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澈睁开眼睛时，已是巳时，脑子仍有些浑胀，她不由摇摇头，暗自责怪昨夜自己贪杯。不过想想其他人醉成烂泥的模样，她稍稍欣慰，毕竟她是自己走回公主府的。门外响起窸窣的声音，姬澈揉揉太阳穴：“是毕言么？”
毕言声音中带着一丝好笑：“公主，您再不起床，早饭就得热第五遍了。”
姬澈毫不介意她的无礼，掀开被子：“行了，你进来吧。”
“公主今日可有什么安排？”
姬澈看着镜中的自己，眨了眨眼睛：“昨日不是让你告诉平叔我酉时要见他么？”
“可现在离酉时还早，公主您又做些什么？”一边询问一边将男装放到姬澈眼前。
姬澈点点头，接着她的话：“一会儿自是有人来找我的，你着什么急？”毕言立时明白她话中含义，浅浅一笑，转瞬眉头却轻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姬澈怎会不懂：“出什么事了？”
毕言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眸：“适才燕王派人来，说是宁寿宫的那位想见见殿下。”
姬澈眼中笑意倏得冻结，吩咐道：“以后这样的事不必通传了。”毕言心知她是这个反应，也不再说什么，两人一时无话，只听见衣服窸窣的声音。
半晌，屋外一个恭敬的女声响起：“公主，治粟内史古平遥拜访。”
姬澈看着站在园中的平遥，笑道：“我就猜第一个找我的肯定是你。”
古平遥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姬澈走到她身边：“那我们边走边聊吧。对了，你与哥哥多久成亲？”
古平遥面上一红：“还没定下。”
“还没定？嗯……不过想来也快了。”见平遥脸红得不行，轻笑道，“说吧，想要我送些什么礼？”
“这倒是个好问题，你身为燕国首富，怎么也得出些血。”
姬澈一愣：“燕国首富？平遥你不要说笑了。”
古平遥挑眉：“你个死丫头，在我面前有什么好遮掩的？我身为治粟内史，你的底细我一清二楚。”
姬澈一笑：“嗯，既然如此，看来出血是必不可少的了。”
平遥也笑，但转瞬神色严肃：“阿澈，虽然你已是燕国首富，可你我知道，这远远不够。”
姬澈转身看着她：“那你以为我这六年又在干些什么？”
平遥停下脚步，认真道：“七国之中，你的势力已达多少？”
姬澈摇头轻笑：“平遥，你太高估我了。这些事只有一步一步来。”平遥察觉到她的隐瞒，可看着她淡然的眸子，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了。”姬澈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我还没吃早饭呢，你这个做嫂嫂的要一起么？”
见着平遥离去的背影，毕言悄无声息地站在姬澈身后，语气有些担忧：“公主，古内史她……”
姬澈摆摆手：“无妨，平遥她快要嫁给哥哥，作为准嫂子担心我也是正常的。”
“那公主为何……”
姬澈摇头：“此时还不宜让过多人知晓，平遥她有所察觉想必也是哥哥透露了些许。不过哥哥一向比我有分寸，平遥她也只是揣测罢了。”
毕言不再出声，却听姬澈忽然道：“我真正担心的，却是小姬暄。”
毕言疑惑：“小公主？”
“小姬暄自十岁起担任少府之职，用自己的能力堵住了百官之口，如此的心思，早已在我之上。”
“但小公主是公主的亲妹妹，若是知道了想必也只会赞同。”
姬澈淡淡一笑：“这些事任哪个燕国人知道都会赞同，我只是想尽力护她周全，她终究还只是一个小姑娘。”
两人沉默了半晌，姬澈首先开口道：“毕言，今日早饭都有些什么？”
天香楼。
燕国的夜市终于像以往一样的繁华，姬澈看着街上往来的人群，一张张满足的笑脸，心情却有些沉重。她想，这就是她燕国的子民，这就是她想给他们的生活。六年前的一战不知让多少家庭离散，而燕国花了六年才从噩梦中苏醒，若是再来一次……她皱了皱眉。
“阿澈！”一声年老而亲切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她转身看着满含泪光的老人，心中一动，忙走上前去，唤道：“平叔！”
平叔将她从头看到脚，含着泪光笑出声来：“好，好，阿澈又长大了！”
姬澈闻言，心中充满暖意，可奈何今日不是叙旧的好机会，示意毕言将小厮遣去后，低声道：“平叔可有将东西带来？”
平叔连忙点头，从随身的包裹中拿出厚厚的一沓房契和地契：“这些就是了。”
姬澈一张一张认真地看着，不时询问几个问题。
“这就是我们在都城的所有产业？”
“是的。一共有八家客栈，十二家玉器坊，六家酒楼，七家茶坊，十家当铺，两家钱庄以及三百六十七家小店铺，对了，还有，还有……”
听出平叔话中的窘迫，姬澈抬眼望着他：“还有什么？”
平叔涨红了脸，磕磕巴巴道：“还有，还有三家青楼。”
青楼？姬澈心中闷笑，她原本也想涉及都城的青楼生意，但平叔为人中正，她也不想冒犯老人的规矩，所以只在其余六国中插手青楼，可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
“平叔何时对青楼有了兴趣？”
平叔脸忽然不红了，眼神锐利：“老奴正要和公主说这件事。”
听平叔换了称呼，姬澈意识到其中的严肃性，收起戏谑之色，认真听着。
“一月前，我们在吴国的一处私盐矿被发现了，因事情紧急，老奴来不及向公主报信，便自作主张地处理了。”
平叔办事姬澈一向放心，况且事发突然，她自是不会责怪平叔，更何况平叔与她说这些，重点也不在此，果然，平叔继续道：“老奴本以为此事十分棘手，毕竟擅开盐矿已是死罪，又不在燕国境内，孰料却忽然有人找上门来，说是用燕国都城的三家青楼换取这个私盐矿。老奴想，经此一次，这个私盐矿也算是用不得了，既然有人在此时肯用三家青楼将其买下，便就答应了。”
“可查出是谁了么？”
平叔点头：“有，吴国李家。”
姬澈来了兴趣：“李家？就是那个在吴国富甲一方的李家？当家的家主可是李成泰？”
“正是。”
“这倒是有趣，传闻不是说李家从不做这种违法的买卖么？如今却愿用三家青楼换一家已经暴露的盐矿？难道……”姬澈若有所思地看着平叔。
平叔皱眉，一下跪在姬澈的面前：“此事是老奴大意了，请公主责罚。”
姬澈也不叫起，只淡淡道：“你的意思是说……”
“老奴事后才觉不对劲，又调查了一番，发现我们在吴国的盐矿根本没有被官府的人发现，而是被其他人发现后，给我们下了一个套。”
“其他人？可是李家？”
“其中自是有李家，可老奴猜测，李家的背后还有更大的主。”
姬澈眯了眯眼：“是么？更大的主？一来便送三座青楼，且都偏偏位于燕国都城，莫非他们已知晓我们的身份？”
平叔叹了口气：“此事都是老奴的错，还请公主……”
姬澈起身扶起平叔，一下打断了他的话：“是人总会犯错，偶尔犯一次也不打紧，更何况我们还多了三家青楼。”
平叔却意外地又跪了下去，姬澈微讶：“平叔你这是……”
“经过此事，老奴深知自己年事已高，无法再尽心帮助公主了。”
姬澈恢复神色：“你这是要请辞？”
“……是。不过公主放心，老奴已经为自己找到了接替者，否则也不敢贸然请辞。”
平叔做事向来有分寸，今天这一幕恐怕酝酿了许久，姬澈注视着平叔似是有些好奇：“不知平叔找了个什么样的人？”
平叔暗自舒了一口气，心知事情已成功了一半：“此人是老奴的侄子，姓孟，单名一个朔字。这些年替公主打理家业之时便带着他在江湖历练，如今他已能独当一面。”默了默，又补道，“此前吴国私矿一事，便是他提醒的老奴，否则老奴还不知自己身入局中。”
姬澈沉默了半晌，复才开口问道：“此人现在何处？”
“他半月前去往吴国探查私矿幕后之人，现下还未回来。”
“嗯。”姬澈点点头，“他回来见我之前，这些事还是先麻烦平叔操心了。”
平叔眸中闪过一丝欣喜：“这是自然。待他回来我立刻告诉公主。”
“嗯。”姬澈点头，算是准了，然后复又坐下浏览着地契，待看完时，已到亥时。
“这些契约还是先烦请平叔保管，剩下的我便先拿回去了。”
平叔从姬澈手中接过只剩三分之一的契约，眼中生出莫名的情绪，出口却是一语欣慰：“公主现下已是燕国首富，却依旧不骄不躁。”
姬澈微微一笑：“平叔何必打趣我？”她虽是实际上的燕国首富，可现下还不宜暴露。
平叔也跟着一笑：“那老奴就先告退了，公主有事随时吩咐。”
姬澈点头，目送着平叔离去后，低头敛目不语。
孟朔，她虽远在边境，这个人却是听说过，他心思缜密，出手狠辣，是平叔的左膀右臂，而适才看平叔的神色，也是十分满意的，可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平叔今夜有些过于兴奋。不过平叔却是年事已高，也该颐养天年，而她也需要一个精明强干的掌柜。
可是……姬澈抬头，轻声道：“毕言？”
毕言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
“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是。”
“你有什么看法？”
“公主有什么看法？”姬澈一哂，这丫头竟然会反问了。
“我和哥哥在市井生活时，都是平叔照顾的我们。我从小便认识他了，却不知他有侄子。”
“毕言知道了，毕言马上去查孟朔的底细。”
姬澈慢慢整理手上的契约，点头赞道：“孺子可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