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站在龙椅前,平静地看着不远处跪着的两个人,叹气道:“起来吧,都起来吧!”
“谢皇上。”杜宁远站了起来。
路遥使行完大礼,也站了起来,天地之礼无须谢皇恩。
他看了杜文相一眼,默默地退回队伍。
朱御史也被之前的一幕惊住了,但想起那人之前的交代,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既然如此,老臣便将文相的罪证交由律法司保管。”说完,他也急忙退回队伍之中。
“这么说……你真的背着朕,做了这些事?”皇帝揉着眉头说道。
“……是。”杜文相答道。
皇帝不言,深深地看着杜宁远,心中赞叹之余,不由有些悔意……
如此对待良臣,真的好么?
是的,他知道杜文相是个好大臣,是个帝国的好老师,但是,作为一国之君,他更加知道杜文相有着怎样的权势。
帝王的无奈啊……
正此刻,国相左无情站了出来,沉声道:“陛下,按唐国律法,应当将杜文相的所有罪名告示天下,并以实情罚之,当以……”
“不用说了!”杜文相打断了国相的话,他冷冷地看着左国相略显警惕的胖脸,一步一步地走向前去。
咚。咚。咚。清晰的脚步声落在左国相耳中,让他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左无情为了这一天,策划了整整六年。几乎完美的计划却因为杜明翰的潜力而胎死腹中。如今杜明翰已废,皇室必然会想方设法削弱杜府,他的计划又可以继续。
他知道杜文相最大的弱点,便是杜文相是个好人,也是一个纯粹的好官,忠君爱民,爱学生,更爱国,所以杜文相顾忌极多,更不可能真的造反。也因此,他才能如此如此肆无忌惮,君子可欺之以方嘛。
但杜文相,毕竟是杜文相!唐国第一大族的压力,换谁也不敢独自承受,哪怕是自认为算无遗珠的左国相!
一旦杜府要发疯,整个唐国定然会大乱!
所以左国相很紧张,皇帝很紧张,一些明白道理的大臣也很紧张。只有那些自认为人多力量大、齐心协力可断金的大臣们还在沾沾自喜,以为杜府已经抵挡不住众人的联手而没落了。
杜文相站在左国相面前停住,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眼神似乎很平和。
“啪”,一滴汗水从左国相的下巴滴落。
众人明白,杜文相在警告,在示威。
他是好官,但不是傻官,他理解皇帝的做法,但并不代表他会容忍大臣的野心。
他在警告所有人,我们杜府可以退让,但并不代表我们好欺负,同为朝臣,请各位,收敛一点……吃相,不要太难看!
杜文相转身,眼神所过之处,竟无人敢与其对视!
他终究还是怒了,正是因为理解,才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唐国如今的一切有他父亲的心血,他自然舍不得破坏。
杜文相有些心冷,他环视朝廷,转身说道:“陛下,在场的都是本国大臣,也没有好避讳的,臣……这些年,也累了,这文相的官,是陛下封的,如今,臣也无心再当下去了,臣,请辞。”
不是无颜再当,也不是无胆再当,只是我没有这份心了。
朝堂内很安静。
杜文相,这是唐国权势顶峰的一个标志,在这之前,所有的世家,贵族,甚至皇上想了很多办法和计划,来削弱这位文相的权势。
他们想过太多的计划和可能。
就在昨夜,当那个打破平衡的天才变成废体的时候,他们便把今天的朝堂攻势准备好了。
朱御史弹劾,众官员附议,举出所谓证据,皇上痛心疾首,开始理所当然一点点地剥削杜府的势力。
杜文相一家有先皇赐予的免死金牌,而且本身杜府实力深厚,只能温水煮青蛙,众人甚至打好了朝堂长期战争的准备。
但谁也没想到,杜文相竟然就这么放弃了反抗。
为什么呢?因为不敢反抗吗?
那些勾心斗角,追名逐利的大臣们永远不会理解一个忠臣的心。
杜文相自嘲一笑,看着眼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虚兄,这个坐拥万里江山的男人,忽然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流失了。
轻轻地摘下紫纱帽,静静地放在地上,褪下紫金相服,露出一身苏白长袍,身材依然挺拔儒雅,一如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唐国先生。
杜宁远对着皇帝鞠了躬,轻声道:“草民杜宁远,祝皇上,国泰民安,江山永固。”说完,便转身离开。
皇帝唐平看着那个有些失落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什么。
似乎失去一段多少帝王渴求不及的纯净友谊。
偌大的朝堂,四根龙柱直立平顶,巨大红门下,杜宁远的身影显得那样小,大臣们目送着这个白衣男人一步步走离唐国权力的核心。
他什么都没有说,没有指责,也没有放下狠话,更没有以势压人,他就这么走了出去,仿佛这满朝文武,在他眼中,都比不上外面的好风光。
人们心里忽然有些怪怪的滋味……
后悔?
呵呵,怎么会!好笑!
大臣们忽略心中那丝歉疚,暗自想到:杜府之前的存在已经严重威胁到了唐国的权利统治,我们这么做,是为了唐国!是为了天下百姓!是为了唐国的安定!
我们怎么会后悔?我们问心无愧!
“今日……退朝!”看着杜宁远的背影消失在朝堂外,皇帝唐平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他挥挥手,说道:“国相,霍元帅,元户部尚书,还有……还有那个朱御史,你们留下。”
……
盛夏风难起,热量传播地很快。
郊外的密林中,空气闷得吓人。
杜明翰骑着马,走走停停,很是磨蹭,杜明翰一边扯着马头绳,一边嘟囔道:“怎么没有山贼,怎么没有山贼?”
这位杜三少爷一路走来,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毕竟一个孩子,人生遭遇这样的大起大落,再怎么看得开,心里多少还是不舒服的。
所以他现在很想抓人发泄发泄。
而杜明翰想发泄的结果就是,他带着杜福杜石两侍卫离开了车队,让南风先生等人先回府。
而后杜明翰选了一条小路,绕了一个大圈,专挑偏僻幽静的地方走,杜明翰腰上原来绑玉佩的地方如今绑上了一袋银子,一张银票也露出了边角,随着骑马颠簸,那袋银子哗啦作响。
可惜,走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杜明翰依然没有遇到什么类似恶霸拦路,山贼跳马的戏路。
“难不成以前我和阿福阿石把这一片打的太狠了?”杜明翰摸摸下巴,有些丧气。
此时已是上午,虽然处于郊外密林之中,但炎热的气息已经慢慢地弥散开来,杜明翰只好打道回府。
“阿福,阿石……你们俩自我出生就跟着我,这么一路走来,倒也磕磕绊绊,经历生死,这么一想,小爷我感触良多阿。”杜明翰有些无聊,随口说道。
“公子,自小跟着你,我们也打心底很喜欢公子这个人,一直当做我们弟弟一般。”阿福笑呵呵地说道。
“公子是个好人。”杜石说得很简单。
杜明翰听了两名侍卫的话,心里忽然有些感动,这些年,两名侍卫随他修炼,打猎,玩耍,破山贼,压恶霸……仔细想想,竟然真的像自己的大哥哥一般。
杜明翰回头,看着两个正看着他微笑的侍卫,想了想,说了一句似乎没头没脑的话:“记住,不论发生了什么,我并没有变。”
说完,杜明翰轻甩马鞭,马儿立刻加快了步伐。
两名侍卫一愣,不禁面面相觑:公子没有变?公子这是啥意思?两人连忙骑马跟上。
“不要问,也不要说。”杜明翰轻轻说道。
两人低下头,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猛然抬头,看着眼前已是废体的少年,眼光有些激动。
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此时,林间有清风徐来,让人感到舒适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