,仍有泪痕。
此生,绝不负你。他温柔地抚摸着那一头云发,眼中满是决绝。
重上宗门,三叩首。虎目含泪,额头赤红。
一叩宗主,
“叩谢吴老收留之恩!”
二叩宗门,
“叩谢宗门栽培之情!”
三叩天地。
“燕某,无愧于心!”
“自此,燕某与宗门,再无关系!”
语毕,他便解下了佩剑,脱下了纳戒,一掌,挥向了自己的胸膛。鲜血,染红了大殿外的白玉石阶。
宗门赐给我的,法宝也罢,修为也罢,现在,通通还给你们!
触目惊心的殷红中,一人长跪不起,泛着泪痕的脸上却无悲无喜,似乎无视了殿内那声若巨雷的咆哮:
“燕子期,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他却没有多说什么,一个时辰之后,他只是静静的前往藏经阁,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那个他带回来的东西。
他是不会放弃修行的,不然他会失去保护她的能力。所以,他只能凭借着那篇他无意中得到的无名记载,重新开始。
“云儿,我现在已经不是天上的人啦,我们去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一起过一辈子好不好?”温柔地搂住被一身血衣吓坏的她,他柔声细语的安慰道。这也是他的全部计划,隐居起来,从此不问世事。她没有修炼的天赋,那么,自己就陪她这一世吧。虽然修为大减,而且再不能使用宗门的所有手段,但是于俗世中保护她,他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燕子期几乎放弃了一切,只为了换取他想看到的笑容。
仅此而已,只要有这些就够了,你们……为什么要阻拦我呢?被恼羞成怒的两大宗门团团围住的时候,他想着。
而这个时候,他的云儿,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在他的怀中,没了生息。
“孽徒,如今惑你心智的妖女已经死了,你还执迷不悟?”燕子期往日敬爱的宗主此时冷着一张脸,刚才,正是他一剑穿心,取走了一个俗世卖桑女的性命。
“燕子期,只要你肯回心转意,我们父辈之间的约定依旧有效。你的前程似锦,可千万不要在这种地方犯糊涂啊。”来自另一位宗门的,他名义上的岳母和颜悦色的劝道。她说的也没错,对于修士来说。世俗中人的性命如蝼蚁般卑贱,一个低微下贱的野丫头而已,对于修士来说,如同生命长河的一滴水,生死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燕子期没有回答,此时他的脑中,完全是与她相处的画面。
她娇羞的模样,她嗔怒的模样,她喜悦的模样,她温柔的模样……她的样子在他的心里有如跑马灯一般一幕幕闪过,最后,画面全都定格成了同一个:
她命丧血泊的模样!
没有仰天嘶吼,也没有恶毒诅咒,燕子期就这么静静的,与两大宗门的宗主长老,对峙着。
他甚至,眼神都保持着清明,并没有一般人想象中的,因为极度愤怒和悲痛化作血红。
回首,最后看了一眼他和云儿共同建造,还没有住上两个月的木屋,燕子期脸上浮现了一丝温柔。
“云儿,很快我就来陪你了。”
不归剑,就让我用自己的生命,最后证明一次你的威力吧。
人舞不归剑,剑出人不归。血花飘散,当燕子期回过神来的时候,战场中央,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誓以此剑,屠尽苍炎八十一峰!”
血是热的,剑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