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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玄英(四)

等到真正向白墨告辞的时候,月亮已经升高了,风停了,反而不是很冷。云散去,月华淙泠如水,洒在雪地上,映得雪地一片幽蓝,四下里倒是很亮堂。竹子的影印在雪地上,积水空明,藻荇交横,比承天寺更胜一筹,宛然一幅天然水墨。

白墨送到了篱院门口。

“和夏哥哥,爷爷真的不打算叫我学他的木匠手艺了吗?”白墨支吾片刻,还是朗声问了出来。

和夏反问:“你真的想学吗?”

白墨点头。

“这不是简单的爱好,想学就学,想丢就丢,坚持下来会很难、很苦。”和夏淡淡地说。

白墨抿着嘴唇思索了一会儿,郑重地点头:“我明白。”

有雨似乎松了一口气,说道:“这门手艺面临的是被抛弃,这是很难过的,白爷爷不想你难过,想让你成为一个普通人。”

“我没有想抛弃,只是爷爷,不愿意教了,爸爸,似乎也不愿意。”白墨低声道。

和夏按住白墨的肩膀:“不是爷爷或者爸爸错了,现实摆在外面,而决心,在你这里。”

白墨看看小仓库的方向,忽然得意地笑了:“我没有改变过。”

有雨轻声道:“其实,不是一定要做得多大、多好,只要有人记住,总得有人记住。”她淡淡一笑,又说:“还好,有小墨。”

白墨递过来一把老式手电筒:“带上吧。”

月色和积雪使小路不算昏暗,但是和夏还是接过来,说:“过几天我再还给你。”

“好。”白墨回答。

这更像是一份承诺。

走在蜿蜒的巷子里,月光清澈,一盏一盏的街灯,橘红的光晕,好像一串星串珠链。

“白叔叔在兰州工作,据说,当年他是为了躲避老爷子才走了那么远。老爷子老了,他可能真的害怕了。”和夏说着,“或许,这才是他停止教小墨的理由。”

“嗯。”

“老爷子的手艺不属于任何流派风格,完全是他的祖辈琢磨着来的,父教子学,子承父业,既不是传统的中国风格,更谈不上西方艺术,最多只是家传而已,虽然精巧,当真是谈不上多么有艺术、学术意义。”

“看得出来。”

“我一直试图劝说,即便不放弃,也要做些改变,可是老爷子就是不肯。小墨还小,不知道他能不能守住这些。”和夏难得地说出他的担忧来,“很难吧。”

有雨安静地听完和夏缓缓的诉说,才开口道:“小墨有他的执着。虽然他还小,但是正因为他还小,所以他会比你、比我,都坚定。”

“我不知道,等他长大了,会不会后悔,会不会还是放弃。”和夏叹了口气。

“和夏,这是小墨的初心吧。”有雨停下脚步,注视着和夏的眼睛,“和夏,你学医的初心,多少年了,改变过吗?”

和夏摇头,眼里渐渐漫上笑意。

有雨按住自己的胸口,道:“我的,也没有改变过。”她继续迈开步子,说:“就算真的,真的需要放弃了,也没关系,此消彼长,万物轮回,总要有开始、有结束,我们只不过是不得不去亲眼目睹那个结局而已。”

“大概,就是如你所说了吧。”和夏抬头,去看那轮明月。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洒在雪上,一片晶莹剔透、灵动跳跃的光芒。

白老爷子在院子里打太极。一起一落,扬起飒飒雪屑。

忽然,他看到了小仓库的门。

大门还是锈死了的,紧紧关闭着,只不过,小附门的内置插销,被移到了外面。这样,尽管大门还是闭锁的,却还有道小门,随时可以打开。

老人死死盯着安装得有些笨拙的锁,忽然扯着嗓子喊:“白墨,出来!”

白墨应声出来,站在雪地里,迎着老人的目光看过去。

“是……你干的?”声音颤抖,调子失去了一贯的坚实。

白墨答应:“是。”半晌,他又补充道:“还有和夏哥哥和有雨姐姐。”

白老爷子喝道:“胡闹!跟着那个臭小子胡闹!”

白墨吓得一哆嗦,忽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什么时候这样教的你?”白老爷子双目瞪得很大,目光炯炯,“白家手艺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了?去拿工具箱!我先教你把大门的锁卸下来!”

一嗓子,比一嗓子洪亮。

白墨拔腿就跑,偷偷用袖子抹抹眼睛,声音清亮:“拿!马上拿!”

接连数日,夜夜狂风肆虐,到了白日里便都是晴朗明澈的天空,午后的阳光尤其温暖,积雪不知不觉消减了很多。

门铃响了,是院子的门。

和夏打开门,是白墨。

玫姨在坐诊,便是有雨泡了花茶,白墨家里不烧暖气,也不习惯很暖和的室内,于是三个人在廊下坐下来。

“那是什么?”和夏指着白墨怀里的布包。

白墨羞涩一笑,小心翼翼地摩挲了一会儿,才递给有雨,说:“送给姐姐的。”

有雨略略惊讶,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双手接过来。

展开布包,里面是一只木匣。两个巴掌大小,雕刻着傲雪梅花,梅蕊处点了一点红漆。虽然手艺稚嫩,却是有那么几分精神气,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小墨,是你做的吗?”有雨问。

“嗯。”白墨的话里有骄傲自豪,也有些腼腆,“第一次做完的成品,还不够好。爷爷说,我做的第一份工作,应该送给有雨姐姐。”

白老爷子?

“为什么雕梅花呢?”

“是爷爷教我的,大概是因为冬天比较适合雕梅花吧。不好吗?”显然白老爷子并没有告诉白墨这只梅花匣子的真正含义。

有雨摇头:“很好,我很喜欢。谢谢你,小墨。这是开始,以后你会做得更好的。”

“是。”白墨朗声道。

有雨心中忽然有些动容,过了半晌,才说:“我写封短笺,你帮我捎给爷爷。”

白墨答应了。

只是和夏显得忿忿,双手枕在脑后,道:“老爷子偏心啊,怎么不送给我?”

白墨哧哧笑,说:“爷爷猜到你会这么说,他的原话是‘那个臭小子肯定也要,甭理他!哼,想要自己来拿!’”白墨模仿的像模像样,引得和夏与有雨笑弯了腰。

“哎,有雨,原来你有酒窝啊?”和夏突然说,引得白墨使劲盯着有雨看。

有雨连忙摸摸脸颊,也愣了一下。

酒窝是自小就有的,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见了,有雨只以为是长大了,容貌改变,不想原因竟是因为,自己不笑了。

“放心,以后不会消失了。”有雨小声说。

和夏与白墨用奇怪的眼神对视了一下,耸耸肩。

白墨没有久坐,便告辞了。等他走后,和夏问有雨:“小墨送来个他做的木匣子,你为什么给老爷子写字条啊?”

有雨浅笑:“秘密。”

和夏见到有雨笑得温柔,于是也叉着腰低头含笑,不再问了。

梅花凌寒怒放,点点红意,意思约莫是,心神安在,便可不屈于外来的压力,思与不思,只是后面选择的方式而已。

这是关于茶的答案。

“只可惜,小森屿没有梅花呢。”有雨望着积雪斑斑的小岛。

“是啊,”和夏同意着,忽然指着坡路下方,急急忙忙跑来的人,道,“是黎昕!出什么事了?”话音未落,就朝着诊所跑去。

等有雨跑到诊所里,正好听到黎昕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玫姨,快去,渔港那边。”

“小昕,你慢慢说!出什么事了?”玫姨冷静地说。

“是灯塔,魏叔。前几天的风吹坏了灯,魏叔修理的时候,被落下来的铁架砸到头了,早上送补给的人发现的,这里距离灯塔最近,说要先送来,船就快到了。”黎昕一口气说完。

“我马上来。”玫姨说着话,手上已经开始整理医疗箱。

和夏道:“妈,我载你过去。”说着,去院子里推自行车。

“好,你们先去,我这就来。”黎昕道。

有雨也说道:“玫姨,诊所这里就有我呢。”

玫姨说句“拜托你了!”便疾步走出来,坐上和夏的车子,和夏脚下发力,朝渔港骑去。

那天,有雨一直在客厅等待。和夏与玫姨很晚才回来,和夏沉闷得一言不发,直接上楼去了,玫姨倒是淡淡一笑,安慰道:“没事了,已经送到金海医院去了。”

幸运的是,魏叔只是轻伤,未及伤口痊愈,就回到他的灯塔去了。

在小森屿最高的山顶,和夏靠着栏杆,深沉的眸子望向大海。

在茫茫大海、狂风怒浪之中,小小的灯塔,那么脆弱,橙黄的光芒,又那么坚定。

“魏叔是守灯人,如果他不回去,等到夜里,大海和天空是一样的黑色,往来的船只,就看不到希望了,所以,他要冒险修灯,所以,他早早回去。”和夏仿佛自言自语着。

有雨道:“他是守护希望的人。”

“这样的人,却越来越少了。”和夏的目光里透着淡淡凉意。

“却也还是有的。”有雨拍拍和夏的肩膀,转过身,面对着和夏,忽然说道,“和夏,我要走了。”

和夏回头,意外的样子。

“也不算突然,和夏,我已经在小森屿待了将近一年了,是时候该走了。”有雨凝望着和夏,“我已经告诉玫姨了,也拜访过了小森屿的朋友们,现在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和夏,你要好好的,小森屿也要好好的。”

“有雨,我知道你不会永远待在这里,”和夏勉强笑笑,“但是我已经习惯了,你在的日子。”

有雨点点头:“我,也非常喜欢,也非常舍不得,在小森屿的这段时光。”

“那么,你找到了吗,你的答案?”

有雨目光盈动,睫毛闪了闪,道:“我也不知道,这个答案是不是对的,但是,我会一步、一步证实的。”

“等你证实了,告诉我。”

“好。”

“有雨?”和夏忽然叫了有雨的名字。

有雨抬头:“什么事?”

和夏似乎是在犹豫,但还是问了出来:“你,还会回来吗?”

有雨微微上扬嘴角,颤抖的嘴唇几乎说不出声来:“我会回来,小夏,也许,下一次,我会待得更久一点。”

有雨走的那天清晨,小森屿的朋友都来相送,小小的码头聚集了那么多人,热闹极了。比起独自一人默默地来,默默地走,有雨看到了身边的温暖、坚实的力量。如果把一个人比喻成一棵树,有雨终于可以告诉自己,她看到了她盼望了那么久的森林。

冉冉升起的东方旭日,洒下明朗的光芒,渡轮上的有雨,向码头挥手,灿烂的笑容,终于久违地回来了,这一次,这份笑容大约会长住了吧。

渐渐,眼里的小森屿又变成了一座小小的突起,但是这一次,有雨不必再担心了,这座渺小的岛屿,将永恒地刻在有雨的生命里,即便它消失了,也会多一个人,去怀念它了。

有雨转身,靠在船边,脱下一只手套,将手掌迎向日光举起来,看着手指的指尖,缓慢地,融进崭新的晨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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