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疯了。
至少我感觉他是疯了。
我如往常伴着鸡鸣起床,迎着初阳打拳。待我将一叠咸菜、四个馒头和两碗米粥摆放好,师傅鬼魅般的出现在了我的身后,而不是往常那般让我大喊大叫又拉又拽的拖下床。
我一怔,不明所以,感觉气氛怪怪的。轻声问了句早安。
你下山去。师傅一脸正经的眼睛看鼻子。
我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师傅。
下山。师傅重复了一遍,表情看上去很严肃。
当时我的内心是忐忑的,但我依旧和自己打赌:我这个老不正经的师傅肯定会憋不住突然大笑。
出乎意料,师傅一把手揪住我的衣服,将我拉到跟前,癫狂般的说道:听到没有,我让你下山去!下山!下山!下山去!。
被吓傻的我如同一件破旧的粗衣一般,被师傅抓在手里。然后向着大殿的门口一甩,我便飞了出去。
我看到眼前的一房一瓦一草一木飞快的离我远去,就连昆仑那金碧辉煌高大雄伟的大殿,也在山雾的笼罩下越来越模糊。我暗运真元向着大殿方向问道:我自小长在昆仑,你为什么要赶我下山,为什么?
声音在高山楼宇间回荡,一句句的为什么,来来回回,愈来愈小,直到消失。
师傅洪亮的声音传来:找你的因果!从今天起,你不属于昆仑,也不要跟人提起昆仑。等你找到了,再回昆仑。
我感觉老东西说的是真的,因为我是第一次见他如此一本正经的说话。心下不禁迷惑和失落。
我自小长在昆仑,是师傅将我养大。整个昆仑,只有我和师傅。师傅是掌门,我是他的弟子。
突然鼻子一酸,迎背的寒风更是吹得我脊背发凉,我看到眼泪在天空中划出两道晶莹的水线。
嘿嘿,没出息,真给我丢脸。我突然听到耳旁师傅的嘲笑。
急忙四下望去,除了偶尔飞过的成群候鸟和朵朵的白云,哪里有师傅的影子。
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我双手托腮,看着师傅上气不接下气的和面做馒头。师傅揉一下面团,我的小脑袋也会伴着桌板的吱呀声动一下。师傅烦了,大手一挥,面粉扬了我一脸,道:一边去,小兔崽子,没看为师忙着呢吗?一边撒尿玩泥去。
我点着脚,伸手帮老头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师傅,你为什么不用真元呢,我看你满头大汗好心疼啊。
师傅呸了一声,怒道:你懂什么,你以为咱们昆仑传的是纵横天地的修炼之法吗,是青春永驻长生不老、是化石成金的秘术?咱们昆仑,修的是世间大道!你看我在和面,我其实是在证道。
哦。我轻声应道,装作懂了。却腹诽他脑子被他自己摔坏了。
他经常摔跟头的,因为师傅喜欢喝酒。每次都会把大殿前的青石路摔的全是裂痕。
他每次下山,都会带回一壶酒。自山门起,每上九级台阶便会喝一口酒。直到走完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他才会醉。然后顺着青石路,一个跟头一个跟头的摔着往大殿走。每次走到大殿门口,都会倒地不起,如同死人一般。每次他爬不起来的时候,我都会恰巧路过,然后不得已把他拖回房间。
每次都很累,因为青石路都是我重新铺的。
所以,我讨厌喝酒,讨厌喝酒的人。
师傅突然喝酒,是在我五岁那年。他突然不和面了,改喝酒,于是我就断了口粮。不得已之下,我学会了和面,学会了蒸馒头。还学会了腌咸菜,熬粥。但也是自那之后,师傅也懒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自那之后,我每日伴着鸡鸣起床,迎着初阳打拳,劈柴、打水、和面、蒸馒头、熬粥。师傅也每日被我拖下床,待到深夜,我便又会恰巧遇到他,他或是席地而睡,或是悬梁而挂,或是如同小舟一般飘在水面打呼噜。
我下山了,谁来照顾师傅?
……
师傅,我阅了书楼的书,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别人家大殿都供奉太上三清王母玉帝,最不济的小庙也会供奉山神龙王,怎么我们昆仑大殿只有一个空空的石台,连历代祖师的牌位都没有?
我们昆仑?那是我的昆仑,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只是昆仑山的小童子。
我心中失落,却又听到了师傅的安慰:当然,你也是昆仑的大师兄。怎么样,这个名头够响亮吧?
我猛点小脑袋,红扑扑的小脸全是兴奋。
……
思索间,眼前景物一阵天旋地转,一阵恍惚,我发现有很多人在看我。
他们都拿着一个盒子对着我,不知在做什么。还有姑娘跑到我身旁,没羞没臊的挽着我的胳膊,后来甚至有姑娘对我做一些下流的事情——她们居然亲我!!
我动了一下,周围的人大吃一惊。
呀,居然是活人,我以为是蜡像。
哇塞,是活的啊,我也以为是蜡像。
我靠,兄弟你机智啊,居然占了这么多的便宜。你这身衣服哪里买的?一个年轻的后生走了过来,轻浮的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道。他的嘴里还嚼着什么东西,和后山的阿黄的毛一样的颜色。阿黄是一只狗,一只大白狗。
细细四下看去,很多人神情冷漠,偶尔会有人看我一眼,或者是要求和我做什么“合影”的事情。大家都匆匆忙忙,全无他顾,哪怕是站立不动也会对身旁的人冷漠无语,低头敲打手中的的铁盒子。
他们,衣着古怪,行为举止全然和整个天地格格不入,没有交流,各自占据着一方小小的空间,默不作声。
让我感兴趣的是,以前只有在书中才能看到的女人身体,居然明明白白得呈现在我眼前。
人突然动了起来,让我的口水差点流了出来。我不知所措,像是一叶扁舟,被狂风大浪卷进了一个大大的长长的铁皮箱子。
欢迎乘坐地铁*号线……
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站在了一个角落,随着大盒子的运动,也跟着动了起来。
我如同一片顺着小溪漂流的叶子,被大盒子带到了一个又一个地方。每到一个地方,那个很好听的声音便会告诉我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所以我感觉她是个好人——虽然有时候她说的话我听不懂吧。
盒子里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深夜的时候,我被几个热心的人带到了一个叫派出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