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渊,一片荒地,这儿离人类的聚居地有相当一段距离,位于光与暗之间的地带。在这昏黄的视界内,所有的东西都像是被一层迷蒙不清幻影覆盖,无法辨别,但也正因为如此,这种地方才能容纳更多的血腥。
有一个大汉行于这片荒地,这里已是人类所能控制的最边缘地带,在向前走,就是无法预计安全的黑暗地带。从上往下看,人类所掌握的地域就像一片片鳞片,散布在黑狱内,被无数的黑暗隔断,这些黑暗往往意味着人类无法抵御的死亡威胁。但是,始终有一些沟通这些鳞片的安全路径,这些路径只藏于人的心中,作为黑狱最有价值的东西被交换着。黑狱,信息,始终是最重要的,因为信息对于孱弱的人类来说,意味着安全。这个大汉就是一个掌握这些秘密的人,他的脸上有两道刀疤,身上胡乱套着几件衣服,于黑暗中行走到黑暗中,前往远方的某处。
突然,在那深埋的阴影中闪出一个人影,手里像是拿着些什么,向大汉直冲过去。那个刀疤脸一惊,向后急退一步,慌忙地拔出腰间的直刃。
偷袭之人的身影被微弱的光线照亮,他的手中握着的只不过是一片被磨尖锐的石片,衣衫褴褛,脸色惨白,他的眼睛直盯着大汉,其中闪过刻骨的仇恨。刀疤脸看清他的面容,脸上涌起不屑的笑,他握着直刃,大胆地向这个男人逼去。男人毫不示弱,拿着石片再一次冲向前。但是,这一次,没有黑暗地掩护,男人变得脆弱了,他身上所带着的弱小的气息暴露在大汉眼前。也是,看他的破烂的身着,他毕竟处于黑狱的底层,无力弱小,是被凌辱和欺压的对象,在黑狱里活不过三个月,被榨干所有的价值,而后死去。这次扑击被刀疤脸轻松闪过。而后刀疤脸向前一步,将直刃轻巧地送入这个男人的怀中。男人的眼睛猛地瞪圆,手费力地抓住了对方的衣襟,他另一只抓着石片的手还想要做些什么。但刀疤脸毫不在意,他将手中的直刃从男人怀中拔出,小心地让过喷涌而出鲜血,而后又一次捅入,再拔出。轻轻拍开男人的手,大汉狂笑了几声,毫不顾忌那个男人有没有死透,站起身,就远去了。
那个男人直直地倒了下来,瞪着的眼睛的视线直直地望向这黑暗的天空,眼中存着留恋,仿佛心中还有一些值得追寻的东西还留在人间。
男人的尸身冷了下来,他的血渐渐被风吹成了一滩暗红的污渍,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他身上的有机质被虫豸吞噬,在寒风的洗练下无形消解,变得干枯无比。也许死亡就是如此,灵魂归于虚无,肉体终将归于无尽的寒冷和黑暗。
过了很久,另一个男人从另一边的黑暗中走出,他的衣服很破,但是很干净。行于这黑暗寒冷之地,他的表情却很从容,脸上带着在家中般随性自在。看见这具尸首,他停了下来,好奇地看着,就像孩童看着小虫般好奇。走近了,仔细地看着,嘴角勾出一丝笑容,他想了想,脸上很是犹豫,终于,他将手指轻轻点在尸首的眉心,而后自顾自站了起来,皱着眉头看着,而后说:“完美。”
这具破败不堪的尸首上,本就不多的血肉一点一点地干瘪下来,原本有些血丝的骨头,一点一点苍白下来。不久,这具人体就成了一具苍白的骸骨,看着这具骸骨,令人感到莫名的寒冷。而后,一点墨点出现在颅骨内,如一点火种被点燃了,燃起了苍白的火焰,灵魂之火。一个亡灵诞生了。
这个亡灵用僵硬的关节撑起上身,他用空白的眼眶费力地对着那失去血肉的手骨,他还保持着原来作为人的习惯,作为亡灵的视界是不被眼睛所拘束的。他的魂火一阵剧烈地波动,仿佛被成为亡灵这个事实所惊骇。而后,他将手放下,也没有管站在一旁的那个男人,费力地站起,脚步踉跄地走着,眼眶对着远方。他的手骨伸向远方,费力地,握紧,仿佛想要将什么东西用力抓住。最终,他还是将手放下了,非常无力地。亡者下意识用手抹着自己已成枯骨的脸,但,他已经没有眼泪了。他转过头,用空荡的眼眶正对着将他唤醒之人,发出一阵沙哑的,模糊的声音,这是魂火的波动,仿佛在质问些什么。而,他所对的这个男人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站着,像是在等些什么。
过了很久,忽然,一滴水从天空滴落,幽蓝色的,无从追寻它的来源,滴在男人的肩头,融了进去。男人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嘴角浮出一丝神秘的笑意,对着这个亡灵说:”你想找的人就在那个方向。“说着指了指远方的一角,也许那个地方很远很远。亡灵扭过头,用着还很僵硬的关节,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朝着那个方向走去,看他的样子,像是丝毫不怀疑这个男人所说的话的真实性。
这个方向切着旁边的这座城投入阴影,远方一片黑暗。黑狱深处无疑是寒冷的,但寒冷和黑暗却是亡灵的依靠。因为亡者失去了寒冷和饥饿的概念,因而他们不在顾忌黑暗寒冷,不需要食物,不需要呼吸,不需要生者需要的大部分东西,他们甚至不需要情感。支持亡者身躯的动力来源,支持他前行的唯有深埋于灵魂的偏执。造就亡灵的永远是自己的偏执,对于他们来说,回忆意味着痛苦,因为这回勾起他们对自身偏执的回忆。他们以灵魂为食。
那个男人站在原地,望着亡者远行的背影,眼瞳忽然化为幽蓝色,浮现出无数人的影子。脸上的表情像是悲悯又像是祝福。”希望你能做到吧,毕竟借用我的力量必须要有偿还,这一点即使我自己也无法控制。希望你能保持你的偏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