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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心实有所守,口终不能言。

这一年的盛夏是在暴雨和酷暑两重天中度过。梅玖依然离不开沉香水,她有时候怀疑是不是这配方中有什么令人上瘾的药材,才使得她如此依赖此物。经过上次祭坛一闹,梅贵妃在宫中更为小心谨慎,据梅卿说圣上一直没有再去过景润宫,反而开始宠幸起丽嫔和弘芷。梅玖也没有再惹事,每天就是弹琴,偶尔和颜良、梅朔一起聊天吃茶。

一个夏天太子一直拖着奚府旧案的调查,本应该很快结案的,奈何始终查不出个所以然,就一直拖着。拖着拖着,也就石沉大海了。颜良和梅朔带着怀疑,开始留意夜青玉对奚府旧案的态度,他虽是詹事府的人,但是他却不负责这件事情,反而仍旧一心扑在南方泄洪的事情上,根本就不关心奚府的事情。这让梅朔和颜良都开始犹豫,自己的怀疑是不是错了,或许夜青玉并不是奚瑾瑜,奚瑾瑜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又是一年七夕,萧皇后照例举办花红会,而此次的目的就是要给太子订婚。从萧皇后此年请的人就可以看出她的心思,除了京城一众官宦人家的小姐,但凡及笄的不论官阶都一并邀请,还包括一些邻国的公主,也不远万里前来参加。

圣上默许了这次太子的相亲国宴,梅朔等人都没逃过安排,要负责京城的治安、贵宾的接待还有宴会的事宜。梅朔坐在凉亭中,将邀请的人名单递给一口口喝着沉香水的梅玖说:“好家伙,你看看。今年七夕啊,是一个牛郎,一群织女,真够热闹的。可怜了我们这些喜鹊,这桥啊搭得不易啊。”

梅玖好笑道:“哥哥你这么聒噪,怕是乌鸦而非喜鹊吧。”

“好你个小丫头,你也跑不了。姑姑在宫中也要配合此次宴会,到时候你作为女眷也去宫里帮帮忙吧。”梅朔对梅玖挤眉弄眼道,“知道你心里惦记姑姑,我都帮你请好命了,明日你便进宫面见圣上,将功补过。”

梅玖点点头。第二日,梅玖换了一身清爽的青色薄裙,头上没有带过多的装饰,既然是折罪,就该有个悔过的态度。她被一个新面孔的小公公一路领到御花园,正好看到同去萧皇后宫里请命的梅贵妃。梅贵妃看到梅玖,温柔一笑,对领路的公公说:“这位公公,梅小姐与我通路,剩下我带她走便可,就不劳烦公公了。”小公公有些为难,见梅贵妃坚持,也不好说什么,便退下了。

梅玖等人走了,快步走到梅贵妃身前关切道:“都是玖儿的错,让姑姑受苦了。”梅贵妃摇摇头,笑容有些无奈:“没关系的,在宫中起起落落是常有的,如果一直独占盛宠也会变成众矢之的。这样也好,如今太子风头正劲,我和宿儿避其锋芒,才能一时平安。”

梅玖拉着梅贵妃的手,心疼道:“玖儿明白,姑姑和宿儿在皇后身边卧薪尝胆,玖儿定不会再冲动,给姑姑惹祸。只是姑姑这段时间清减了不少,无论如何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好。”

梅贵妃拍拍梅玖的手说:“傻孩子,别担心,我没事。”两个人一路拉着家常,一路往皇后的宫殿走,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嘈杂声。二人对视一眼,梅贵妃让锦寿先一步过去看看什么事,此时她们都不必出头。

没一会儿,锦寿慌张的跑回来,跪下回话:“回,回娘娘,是小皇子。”

梅贵妃一听,毫不犹豫的提起裙子绕过锦寿就往前赶,梅玖拉起锦寿连忙跟上去。只见花园里,太子令两个小太监按住弘宿,另一个宫女跪在一旁不敢说话,而弘宿的宫女跪着哭求太子息怒。接着,有人端来一个火盆,太子从中拿起一个烧红的烙铁,得意洋洋的看着狠狠瞪着他的弘宿说:“你敢冲撞本太子,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都不知道这皇宫里谁最大!”

说时迟那时快,太子就要把烙铁烫在弘宿的脸上,梅贵妃大喊一句:“住手!”太子回头一看是梅贵妃,没听到一般要继续烫上去。可是她们离得太远,根本无法冲过去阻止,梅玖眼疾手快,抓起一把宫女侍奉着的冰块,使出吃奶的力气扔向太子的手。

有一块冰坨击中了太子拿烙铁的手,他吃疼的松开烙铁,回头怒发冲冠的瞪着梅玖吼道:“你这个无法无天的贱人,若不是本太子看你有几分姿色,怎么会跟你这种下作的人有瓜葛。本太子就是看你们梅府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敢在本太子面前造次,你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你们梅府出来的杂种都不配留在宫里,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们通通杀光!”

“简直丧心病狂!”梅玖听了生气,还想再打,被梅贵妃一把攥住,低下头。梅玖这才发现前方树丛后的一抹黄色,接着圣上和张公公一起走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位身着绯袍,绣孔雀的三品文官。方才太子的话不偏不倚的全部被圣上听到,此时圣上脸色铁青,像暴风雨前的状态。

一队人连忙跪下行礼,叫嚣的太子火冒三丈并没有注意到圣上,等圣上走到梅贵妃面前他才发现,慌张的跪倒在地:“父皇,儿臣给父皇请安。”

“儿臣?你还知道自己是臣?”圣上怒急,指着太子气得浑身发抖,“你和朕是父子,但首先是君臣。你倒是告诉朕,这皇宫是谁的地盘?你还威胁要杀朕的儿子、朕的妃子和朕的大臣,你好大的胆子,朕再不来你就要翻天了!”

太子瑟瑟战栗,用力求饶,频频磕头,声音喊破有些嘶哑:“儿臣只是一时糊涂,说的都是气话。是他,是弘宿冲撞了儿臣,烫伤了儿臣,儿臣只是想给他一点教训。儿臣知错了,父皇饶了儿臣吧,儿臣再也不敢了。”

圣上走到太子面前,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发现他只是衣襟上有一块茶渍,扯开里面白嫩的皮肉有些微微发红:“这便是烫到你了?是宿儿拿热茶泼到你身上的吗?”

太子正要指责弘宿,跪在一边的宫女忽然开口道:“回圣上,是奴婢看到小皇子没留意,给太子奉茶的时候将茶洒了出来,烫伤了太子。”太子一听没法嫁祸给弘宿,气急败坏的一脚踢在那宫女身上大喊:“你这个贱婢,你给我闭嘴!”圣上盛怒难掩,抬手狠狠扇了太子两巴掌,道:“太子身为储君失德,言语恶略,心思歹毒,实难为社稷之主。即日起,罢免皇子弘毅之储君身份,将他关在华秀宫思过,没有朕的批准,不得踏出半步,也不得有人探望。”

张公公连忙低头领命。而太子已经瘫软在地上,目瞪口呆,连求饶都忘记了,就被几个宫内侍卫带走了。

梅玖看着弘毅被这么带走,心里感慨颇多。她没想到因为自己没有嫁给太子,竟招得太子如此记恨梅贵妃和弘宿,她的姓氏不仅给她荣耀,还带给她巨大的束缚和负担,她承袭这个姓氏,她的没一言一行都与梅氏所有人息息相关。家族,门楣,这一瞬梅玖有了新的感触。

这时圣上扶起弘宿说:“宿儿,你在宫里忍受兄长的欺负和宫中人的怠慢,朕都是知道的。这么多年,苦了你们了。”弘宿和梅贵妃连忙跪下,诚惶诚恐道:“圣上言重了。”梅贵妃巧言回答:“臣妾侍奉好圣上才是本分,宿儿不及弘毅文韬武略就该安分守己的读书练武,至于圣上所说的欺负和怠慢,臣妾和宿儿并不觉得。”

圣上让二人平身道:“你们都起来吧,朕心里有数,自是不会亏待了你们和梅府。”

这是张公公发现跪在地上的宫女道:“圣上,您看这怎么处理?”圣上瞥了一眼,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说:“杖毙了吧。”

“姑父!”梅玖脱口而出,“这个宫女虽然有失误,但是今日之事玖儿想替她求个情。烫了太子是该罚,但是她不惧太子的威胁,能够向姑父禀明真相才让宿儿没有蒙冤,也是勇气可嘉,明事理、懂是非。不如,姑父承了玖儿这个不情之请,饶恕这个宫女吧。”能给弘毅奉茶的一定是贴身侍女,梅玖恰好就认识一位,那就是被夜青玉送进宫的锦荣。而打翻热茶到主子身上的戏码并不陌生,第一年小年梅玖就是因为锦荣将茶打翻在曹秀媛身上而与她结怨。听她的声音,见她有胆量顶撞弘毅,不用多想也知道她就是锦荣。

“好,那就让她去华秀宫继续侍奉弘毅吧。”圣上说完,甩袖离开。梅玖心一沉,让她去华秀宫,弘毅还不得活吃了她,那还不如杖毙死得痛快。梅玖正要再争辩,被原本跟在圣上身后的抵着头的大臣拦住说:“梅小姐稍安勿躁。”

梅玖听到他的声音后脊梁骨阴风不断,她不禁打了个寒战,汗毛直立。她吸了吸鼻子,果然有股不易察觉的紫兰香残留味道。对方抬起头,梅玖差点跌坐在地上:“周翰!”

“下官还没有当面感谢梅小姐和两位少爷送下官回家的心意,下官感激不尽。既然如此,下官也不必隐瞒。下官不得已诈死,一直潜伏在萧府。之前一直任户部五品郎中,因所属外籍清吏司所以梅大人和颜将军一直没注意到我。后来由萧炳夫萧大人举荐为户部左侍郎人选。”

梅玖这才捋清楚前因后果,说道:“你是个人才,第一次在城西市场见到你的时候,我就一直很好奇,你的主人究竟是谁。此人从未露面,却一直可以让你这等人才忠心不二,一定是一位高人。既然你来自山西晋州,那么想来就是周府的那位主人。”

此时她并不追究周翰炸死欺骗自己,说到这里她心中一根灭了许久的蜡烛再次被点燃,周府的主人会不会是仍然活着的奚瑾瑜?梦中奚府几位少爷她都认得,她是亲眼见到他们死在牌匾下,可唯独有一人不是她亲眼所见,那便是奚瑾瑜。

周翰看透她的心思,看到她双眸熠熠生辉,立刻打消她的念头:“梅小姐,小奚爷已经死了。”

梅玖冷冷的回答:“我曾经也以为你已经死了。”周翰一愣,梅玖已经大步走开。

弘毅被关了在华秀宫,宫中有了些流言蜚语,竟有人将去年小皇子生辰梁正的一番“帝王之相”的说法重提,并且传的越来越真,上至圣上身边的张公公,下至宫门守卫的卫戍侍卫,所有人几乎都知道了这个说法,并且相信梁正的谶言会成真的人也越来越多。

禁闭中的弘毅通过锦荣听信谣言,把年纪五岁的弘宿当成了继承皇位过程中最大的阻碍。萧皇后不知为何忽然沉不住气,去找梅贵妃的麻烦,多亏丽嫔及时找来圣上。圣上看到梅贵妃狼狈的样子,楚楚可怜的跪在地上还为萧皇后求情,说她是听信小人的谗言才会情绪激动,做出不符合皇后仪态的举动。圣上怒斥萧皇后失德,再任她胡作非为一定会带坏弘毅,然后废了她的后位,降为萧嫔,打入冷宫。

萧嫔哀求圣上不要让他们骨肉分离,圣上却置若罔闻,据说她被拖走的时候,对梅贵妃的厉声诅咒难以入耳,凄厉惨叫吓得宫女们谁都不赶过去扶她,就这样一路被侍卫无情的拖走。

梅玖听后冷笑,圣上真是给萧府留后路啊,万一这场战争中萧府还是胜了,他随便挑个时候“不小心”路过冷宫,便可以把萧嫔再放出来,到时候人家还感恩戴德,恩爱出初。但是她绝不会给萧府翻身的机会。

此事一传开,朝堂上的寒门官员和梅氏交好的吏部张大人等见萧氏大势已去,纷纷参奏萧府过往的种种恶性。有许多寒门弟子找出证据证明,曹克勤的贪污案萧府直接受益,并在萧府搜出来许多类似的珍宝,更加精美、价值连城,随便捡几件就足够补贴夏季南方受灾地区的所有灾民吃饱饭了。圣上怒发冲冠,让顾孟春和吏部张大人严加查办,如情况属实,不必顾及官职品阶,革职查办。大潮浪涛将梅府和萧府推向两端,不由自主的成为了朝堂中对立的两大势力。

梅玖倒是乐得萧嫔的下场,她心里觉得,只有真的将梅府推到这个位置,梅卿才会下决心与那萧奇瑞老贼对抗。

梅玖像是磨砺锋刃的利剑,可惜宝剑蒙尘,一直未曾出鞘。如今她好不容易等到全力反击的时候,她一定要参与到这个战斗中,她不肯放过任何打击萧府的机会。

所有人都知道,是萧奇瑞害死了奚府所有人,可梅卿还不得不对萧府阿谀奉承,她的心里十分憋屈;明知道萧皇后滥用私权欺负梅贵妃和弘宿,她们又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这晚梅卿正在和曹国公在崇礼堂议事,梅玖匆匆赶来,对余叔点了下头就自作主张的推门进去。梅卿惊讶的问:“你怎么来了?”梅玖二话不说跪在地上说道:“父亲,我也姓梅,如果需要我做什么,请父亲尽管吩咐。梅府本来张开的十指一根根被萧府硬生生掰弯,现在好了,梅府握成了拳,成则功成名就,败则粉身碎骨。而我愿意与梅府共进退。”

“你在说什么,快回去。”梅朔低吼,梅玖的请求似乎触及他的底线。

“如果我们再坐以待毙,那么梅府就只有被斩草除根的下场。”梅玖着急的说,“父亲想要梅府沦为第二个奚府吗!”

奚府吗?梅府会重蹈奚府覆辙吗?

“玖儿,你是个女儿家,我已经把贵妃娘娘推进火坑了,如今我的女儿……”梅卿捶胸顿足,后悔不已,“这是场生死拼搏,一旦牵连就再无回头路了。曾经,我为了保住梅氏一族,甚至没能为他说一句话,不然他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梅卿之所以对梅贵妃尽心尽力的效力,那是他一直没有原谅自己当初送她进宫,而且没有帮助奚府也成了他最大的心病。

“父亲,我是自愿的。萧奇瑞陷害了奚府,有多少人忌惮他的势力对此敢怒不敢言。如今上天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是时候新仇旧恨一起算了。”梅玖嫣然笑了下,一手握在梅卿砸在桌子上的拳头说:“如果萧府注定要落败,而送葬的人不是我,我会遗憾的。”

梅卿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和当年的梅贵妃一样,当她告诉我她愿意进宫时也是你这个表情。”他深深叹了口气,沮丧的说,“罢了,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吧。”

原来是梅贵妃自己主动提出入宫的,明明那个时候她也只是个刚及笄不就的少女,是深明大义吗?如果她们真的那么像,她就深信,梅贵妃当年绝不是心甘情愿的,就如她此时也决不愿牺牲自己入宫嫁给太子。当年的事情,也只有梅贵妃自己知道原因。

梅玖摩挲着手腕上的芙蓉玉镯,对梅卿说:“父亲,你忘了一个人。”

“不可。夜青玉此人城府颇深,他刚到京城就把京城局势打乱,非比寻常。他的城府极深,我不知道他来京城到底要做什么,无法掌控的人只会让我们的计划变得岌岌可危。”梅卿果断摇头说,“而且……夜青玉就是不可。”

梅玖想到梅卿不肯相信夜青玉,便继续说:“父亲,还有一个人。锦荣。”

他沉默了一阵,摸了摸胡子说。

梅玖见又效,立刻接着说,“宫里有人可用,也还需要有人能够支持姑姑才好。丽嫔娘娘对宿儿也很好,她是否可信?”

梅卿犹豫一下说:“贵妃娘娘说丽嫔可信,但是我还不确定,毕竟……”他无需说出后半句,梅玖也能猜到,他担心的是弘芷,她在胡国如何回来的,仍是个迷,谁都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也不敢确认她做得出什么。“如果是担心弘芷的话,”梅玖转身对曹国公说,“舅舅,有一人能够说服她帮我们。弘芷公主与我有几面之缘,良哥哥对她有救命之恩,我想良哥哥出面,她一定会帮我们。”

梅卿盯着梅玖的眼睛,是他太不了解自己的女儿了吗,他为何从不知道梅玖胸有城府,心思如此缜密?

“好,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剩下的由我来做,你不要过问。”梅卿同意。

“是,玖儿明白。”梅玖行礼,她知道梅卿想让她抽身事外,他怕万一东窗事发可以保护自己,而最好的保护便是什么都不知道。梅玖心思玲珑,乖巧的点头答应,没有再争辩。

翌日,梅玖出府,没有人阻拦。她掐着夜青玉下朝到府上的时辰,特地着青衣来到夜宅。当她走到后院时,夜青玉背对她背着手站在荷花池上的木桥上,抬着头望着遥远的天边在想什么。

梅玖轻轻走过去,从背后搂住夜青玉的腰,脸贴在他坚实的后背上。再次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和周围小荷清香,触摸到他温热的身体,她才觉得这不是梦。

夜青玉握住梅玖的手,温柔的说:“你来了。”好像很普通的一句话,像对就别归来的妻子一般,对她的突然到访也不意外,饱含温情。梅玖低声回答:“是,我来了。”

“热不热?”夜青玉拉起她的手,转身将她拥入怀里说,“我这里备好了沉香水。”

“你身上的薄荷味可是你又去西山给我找薄荷做沉香水了?”梅玖笑盈盈的问。

“什么都逃不过你的鼻子。我隔三差五就会去找些新鲜的薄荷回来,我知道你喜欢喝沉香水,如果哪日你来我却没有备好,你岂不是要拆了我这新宅子?”夜青玉打趣的说。

“胡说,好像人家多凶悍一样。”梅玖佯装生气,然后闭上眼睛,沉浸在这一时一刻的温柔中。

“咳咳”壬戌端着一壶沉香水站在相拥的二人身边尴尬的咳了咳。

二人不好意思的对视一下,然后一起走去一间厢房。壬戌给他们放好沉香水便一刻都不愿当多余的人,关上厢房的门就没了踪影。

“青玉,”梅玖心里还是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她想问但又不知从何问起,吞吞吐吐的,“你可记得我说小时候斐然公子教我弹琴?”夜青玉喝茶的动作一顿,接着若无其事的嗯了一声。

“你知道腾逸就是斐然公子吗?”梅玖直截了当的问。

“我知道。”夜青玉放下茶杯,认真的看着梅玖道,“玖儿,听你父亲的话,有些事情你不要再查了。斐然既然易容成腾逸的样子,定有他的苦衷。想来你也猜到了,那日若不是贵妃娘娘,他也不会被发现。而你没有马上来我府上寻人,也就说明你已经知道了你想知道的事情。”

“斐然哥哥当年是为了姑姑才留在府中的,而姑姑进宫他才离开的?”梅玖看到夜青玉点头,便继续问,“那你呢?你是谁?你是不是奚瑾瑜?”

夜青玉一双深邃的眼眸忽的变成一潭死水,他淡淡的说:“奚瑾瑜早就死了。”

“那么周翰呢?”梅玖追问,“我上次来你宅子里就闻到了紫兰香,周翰一直都没有死,对不对,是你救了他?你还举荐他入朝为官,你和周府什么关系?你和奚府什么关系?如果你在帮周翰查奚府旧案,为何这段时日来你要袖手旁观?”她实在有太多问题,而夜青玉的脸色显然越来越难看。

夜青玉起身,背对她说:“玖儿,你该回去了。很多事情在可以告诉你的时候,我自然会知无不言。只是现在形势所迫,我还不能告诉你这些事情。”他深深松了口气,再望向梅玖时双眼尽是疲惫和无奈,“玖儿,再给我点时间,好吗?”

梅玖哪里读不懂他的眼神,哪里听不出他的画外音,她乖觉的点点头说:“出来一阵了,确实该回去了。”说完她起身便离开,夜青玉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的落下。

忽然一日,狂风暴雨悄然而至,萧府先下手了。梅玖得到消息的时候,天阴沉沉,乌云压得很低,像在酝酿一场瓢泼大雨。

萧嫔买通宫女,在弘宿的点心中下毒,恰好梅贵妃新养了一只贪嘴的小猫,小猫吃了弘宿的点心,七窍流血暴毙而亡。而弘宿及时发现,吐了点心,太医们会诊了两日才把他的毒拔干净,可惜了喉咙还是毁了,他再也无法发出声音。梅玖听特地来送心的壬戌说完,猛地站起来,打翻茶碗,茶碗碎了一地,锦瑟紧忙扶着梅玖才让她没有栽倒。想起弘宿圆嘟嘟可爱的面庞,个头不大的小儿每次进宫都缠着自己陪他玩,奶声奶气的叫自己“玖儿姐姐”,她再也听不到了。

败了。

梅府败了。如此一来,圣上怎么会让一个哑巴继承大统呢,就算弘毅无德,他也变成了唯一的选择,萧府就是赌上这一点。

圣上很快查明下毒的人是萧嫔,盛怒之下赐了白绫,薨了。过去往往梅贵妃都是逆来顺受,只求安稳度日,如今萧皇后触及她的底线,竟对年幼的弘宿多次下此毒手,梅贵妃没有为她求一句情,并且亲自监刑,冷漠的亲眼看着她悬梁自尽。

密不透风的华秀宫不知如何得知此事,弘毅变得疯癫,杀了华秀宫里所有人,包括锦荣,她被弘毅残忍的虐待的只剩了半条命,她也是弘毅得知消息之后第一个杀害的人。圣上惊愕于弘毅的残忍,将他贬去边关做了思贤省王,跟着小阎王颜朗守城,下月启程。即便弘毅被发配去边关,圣上明摆着是让他见贤思齐,不见贤而内自省。

圣上经常去景润宫看梅贵妃和弘宿,千年雪莲和雪蛤一点不吝啬,全都拿来赏赐、安抚他们。就在这个时候,朝堂上万箭齐发。顾孟春查明萧府贪污案,人证物证俱全,任谁都百口莫辩。与此同时,市井间有人传萧府家丁在外到处说国库就是萧府的宝库,说萧国舅不是管理国库的人,而是国库的使用者。圣上觉得自己被耍了,当场掀翻了案子,下旨抄家,将萧府所有人押至天牢,等待发落。

朝堂上的风向一边倒的倒向了梅府,唯有一个人逆风而行,那就是夜青玉。他一直洁身自好,小心谨慎,没有任何证据说明他与萧氏同流合污,在整件事情中未受波及。他不但没有此时参萧氏一本来向梅府示好,反而撰写了《论萧氏功绩》,当着满朝文武向圣上求情,饶其死罪。奏本中,夜青玉祈求圣上念在先帝托孤封了为桂公,念在圣上母亲、皇后皆姓萧,念在萧氏为朝廷管理着国库有功,从轻发落。

朝野上下受萧氏恩惠的人数不胜数,而唯一敢在这种情景下还在朝堂上为萧氏求情的只有他一人。看了奏本的圣上单独传召夜青玉,与他谈了许久,最终答应他的提议。圣上最终下令将萧奇瑞在闹市斩首示众,其他萧氏全族上下二三百人连同老弱妇孺全部赐死,可见他对其恨之入骨。除此之外,念及萧氏一族两朝为国辛劳,独独饶过了从不露面的萧府三房。萧府一案就此盖棺定论,朝野上下再不得议论。

令朝野愕然的是,圣上念及夜青玉知恩图报,不但没有责罚他,反而将他提拔到从五品户部员外郎,成了圣上跟前的红人,还传出他是内定的接替萧府掌管国库的人选。

萧国舅行刑当天,百姓将刑场为了一个水泄不通,许多人对着身着囚服跪在地上的萧国舅指指点点。梅玖执意要去观刑,她一定要亲眼看着他被正法。

十年前,是他参了奚府一本,嫁祸奚府勾结胡国叛国,害得奚府殒灭,如今能够看到他恶有恶报,也算是慰藉奚府上下一百二十七条人命在天之灵。

吏部张大人监刑,令牌一落地,刽子手干了半坛子酒,将一把锋利的大刀高举过头顶。梅玖紧紧盯着这把刀,在阳光下,这把刀如同镶了金边一边一般刺眼。梅玖本能的闭上眼,随着她眼皮下垂,利刃落下切过萧国舅的脖子如同切到一块豆腐上。刀落在地上的一瞬,上百名百姓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纷扰熙攘的街道顿时一片死寂,只听到头颅掉落地上滚动的咕噜噜声音和刀刃上鲜血一滴滴滴在地上的声音。

这是宿命吧。梅玖再睁开眼,看到萧奇瑞的头颅掉在地上,心里多少有些难受。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舅,能够在朝廷翻云覆雨的风云人物,最终没有逃过刀下鬼的命运。他害了那么多人,自己也没有逃脱相同的命运。如果宿命就是如此,那么她愿意相信。

“岑婆婆真厉害啊,萧府真的落败了。”一个百姓与他身边的人说。梅玖正要走,听到旁边有百姓交头接耳的说,忍不住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可不是吗,真邪门。而且梅府的小姐听闻长得美若天仙,可也至今未出阁。”一个中年妇女样子的人也凑过来说。

“不是说梅小姐跟颜大人都订婚了吗?”一个卖菜的摊主问。

“什么啊,有人见到梅小姐去夜宅,怕是瞧上夜大人了。”又一个抱着孩子的年纪轻一些的女人说。

“哎,听说夜大人和萧府的公子有苟且之事哎。”一个满口黄牙的人说。

“是啊,萧公子今日流放了,夜大人是不是去送他了?”另一个人幸灾乐祸的笑着议论。

梅玖隐没在斗篷下的双眼淡淡的瞥了他们一眼,众人看到她倒吸一口冷气,怎么都没注意身边有个这样冷眼的美人,美得让人自愧不如,高高在上不敢靠近。他们都不知道,在他们口中议论菲菲的那场感情纠葛的女主人公就在他们眼前。

“可笑。”梅玖说了句,便回府。

萧氏大族陨落,朝中动荡,许多依附萧府上的官员都被革职查办,抄家、下狱的也不在少数。朝廷百官整顿之后,吏部张大人向圣上递了奏折,这一看才知道萧府的势力到底有多大,上至宗人府、中书省、六部等,下至地方官吏,里里外外牵扯半个朝廷。

这时,萧府三房夫人进宫面见了圣上,据说二人长谈了半日,圣上竟然将重罪官员从轻发落。这一改变令朝野上下的人摸不着头脑,尤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寒门子弟们,直接议论萧府三房夫人的身份,居然妄自揣测她和圣上有染。

梅卿坐在府中发呆,很多官员登门拜访他都一概不见。他还清晰的记得十年前圣上下旨灭了奚府一门时决绝的眼神,与下旨斩首萧奇瑞时一模一样。萧奇瑞的罪名列出来罪大恶极可罪不至死,而他全家独活了三房,其他两百多人都死了,如此不过是借刀杀人,想拿萧府杀鸡儆猴。

十年前的六桂公如今只剩下梅、颜两族,他不得不担心十年前的灾难会不会再起,如果圣上这次又动了彻底铲除桂公的念头,他又如何应对,难道将梅玖嫁给圣上吗?

他心里十分不安,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偃旗息鼓,隐藏锋芒免得引火上身。萧氏的风波很快就过去,人们不久便忘却了血洗闹市的恐怖场景,欢天喜地的准备过乞巧节。

宫里也一切如常,没了萧嫔对宫中服侍的人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乞巧节还是要过,王宫贵胄、异国公主也都还是要来,洗衣服的睁开眼还是那么多衣服要洗,并不会因为萧嫔一宫人死了而少洗几件衣服。整件事情如一粒沙扔进海中一般,转瞬即逝,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

作为宫中嫔位最高的梅贵妃现在全权掌管后宫事宜,首件大事便是马上要到的乞巧节。梅玖进出皇宫也比过去自由了些,她去寻来锦荣的尸体,待到郊外厚葬。几个劳力将土填好,夯实,然后锦瑟给了他们工钱就让他们走了。梅玖一个人跪在锦荣的坟前,锦瑟连忙要阻拦:“小姐,跪不得啊。”

梅玖摆摆手道:“锦瑟,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和锦荣待一会儿。”锦瑟看她怅然若失的样子,应了一声,也离开了。

梅玖给锦荣恭敬的磕了三个头说:“锦荣,我梅玖对不起你。当初在闹市上将你买下,本来是希望能让你的生活变得好一些,却没想到害你惨死。即便青玉说你是自愿的,可你为我而死,我怎能心安理得呢。如今你已经走了,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说着梅玖眼圈泛红,她抚摸了锦荣墓碑上刻着的名字,那是她亲自提的字,“你活着的时候天天喊着要跟我在一起,可我却让你去朱雀阁,让你后来跟着青玉搬去夜宅。你所求的事情不多,我却只能在你死后做到多来陪你。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玖儿,”颜良走到梅玖身旁说,“我碰到锦瑟,她告诉我你在这里。”他皱着眉头看了看锦荣的墓碑说:“她是怎么死的?”

梅玖想起锦荣的死状就恨得咬牙切齿,当初她进宫寻锦荣,听闻弘毅得知萧嫔薨了之后就发疯,残暴的虐杀了秀华宫里所有服侍的人。他被押送去边塞之后,这些尸体才被零散的找出来。本来梅贵妃是坚决不同意梅玖亲自去寻锦荣的尸体的,说是要替她下葬,可梅玖偏要去看,看到锦荣被砍掉双臂,浑身被抽打的血肉模糊,而且还被弘毅强行施暴致死,双眼异常爆出,死不瞑目。

颜良听了叹口气说:“如此之人若要成了一代君王,这国怕是亡了。”

“良哥哥找我什么事情?”梅玖问。

“萧炳夫逃跑了,被一个人救走了。”颜良咬牙切齿的说,“救他的人你也认识,就是腾逸。”

难道是夜青玉安排的?毕竟他在朝堂上可是公然为萧氏求情。不对,他说过的,蛟龙未遇,潜水于鱼鳖之间;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他是不得不先屈身于萧府势力下的。

“听闻弘芷公主经常出入夜宅,他朝三暮四,你如此聪敏难道没有察觉?”颜良见她不相信心里着急。

“不,青玉跟弘芷联系是因为弘芷的舅舅是卫戍队指挥使,他是为了帮我调查南门遇刺的事情。”梅玖辩驳,可说着自己心里也没底。

颜良逼问道:“你在南门遇刺的事情,他可有查出任何结果?当日他先救下你,他是如何知道你在南门?难道你不觉得这一切太可疑了吗?”梅玖一时不知如何在为他找借口,可她就是不愿听信颜良的话。

“好,你不信他和弘芷公主,那曹秀媛呢?她曾经那么爱慕他,而他做了什么?他将曹秀媛送给他的礼物当做呈堂证供控告曹秀媛的父亲贪赃枉法。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同样将你的一片真心当做上位的筹码,你又怎么敢肯定他将来有一天不会与梅府对立?”颜良咄咄逼人的质问梅玖,她无言以对。

梅玖说服不了自己,颜良的话她无法反驳。她推开颜良,只留下羸弱的一句“玖儿韶华已逝,花期渐远,了断尘缘,不如相忘于世间。”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颜良的话句句如刀子一般撬动着梅玖对夜青玉坚实的信任,她不信命,爱情是她的信仰。从小颜夕就教导她长大要相夫教子,她不听,可又怎能不羡慕梅卿对颜夕的耿耿赤心。如今,当她正在为自己找到了同样的感情欢呼雀跃时,一件又一件事情反复撞击这段脆弱的感情,她的天要崩塌了。

浮生如寄,年少几何。繁花正妍,黄叶又继,人间之恨,何啻千端。

她有些累了。

临近乞巧节,京城热闹非凡,很多异族面孔频频出现在闹市大街上。顾孟春加强了卫戍队的人数,增加了巡逻次数,负责南城的佟玔被调到梅府附近,和梅玖经常会碰到。梅贵妃忙得焦头烂额,可是看着梅玖经常没精打采的沉浸在锦荣惨死在弘毅手下的事情,也不好使唤她。

好不容易到乞巧节当日,宫里张灯结彩,五彩的灯笼挂了好几排,远远看去喜气洋洋。宫里逢年过节就好放烟火,白日里也是噼里啪啦的没一刻清静,热闹非凡。

梅玖跟随父亲、哥哥一起进宫向梅贵妃请安,一行人在太监们的引领下,来到景润宫。梅贵妃素来以穿素白色的纱衫为美,用半透明的白纱衫衬出里面的红袙腹,头戴缀有凤凰凤冠。圣上恰巧也在,他身着吉服,一件大红色的盘领窄袖衮龙袍,在前胸、后背、左肩与右肩处饰有彩绣的团龙纹样,这次与上次所见不同,因是吉服图案有吉祥如意之意。二人一红一白,倒是像极了两朵绽放的梅花。

一个矮小的身影悄然无声的跑到二人身边,拉着梅贵妃的手,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几人,粉嘟嘟的小嘴紧闭,像是从来不会张开一样。这一情景如冰锥刺入梅玖心中,那是再也不能说话的弘宿。弘宿着青衣纁裳,素纱中单,佩戴两组玉佩,描金云龙纹,贯以玉珠,佩上有金钩,佩下副以四彩小绶。

梅玖低头隐藏心思,经过这么多事情,她已经习惯喜怒不形于色。在一抬头,她露出粲然笑容,跟着家人走进宫内,双膝跪地向圣上和梅贵妃行礼。平身之后,梅玖温柔的半蹲在弘宿面前问:“宿儿可有想姐姐?”

弘宿已经长高了,他不似上次见面那样羞涩,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明明稚气未脱却举止沉稳,对梅玖露出笑容。他越是这般,梅玖就越是忍不住难过,她拉着弘宿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玩,弘宿开心的点头,二人向圣上和梅贵妃行礼之后跑去院中下棋。

其他人在正殿说话,梅玖见他们都没有注意这边,就心疼的拉着弘宿,摸了摸他圆嘟嘟的小脸问:“宿儿,可还疼?”弘宿微笑着摇头,然后伸出一支手指沾了点茶水在石桌上飞快的写下一行字:姐姐不要担心,我很好。等梅玖看了,他便飞快的用手胡乱抹掉,警惕的四下环顾。梅玖恨不得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这深宫真真如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将人折磨成这样。弘宿反而安慰她裂开嘴笑起来,梅玖发现他掉了一颗牙,笑起来很有趣,又很心酸。

张公公通报吉时到了,一众人一起往九引台那边走,准备参加乞巧节的花红宴。梅玖一登上九引台就看到盛装打扮的弘芷,她戴九翟冠,按照宫中规格翟冠精美绝伦,牡丹、翟鸟栩栩如生,珍珠玉珠缀满头,另配一对金簪,身着红色直领对襟大袖罗衫,两条深青色霞帔用金绣云凤纹,挂着金坠子,钑凤纹,青色鞠衣,大带、玉革带、玉佩等毫不含糊,远远望去确实尽显皇室雍容尊贵,加之其长得秀美,更加明艳动人。

梅玖走上前,为的是她身边身着青衫的夜青玉。梅玖发现他胸前并没有带着自己送给他的念珠,想到锦荣坟前颜良的话,对夜青玉视而不见,又不能见到公主不行礼,只好硬着头皮说:“良哥哥跟我说了,多谢公主相助。”

“我不知道我帮了你什么,如果我知道的话,我定不会这么做。”弘芷冷哼一声,“这件事情我一则为了颜将军,二则为了我自己。”

不远处的弘宿悄无声息的看到了这一幕,他大步向前,对于二人的行礼视而不见,傲慢和不可一世的仰着小下巴走到梅玖身边,温柔的拉住她的手,对她咧开小嘴,露出一排漏风的皓齿,像在昭告天下,没人能让他的玖儿姐姐难过,他的笑容只给她一般。

弘芷翻了个白眼继续走,而夜青玉盯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许久才收回目光,跟着弘芷入席。

花红宴开始时,梅玖在席中又看到周翰,她对他莞尔一笑,周翰先是一愣,接着依旧不卑不亢的点头致意。

梅玖赌气不去看他,见到曹国公一家来了,便捅了捅梅朔,用嘴向他们努了努,梅朔领会,招手叫颜良坐在他身边。

颜良下意识看了眼梅玖,见她笑盈盈的望着自己,这才放心走过来,坐在兄妹中间。梅玖故意频频给颜良倒酒、夹菜,殷勤的对方有些不知所措,低声问梅朔她怎么回事。梅朔小声对颜良耳语:“她发现周翰了,估计是要报复你隐瞒她所以才这样。”

颜良听了哀怨的瞥了眼对面谈笑风生的周翰,然后对梅玖赔笑道:“玖儿,周翰的事我正要跟你说……”

梅玖满面含春,可眼中冷若冰霜:“良哥哥,那你若成心不想让我知道,我便念你心疼我,不想让我操心。这样牵强的解释了,反而让我开始好奇,哥哥们究竟为何要瞒我。”

颜良刚要张口辩驳,梅玖眼疾手快的夹了一块桂花糕快速塞进他嘴里,然后眼睛弯弯如月,情意绵绵的对他说:“良哥哥多吃些,”接着皮笑肉不笑的小声说,“少说话。”

二人的“亲密”举动惹来弘芷赤裸裸的愤怒,她恶狠狠的瞪着二人,可他们却熟视无睹,依旧莺声燕语的嬉嬉笑笑。夜青玉低着头自顾自的喝茶,是不是与周翰举杯共饮,完全没有发现他们一样。周翰看看上首,又看看下首,再看看对面,笑着摇头,只说这世间情为何物,多是无奈,鲜有痛快。

圣上来了之后,免去了繁礼,丝竹不绝于耳,歌舞响起,圣上举杯敬各位远道而来的公主,一番感谢之后,正式开席。废太子被关在宫中不得出去,所以梅贵妃和丽嫔一左一右坐在圣上两侧,接着是弘芷拉着夜青玉和弘宿分坐二人两侧,梅卿一家和曹国公一家紧接着坐在旁边,对面是身份高贵的公主们,后面文武官按品阶往后排。

此次花红宴本意在给弘毅选太子妃,而势态陡转,太子都被罢免了,这宴会办的倒是有些尴尬。但是望向满座,夜青玉、颜良、梅朔、周翰为首的青年才俊,各个一表人才。梅玖四下望了一圈,这才发现不仅是周翰和夜青玉破例列席,下首末端一排做了七八个寒门子弟,官位不高却皆属要职,最主要的是都很年轻,长相英俊。梅玖再看上首,正是远道而来的邻国公主们,各个打扮的煞费苦心、花枝招展,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议论着满席的俊俏书生。梅玖了然,是梅贵妃将王宫贵胄的小姐换成了青年才俊,让花红宴变成了一场相亲大会,趁机还可以提拔一些寒门子弟。

恐是因为夜青玉坐在弘芷身边,她们不敢妄念,所以公主们议论的最多的是颜良和梅朔,有些大胆奔放的公主都将眉眼抛向这边。

梅玖注意到了,身边的两位正主又怎会没发现。梅玖想起上次颜良咄咄逼人的质问自己,玩心起,故意端着茶杯玩味的看着颜良说:“良哥哥,我看对面那位紫衣西域公主对你颇有兴趣,不知是不是良哥哥是否中意?”

颜良刚倒进嘴里的茶一口呛住,引来对面公主们的掩面娇笑。颜良连忙擦擦嘴道:“玖儿,你别胡说。你明知道我的心思,你还取笑我。”

梅玖切了一声:“良哥哥你好无趣,你说弘毅也不是太子了,但是你瞧这宴席上很多未娶的俊人儿,再看对面这百花齐艳的盛景,这花红宴要是不促成几对姻缘岂不是扶了姑姑和圣上的面子。你看,你作为朝中重臣,后朝四少,而且没有娶妻的怕是就属你们俩岁数最大,你们竟然不顾忌国家的颜面,真是不识趣。这一点你就不如我哥哥,看他,处之泰然,如鱼得水。”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的望向镇定自如的梅朔,梅朔端起杯子对二人挑挑眉道:“都是些女娇娥,又不是母老虎。再者说,离得那么远,倒是不明白颜良你在怕什么。”

“你!我……”颜良让梅朔问的哑口无言,他不悦的看了眼对面的席位,立刻慌乱的低着头不肯再看。

梅玖和梅朔瞧着他的窘态忍不住笑出声来,颜良喃喃道:“我便猜到坐在你们俩中间准没好事。”

圣上看到弘芷竟拉着夜青玉坐在一起,便问她:“阿芷,朕有一事问你。”弘芷连忙起身跪在地上回话:“父皇请说。”

“你自胡国回来也有阵子了,可有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圣上问。

“父皇何出此言?”弘芷诧异的问。

圣上慈爱的问道:“有人与朕提亲了,朕还没有答复,想先问问你的心思。你可有意中人?”

弘芷和丽嫔看着和蔼可亲的圣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不知圣上是何用意。梅玖不禁都望过来,她下意识的看了眼旁边自若喝茶的夜青玉,今日这个场合他坐在这个位置,难道……梅玖心跳突然加快,有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

“回父皇,女儿自视已嫁胡国先王,不敢再想嫁人之事。”弘芷诚惶诚恐。

梅朔毫不遮掩的看了颜良一眼,对方些尴尬的没说话,而梅玖依然死死盯着夜青玉,心里不停的问:夜青玉,你要做什么?难道颜良说的是真的?

圣上点点头,没有再说,正要继续欣赏异国公主献上的歌舞,恰逢一段舞蹈结束。丽嫔见此难得圣上注意到弘芷,便立刻为她谋取机会,谄媚道:“圣上,阿芷虽在胡国时间尚短,可她也学了一些西域的舞蹈,不如让阿芷为圣上和各位公主舞一曲助助兴?”圣上欣然同意,张公公眼色看得快,在圣上点头的时候已经吩咐身边小太监去问了弘芷曲子到乐坊传话。

弘芷领命后笑嘻嘻的对圣上说:“父皇,女儿听闻梅府小姐琴艺高超,想来惊蛰祭典时父皇也有耳闻。惊蛰儿臣身子不适没有耳福,倒是曹府小姐及笈宴上有幸听过,真是天上仙曲,美妙动人。不知今日女儿能够听得梅小姐弹一曲?”然后她特意望着梅贵妃,似乎是想等她点头。

丽嫔提议道:“是啊,今日的花红宴不同往昔,席中坐着满是我朝青年才俊,人才济济。又逢各国公主出使来朝,不如让年轻人们比一比才艺,切磋一番?”

梅贵妃脸色惨白,见圣上兴致盎然,也不敢扫兴,只好看向梅玖。梅玖目光扫过弘芷未作停留,微笑着对圣上说:“玖儿领命。只是玖儿琴艺不精,今日献丑了,各位公主莫要笑话玖儿。”她说完巧笑嫣然的对夜青玉说,“上次弹琴有夜大人的歌声相伴才会领公主如此难忘,不知今日夜大人可愿为圣上再献一曲?”

夜青玉稳若泰山,似笑非笑的说:“自然。”弘芷哼了一声便起身去换衣服做准备。

圣上拍手叫好,迫不及待的等着表演,在座的公主、众臣也议论纷纷。颜良看着梅玖笑意下眼中的冷漠,看不懂她是何用意,难道上次自己没有说动她吗?难道她还对夜青玉不死心吗?

梅玖没有看颜良,也能感觉到他在盯着自己,便小声说:“即便夜青玉是在利用我,我也不能让弘芷得意。”

弘芷换装回来,上身着锦,半臂,下穿长裤,外罩薄纱裙,头戴宝石冠,带手镯,肩披长飘带,玲珑婀娜的身形清晰可见。待她在舞台中央站定,乐坊的乐师一同奏乐。

音乐一响,弘芷随着律动翩然起舞,舞姿曼妙,似来自西域的胡舞,仔细一看又不同。她徒手而舞,飘带袅袅,宛如仙女在云间嬉戏,手镯叮当作响,清脆悦耳,时而翘脚,时而弹指,时而急速旋转,舞步玄妙,腰身如柳。

当众人都陶醉在异域风情的曲调和弘芷曼妙的舞蹈中,曲子逐渐停下,只留独自旋转的弘芷。所有人都为她屏住呼吸,生怕她转晕摔倒,可她在音乐彻底停下时,忽然一顿,问问的劈叉坐在地上,高高扬起下巴,优美的结束了这只舞蹈。

当她起身行礼时,在场的人连连称赞不已。弘芷满意的起身,挑衅的望着梅玖。

梅玖正要起身去弹琴,对面席中那位中意颜良的紫衣公主豁然起身道:“这跳得是什么,既不是我们胡国的舞蹈也不是中原的舞蹈。圣上若喜欢,不如让我来为各位献上真正的胡国舞蹈。”

梅玖欣然坐下,满意的捅了捅颜良道:“良哥哥这追求者还真是火药味颇重,谁都不肯认输啊。”

公主走上台时,轻蔑的瞥了眼下台的弘芷,似乎她的舞蹈入不得眼一般。音乐响起,胡曲广域悲凉,紫衣公主的身段软得似柳条一般,她频频向颜良柔媚一望,还走到颜良跟前婀娜摆动。加上她穿得裸露,颜良不住地低头喝水,故意看向别处,脸红到耳朵根,倒是让梅氏兄妹看了不少笑话。

曲毕,公主回到席间,圣上看看公主,又看看颜良,笑道:“公主此舞甚好,赏。”

公主正要邀赏,梅玖看颜良生怕公主提出赐婚,连忙推推梅玖。梅玖嘲笑够了,这才等公主开口前才起身道:“姑父,看了两位公主的舞蹈,玖儿技痒。不如等玖儿献丑之后,一起论赏如何?”

圣上哈哈大笑道:“好,好啊。我朝也是人才济济,不如请公主稍安勿躁,看看朕这个宝贝侄女的曲子弹得如何在封赏。”

公主自然是大度的行礼坐下,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颜良,似乎在说你跑不了。

梅玖接过锦寿送来的一把精致的琴,她看到琴弦只有五根,抬头望了梅贵妃一眼,原来她心里一直都有斐然公子,所以才会一直收藏着一把罕见的五弦琴。虽不及伏羲琴,但也相当名贵,一琴难求。

梅玖怕圣上看出这琴背后的寓意,立刻收回目光,笑呵呵的起身走到台中央。她一身雪白的貂绒披风下是她白皙如脂的肌肤,她坐在台子上,摆好琴,侧头时夜青玉已经一身青衣坐在她身侧,也摆了一张五弦琴。

圣上一抬手,她便低下头,明明没有与夜青玉对视,二人却不约而同的弹出了第一个音。

仍是那曲《牡丹亭》中杜丽娘借尸还魂的桥段,梅玖的琴声时而呢喃如女子轻语,时而紧凑轩昂如风雨交加,时而如风如云徜徉在广阔天地,时而如谷如渊一落千丈,推弦间丝乐绕指,撩拨中泪水滂滂。

夜青玉与她的配合天衣无缝,他一开口清丽干净的声音一尘不染,低声吟唱杜丽娘为爱不顾一切,字字是肺腑,句句暖心肠,将她与柳梦梅“纵被招魂去,也愿相见时;今生与君绝,来世还与妻”的伉俪深情表现得活灵活现。众人闻者皆是沉默,为他们深情而感动。一曲作罢,情泪千行。

琴声、歌声渐熄,一时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又似乎通一瞬间意识到表演结束,感慨万千。与公主们的舞蹈不同,二人声声直击人心,编织的故事也动人心肠,每个人听到的都是不同的故事,体会到的都是不同的感觉。

圣上拍案叫绝,对梅贵妃兴奋不已的说道:“梅府真是人才辈出啊。”

弘芷不悦,她让夜青玉坐在自己身边就是宣称他是自己人,谁承想梅玖却先她一步在圣上面前与夜青玉配合默契,无疑是在打她的脸。而台上二人正相视一笑泯恩仇,似乎曲中二人已经互通心意,其他猜忌都无法动摇他们之间的感情。

梅玖心中还回想着夜青玉最后一句唱词:只愿两人相依依,不求高贵富盈。只一句猜不透对谁说的话,竟让她对夜青玉的猜忌烟消云散,似乎她才想起来夜青玉曾让自己再给他一些时间。她终是想要相信夜青玉是心里向着自己的,她对夜青玉欣然一笑,对方却淡然点头致意,让梅玖一愣。梅朔不爱看他们二人琴瑟和谐,颜良则定要自己看在眼中。

圣上心情愉快,特地赐了四人软垫,让他们坐在上面回话。他笑呵呵的问:“今日你们表现得非常好,朕很高兴。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夜青玉犹豫了一下,率先站起来回话:“回圣上,下官已过婚配之年尚未娶亲,坊间流传关于下官的各种流言。为了将来妻子的颜面,还求圣上能够赐微臣一段良缘。”

他的一句话如石子掉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层层波澜,众臣窃窃私语,大部分人都将目光落在跪在他两侧的弘芷和梅玖身上。

梅玖听了大脑一片空白,难道真是他求圣上将弘芷赐给他?

“好啊,此乃美事一桩。爱卿可有意中人?”圣上打量着梅玖问夜青玉。

夜青玉下意识的看了眼弘芷,然后犹豫没说出口。虽没说话,但这一举动分明表态了。梅朔按住颜良他才没有冲出去,颜良担忧的望了眼梅玖,见她翩然落下的秀发挡住了面庞,现在她一定很伤心。

梅玖抬起头,紧紧盯着夜青玉问:“夜大人,小女没听清,你说意中人是谁?”她压抑着羞愤,不顾及家族的颜面公然当着众人问出此话,可她已经没办法再冷静,不然他就真的要迎娶弘芷了。前一秒她才重燃希望,下一秒就被夜青玉一盆冷水浇灭。梅玖曾经为他隐忍的痛苦如今汇聚成一道凌厉的目光,她要看着他的眼睛听他说,她要亲耳听到他说迎娶别的女人,她要他亲手将两个人艰难建立起来的信任撕碎。

“还望圣上成全。”夜青玉没听到一般,看着圣上继续说。

颜良忽然站起来,单膝跪地对圣上说:“启禀圣上,颜良也想为各位大人助兴,愿献上一支剑舞。”

“哦?可是也要讨段姻缘?”圣上饶有兴趣的摸了摸胡子说,“果真是乞巧节到了。”

颜良大步跨到台中央,正要接过侍卫送来的木剑,忽然有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报,差点撞到梅玖,被颜良眼疾手快拦住。

“放肆!”张公公一看是个太监,立刻尖声怒斥。

“报,启禀圣上,太,太子他……”小太监惊慌失措的说,听到张公公警告的“嗯”了一声,立刻改口,“前太子他,他跑了。”

“什么?!”圣上腾的站起来,指着那个小太监说,“卫戍队呢?顾孟春呢?”

小太监跪在地上吓得结结巴巴的说:“回,回圣上,大人,刚刚宫门处,并,并无人把守。”

“岂有此理!”圣上龙颜大怒,拿起身边的玉茶碗狠狠摔在地上,“来人,赶快去给我把那个逆子追回来!”一队候在殿外的卫戍队跑进来领命,带头的人便是佟玔。

事出突然,身为顾孟春的胞姐,丽嫔已经吓得跪倒在地。圣上看都不屑于看她一眼,却听弘芷不经意说:“舅舅怎么又玩忽职守了,连累我们。”听着像是一句自言自语的埋怨,可他们站的离圣上很近,周围的人都清清楚楚听到。

“你说什么?又玩忽职守?”圣上看着她问。

弘芷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捂着嘴噗通跪在地上大哭:“父皇,是女儿失言,请父皇恕罪。”

“你起来把话说清楚,顾孟春如此不是第一次了?”圣上愠怒,声音震破天机,在场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迁怒。

弘芷在圣上逼问下才不情愿的说:“听闻前年罢灯日,梅小姐去南门摸门丁,碰到一群刺客还受了伤。那个时候南门都没有一队卫戍队把守,不知道去哪了。后来夜大人来向我打听此事,梅小姐也在花红宴上问过母妃,可能是梅府怕给圣上添麻烦,所以瞒下这件事没有上奏。”

梅玖一听心底咯噔一下,弘芷这是要豁出去顾孟春把梅府拉上垫背,说得好像梅府于顾孟春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一样。今日前太子出逃,恰巧这个时候卫戍队不在,怎么看都有密切的关系,而她此事将旧事重提,就是要把梅府也扔进这锅乱粥里熬。

圣上盯着梅卿,却问丽嫔可有此事,丽嫔说:“当时梅小姐确实有问过我孟春那日情况。可是圣上,孟春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他虽统领五城,可五城卫戍队又是独立管理。当日之事只有南城门出事,今日也孟春只是疏于管理,还请圣上明察。”

“玩忽职守还是预谋已久,朕都会查个水落石出。”圣上对梅玖说,“刺客是何人?”

梅玖摇头道:“黑衣人当场毙命,无一人生还,没有线索无从查起,刚刚带队的佟大人也可作证,当夜就是他救了我。而且玖儿当夜太黑,被刺客袭击太过害怕,并没有注意到南城门卫戍队情况。如果就凭玖儿一人之词便轻率的向圣上告御状,那岂不是冤枉朝廷命官?姑父日理万机,玖儿思来想去,还是不要拿这些小事去麻烦姑父了。”她跪在地上磕头不起,“是玖儿疏忽,请姑父降罪。”

“罢了,你也是好心,起来吧。”圣上摆摆手,“今日朕没兴致了,都散了吧。夜大人,替我好好安抚一下公主们。”

众臣恭送圣上,梅玖则拉住要走的夜青玉,执拗的重复刚刚没进行下去的问题:“夜大人,你的意中人是谁?”

夜青玉深深看她一眼,眼底有怜爱,有愧疚,一瞬又归于冷漠:“梅小姐明明知道下官的意思,何必说出来让大家都难堪呢。”

“你!”梅玖纤细的手指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抠进肉中,她仍不死心,抓住他追问,“我要你亲口跟我说,你的意中人不是我。”

夜青玉厌烦的会开手臂,挣脱出梅玖的手,很不耐烦地说:“你若想听,我便随你。我的意中人,不是你。”

这时周翰走上前,对夜青玉一拱手道:“不知可否与夜大人借一步说话?”他仍是不温不火,如今看起来倒是有些拱火,像个油盐不进的蜡人一般。夜青玉头也不回的和周翰并肩离开,周翰走前礼貌的对梅玖行礼,接着便扔下呆若木鸡的她。

梅玖不知道那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但是她一直在咳血,心力交猝。大夫天天按时出入绣楼,曾经空气中弥漫的梅花暗香早已被浓重的药味所掩盖。她按时吃药,不哭不闹,不言不语,锦瑟瞧着她进了一趟宫回来又变成这样,泄了气一般。

梅卿嘱咐府里的人要封锁梅玖病重的消息,在前太子逃跑的敏感时期,弘芷本就将圣上对梅府的猜忌点燃,此刻更不能出现一点状况。梅卿怕外人胡乱揣测,绣楼一下被围成铜墙铁壁,每次大夫诊病离开,都是梅朔亲自送到小西门,从不走正门。

她回府后好几天,仍不愿相信夜青玉要娶弘芷。想起上次他叫自己不要去听别人说的,不要去打听朝廷中事,就是怕自己知道这件事情吧。

她陷入绝望的泥沼,无论怎么挣扎都爬不出去,她知道夜青玉在利用她,可是她没想过他会背叛自己。他一直再骗她,从一开始就是。他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她猜不透。

颜良说得对,曹秀媛也不是傻子,她为何痴心不改的追着夜青玉最后落得如此下场?定是夜青玉给了她希望。如今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从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扭转命格为借口入府,处处巴结梅卿,引诱自己将他推举进了钦天监,终于入朝为官,得到圣上重用。只有自己天真的以为他从没有伤害过自己,可是看看她如今,病榻难下,又是拜谁所赐?

或许他“夜大人”的面具才是他真正的面孔,如今梅府已经帮不了他,他就瞧上了驸马的位子。

如今在想起过去的种种,想起颜良的话,想起弘芷的话,想起他对自己的欺骗,想起他对曹府的阴谋,这段脆弱如水晶般的爱情彻底破碎,碎成粉末,再也无法拼凑。

梅玖自嘲的笑了笑,她以为她能够拴住夜青玉,她太自以为是了。她剧烈的咳嗽起来,手帕中一丝殷殷鲜血,奇怪这几日怎得不觉得胸口疼痛了?

哦,是心更疼吧。

她怎么感觉不到心疼?

心都碎了,如何还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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