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金丝眼镜的男子三十出头，叼着一根香烟，正与邻座吞云吐雾、高谈阔论。他的邻座是个彪形汉子，梳了大背头，挂着金链子，灰色的衬衫敞开半边，露出黑乎乎的胸毛和青色的纹身。
眼镜男直接无视了卢向东的存在，那个大背头却恶狠狠地瞪了卢向东一眼：“堵这里做什么，后边去！”
“对不起，这里好像是我的座位！”卢向东扬了扬手中的车票。
“你的座位？你叫它一声，看它会不会答应你？”眼镜男吐出一个烟圈，根本没把卢向东当回事。
“拿张车票了不起啊！谁规定要对号入座的！”旁边的彪形大汉故意扬了扬手臂，展示着上面的一条青龙。
前方，只穿了一件背心的白胖司机正趴在方向盘上翻看着发黄的旧报纸，右边的副驾驶位上，车老板似睡非睡，根本不在意这边发生了什么。车内其他人也是神情各异，有人兴奋，等着瞧一场热闹，也有人替卢向东捏了一把汗。
别看大背头描龙画虎，样貌凶恶，但在自幼习武的卢向东眼里根本就是外强中干。作为刘氏形意拳的传人，除了两年前被特招入伍的师弟刘子秋，在同门师兄弟当中，他已经鲜有对手。但从入师门的那一天起，师父就教导过他，武以德为先，绝对不许恃强凌弱，也不许好勇斗狠。师父的话言犹在耳，他总不能为了一个座位就对人拳脚相加吧！
卢向东强按住怒火，淡淡一笑：“那行，咱俩换个位置吧。”
看上去人高马大，居然是个胆小鬼，连自己的座位都不敢争，周围顿时嘘声一片，估计许多人已经将外强中干的评语安到了卢向东身上。
眼镜男并不知道自己差点挨通暴揍，兀自得意洋洋地说：“早这样不就结了嘛。40号。”
40号已经是倒数第二排座位了，从省城到朝阳即使一路畅通，也需要整整五个小时车程。这条路常年失修，坑坑洼洼，越是坐在后面，颠簸得越是厉害。这两个座位天壤之别，难怪眼镜男不肯相让。
坐前坐后，对卢向东来说倒无所谓。他耸了耸肩，拖着行李箱朝里走去，身后传来大背头满是不屑的嘲笑：“傻鸟一个。”
确实，前面还空着几个位置，但卢向东怎么可能干出占别人座位的事情？
旅途漫长而无聊，卢向东翻出一本《鹿鼎记》开始打发时光，前面却又传来争吵声。
“这是我的座位，你干嘛不让！”
“我就不让，怎么了？小妹妹，如果不想走，可以坐哥哥腿上嘛。哈哈，哈哈……”
“你、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耻！”
卢向东抬头看了一眼，仍是刚才那个大背头，只不过这次争座位的是个年轻女孩。女孩穿着白色连衣裙，背着双肩包，长发披肩，身材窈窕，透着浓浓的书卷气，应该是暑假返乡的大学生。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车老板开口了：“马上发车了，往后面走，往后面走，那边还有一个空座。”
女孩已经快语带哭泣：“可、可那怎么坐啊！”
那是最后排正中间的一个位置，可以说是全车最差的位置，只要一有急刹车，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就很容易被摔出去。空座的左边是个尖嘴猴腮的年轻人，一双贼眼滴溜溜乱转，不像好人。右边则是个民工模样的中年大叔，倒是一脸老实相，只是身上脏兮兮的，有几分邋遢。夏天衣服本来就单薄，让一个年轻女孩子夹在这样两个男人中间，确实也有点为难的。
车上的乘客开始窃窃私语，有看笑话的，有不耐烦的，只是没有一个人肯站起来让座。大背头和他旁边的眼镜男，两双色迷迷的眼睛只管盯着女孩胸脯位置打转。
卢向东终于坐不住了，站起来说：“同学，坐我的位置吧。”
女孩显然还惦记着自己的位置，但也觉察出眼镜男和大背头都不怀好意，只得跺了跺脚，朝后面走来。
离得近了，卢向东突觉眼前一亮。女孩杏核大眼瓜子脸，挺翘的鼻梁，如雪的肌肤，清纯的模样，难怪那两个家伙一脸的垂涎欲滴。
…
车辆启动，女孩对卢向东道了声谢，忽然问：“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你也是淮大的？”
“原来你是淮大的啊！我是淮师大的，比你多一个字。”女孩笑了笑，忽然说，“我想起来了，你是朝阳一中的，我看过你打篮球。”
卢向东个子高，篮球打得好，学习也不差，在同年级当中还算小有名气。这个女孩他没有印象，应该比他低一两届。卢向东也笑了起来，拿出车票扬了扬：“原来是学妹啊，那还真是有缘。你看，咱们本来应该是邻座。”
长发女孩看了一眼卢向东手中的车票，脸色陡然沉了下来，轻轻哼了一声，从包里掏出随身听，塞上耳机，再不理卢向东。弄得卢向东莫名其妙，一场美丽的邂逅转眼间变得了然无趣，他甚至没来得及问问女孩的姓名。
…
淮州市就坐落在淮江边上，一座铁桥横跨大江南北。这座铁桥据说建造于清朝末年，建桥所用的钢材全部运自德国，历经八十多年仍然发挥着作用，是沟通淮江南北的一条重要通道。每次乘车经过这座铁桥，听着咣当咣当的响声，卢向东就会觉得一股厚重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
过了铁桥，车速便慢了下来。刚才还昏昏欲睡的车老板忽然就像打了鸡血，扯着嗓子大喊道：“朝阳，到朝阳去的赶紧上车了！四十块，抓紧时间啊……”
半路拉客，车票还涨了将近一倍，但是从淮州到朝阳每天只有两班车，在路边拦车的都是没买到车票的乡亲，他们急于返乡，再贵也只能接受。
开开停停一个小时，客车的过道上已经挤满了人。车老板将事先准备好的小板凳分发一空，这才心满意足地躺回副驾驶，重新进入半梦半醒状态。
忽听“吱嘎”一声，剧烈的急刹车让毫无准备的乘客们东倒西歪，惊呼声响成一片。卢向东的膝盖重重地撞在行李箱上，隐隐作痛。
胖司机将头伸出窗外，愤怒地大吼：“找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