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妮暂时没有再出去打工了,妈妈林德青忙完地里的活,就赶到街上寻散工的活,她继续跟着那群泼辣妇女,到处追赶货车,抢着背水泥,背化肥,挑沙子,赚点辛苦钱。
家里洗衣做饭照顾弟弟妹妹的活儿,几乎都扔给了二妮,二妮也有心烦的时候,要是弟弟妹妹不听话,她也会像妈妈林德青那样,拿笤帚追赶他们,而林德青一回来,几个小家伙就向妈妈告状说二姐拿笤帚打他们。林德青则不问青红照白就会再暴打一顿二妮。
“你是不是会死了,当姐姐的不好好照顾弟弟妹妹,居然还打他们。”
“他们不听话,我才动手的。”
“你打人又没个轻重,万一伤到哪了,我看到时候你怎么办?”
“我又没把他们怎么样,你还不是经常用笤帚打我们!”
“什么,你竟然敢顶嘴,看我不打死你!”
幸亏是亲妈,要不然,林德青扇嘴巴揪耳朵打屁股的暴力行为,在二妮心里,都会留下童年阴影了,但也正因为是亲生的,林德青下手的时候,是一边大打出手,一边自己又泪流不止。
二妮的日子,真的是很不好过。林德青还是想让二妮去学点什么手艺,可二妮就是不听。
早春时节,林德青又打听到孙家儿媳妇雪琴在G省一家电子厂打工,听说南方那边的电子厂很多,好多女孩子都在那边打工,赚的钱也比内地多,她就去找雪琴,问能不能把二妮带过去进电子厂打工。
雪琴说,电子厂招工是有年龄限制的,只招年满十八岁到四十岁之间的,年纪小了和年纪太大的都是不收的。
“你们家二妮,今年好像才十六岁不到吧,那可不行。”
“能不能想想办法呢?”
“办法倒是有,就是有一点风险。”
“什么办法,你说撒!”
“就是办一张假身份证,或者拿别人的户口本办一张贴了自己相片的身份证,一般小厂都进得去。”
林德青一听说有办法可行,她就叫雪琴等个两三天,她要帮二妮办个假身份证出来。
但是饮水乡没有办假证的,还得到派出所老老实实的办真身份证。
怎么办才好呢?林德青思来想去,就想到了大妮的户口本在家里,今年刚好十八岁,她就叫二妮去照相馆照了登记照,然后带着二妮去派出所,用大妮的户口本,给二妮办了一张身份证,但是,派出所的工作人员说要一个月以后才拿得到身份证。
林德青回去跟雪琴说,身份证要过一个月才拿得到,雪琴就说没关系,只要拿着派出所开的证明材料,也是可以先进厂的,过一个月再把身份证寄到厂里去,再登记号码也是可以的,现在开年过去,好多厂子都在招工,如果等到一两个月后,要进厂就没那么容易了。
就这样,二妮又被妈妈莫名其妙地丢给雪琴,跟着雪琴乘火车去了G省。
一下火车,二妮就被眼前的景象给弄蒙了,她都不知道东南西北在哪里了,火车站到处是人头攒动,大包小包的行李不计其数,好多都是青涩的面孔,一看就知道是跟她一样从农村出来的年纪不大的小孩子。
雪琴领着她在人群中穿梭,出了站口,就搭乘公交,换乘了两次,又走了一段路,才到了雪琴所在厂的宿舍,暂时安顿下来。
雪琴带着二妮到她们厂的招工处报到,基本没遇到什么障碍,就进了厂,二妮被分配到新车间,一开始他们这批新来的,还进行了为期两个周的新手培训,之后又被分配上生产线,进了不同的流水线车间。
厂子规模还是比较大的,雪琴是熟手,她的车间在厂子的东区,二妮是新手,被分到了西区,后来二妮的宿舍也搬到西区去了,二妮就此和雪琴分开了,开始了一个人孤苦无依的打工生涯。
电子厂的劳动强度不是很大,但两班倒的工作模式还是让初来乍到的二妮有些吃不消,尤其是上夜班,二妮总是熬不到十二点,就想打瞌睡,可是流水线上是不能打瞌睡的,打一个盹的功夫,二妮的面前就已经堆满了传过来的半成品。
生产车间的产线工人是计件给酬的,多劳多得,但要是产线上的某一道工序出了差错造成次品,那个工序上的工人也是要被扣钱的,二妮即使瞌睡已经侵袭了她的整个身体,也不敢有丝毫马虎,宁可少做一点,也不要做错了被扣钱。
但是,不想加班,单靠底薪,二妮只能勉强顾自己的生活。妈妈林德青把她送到这里来,不就是指望她能赚点钱寄回家里去么。
二妮只好硬着头皮加班,一个月下来,连底薪带加班费,不足一千块钱,除去自己极为节俭的生活开支,二妮每个月都往家里寄六百元到捌佰元不等,有时候攒个两三个月,一次性寄两千块钱回去。妈妈林德青几乎每个月或者每两个月都可以收到二妮从G省寄来的钱,她不知道二妮在外面过着怎样的生活,二妮偶尔打电话回家,也从来只报平安,别的什么也不说。
二妮在G省的厂里,穿的是厂服,小姑娘连地摊上十几块钱一件的T恤都舍不得买一件;吃的是厂子食堂最便宜的工作餐,连肉都舍不得花钱买一块;一袋牙膏都用到底了,还挤了又挤,一直到一滴不剩;毛巾也是从家里带来的,不到用烂用坏,绝对不会去买新的。
二妮把钱都省下来,寄回家里。在G省,没有高文凭,高学历,就只能在生产线上做普工,靠透支身体,牺牲休息娱乐时间,多挣几个加班费,才能攒几个钱,还不能随便请假,不能做出太多次品,否则,加班费也会被扣掉。
谁说G省的钱好赚,那些农村来的孩子,在没有出来之前,听别人讲得天花乱坠,把G省描述得跟人间天堂似的。乡里人一开始真的以为这里遍地是黄金,真的以为天下会有免费的午餐,其实,只有来到这里,身处其境,才深切地知道,在这都市里,要混一口饭吃,真的要付出很多艰辛和努力,还有要能抵抗得了各种诱惑,不让自己在这表面的纸醉金迷社会里迷失自己。
二妮继续待在厂里,过着极其简朴的生活,靠省吃俭用攒一点钱,寄回家里,缓解妈妈林德青的燃眉之急。
但是,和她一起来的女孩中,有许多都吃不了这种苦,有的卷铺盖打道回府了;有的则离开厂子,陷入城市的泥沼中,靠出卖青春谋求奢侈的生活;还有的,一心想找个城里人嫁了,哪怕是一个糟老头还是一个带着孩子的中年人,只要能给解决户口问题,能给安稳衣食无忧的城里生活,她们就知足了。
二妮,身处异乡他地,远离亲人,在这电子厂里没日没夜的上班加班,她倍感艰辛劳累和孤苦无依,尽管还有一帮和她一样单纯的小姐妹,陪着她一起上班下班,但她们,看起来并不比二妮强大多少,无一例外的,都是游走在这个城市里、处在生活最底层的打工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