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秋出殡的时候,族人商量着要不要弄个孩子“坐棺”(孙辈或玄孙辈中的幼年男童坐在去世老人的棺材上,以示后人能得祖辈福祉),但花长开家至今没有男丁,花又开家的花之江才还刚满半岁,屁股在床上都还坐不稳,所以就没安排,只在棺材上搭了一块红布,写了不知一道什么符,就一路吹着大喇叭敲锣打鼓,拉了长长的送葬队伍,一直送到出了万户村之后的路的尽头。。。。。。
安排老人的后事,也同样大摆了筵席招待宾客,送走了所有的来宾后,花长开两兄弟又回到王中秋生前住的屋子,按风俗和规矩,将老人生前用过的一些随身衣物和用品,都拿到外面点火烧了。
剩下的家当,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屋里就一个烧火用的铁质缸灶,一把火钳,一个单架子床,几把旧椅子,一张大桌子,还有几个瓶瓶罐罐,别的就都拿不上手了。
花长开就让又开看,觉得有用的就拿去用,他什么也不想要,睹物伤怀。
林德青还是过来,拿了花又开挑剩下的一个铁质缸灶,说留着以后等她自己老了,挑不动草垛子了,就四邻八村拣点树杈丫子来烧火做饭,那时候的她,哪里想到自己后来不仅不再去烧土灶,连蜂窝煤炉子,煤气灶都成了她用过的淘汰品,而入户天然气,电饭煲,高压锅,电磁炉,则成了她日常生活离不开的必需品。
办完了母亲的丧事,秀姑姑这一次在娘家多留了几日,帮着清理了一下老人的遗物,又帮着德青打扫了一下乱作一团的屋子,帮着烧了几餐饭,退换了一下林德青,有秀姑姑帮一下忙,林德青自然是觉得轻松了许多。
但不几日,花长开家里来了几个不速之客,一进门,其中一个半瞎着眼睛的老妇人,就哭丧一般的直喊“我的老姐姐呀,我的老嫂子呀,我都没有赶上回来看你一眼,你咋不等我回来再走呢?”
家里人好不容易才从花家祖母的离世中缓过神来,贸然而来的人却不明就里在这屋里哭天喊地,虽然嘴里亲热地喊着往生者的名号,但林德青依然觉得甚是晦气,一把拉住了她,叫她不要哭了。说:“我家老人已经入土为安了,你们就不要在这里哭喊了。”
这一行一共有四个大人,两个孩子,男的女的年轻年老各一对,两个孩子年龄大约区别两三岁,都是男童。面对着这突然到访的不速之客,花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们,心中充满不安和狐疑。只有秀姑姑盯着其中一个老头,就那么看着,有一点似曾相识,却又不知在哪里见过。
老头也看着秀姑姑说:“你是秀吧,这么多年了,眉眼都没怎么变,就是老了许多,你不记得我啦,我是你旺强叔子呀,这是我老伴,你仁美婶子,这是我儿子,你绍货兄弟,还有这个是他媳妇,姓祝,叫叶青,这是我两个大孙子,小名一个叫马娃子,一个叫牛娃子。”
听了来人一番介绍,秀姑姑倒是想起了当年父母在江城的一些事来,她依稀记得父亲开的船厂规模还有点大,有一天家里忽然来了个不听话的小叔,跟着一起吃住,没上半年就偷了他父亲的乌篷船跑了,那时秀姑姑还很小,对花旺强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所以看到眼前这个与她父亲有几分相似的老头,又不敢确认。现在一说就明白了。
来者是客,不管怎样,林德青还是上街买了一些干货,配了菜园子里的菜,打了鸡蛋,七拼八凑的烧了一桌子菜。
这一大家子围坐在桌上也不客气,连两个小孩也要吵着上桌子,林德青给他们小板凳像二妮三妮那样单独坐着吃饭,他们不依,那个小的还摔了林德青递过的饭碗,林德青索性也不管了,这两孩子的母亲,也就是花旺强的独儿媳,祝叶青立马一手拉拿过那小的,坐在自己身边,一边陪笑着:
“嫂子呀,伢子小,又是男娃,有时调皮不懂事了些,你多担待一点。”
林德青本来没往心里去,但听见这祝叶青话里有话,心里反而有些不舒服了,但也没放在面上,笑了说:
“哪里的话,你们轻易不来,孩子小,你抱着喂一下,多吃两口,他一个人吃怕是还扒不到几口到肚子去,你们吃啊,你们吃,就是不嫌菜饭简单就好,啊哈哈哈!”
林德青就端了桌上一只空菜盘子,说:“我再去添点芋头来!”扭转身去厨房了,厨房里还坐着张蕙兰,她正往灶堂里添柴,秀姑姑则站在灶台前翻炒着炒一碗发了水的豌豆。来到厨房,三姑嫂细声聊了一会儿家常。
堂屋里,来的那一家六口,加花长开花又开两兄弟,八个人把一方八仙桌围得满满的,花家两兄弟出于礼貌招待这一家人,可这一家人里,没有一个出于礼貌讲一些客气的,坐在桌子上吃的津津有味。
不一会儿,酒过三巡,桌上的十几个盘子也被扫得干干净净,连后来又端的一碗豌豆、一碗芋头,也不留半点残渍。吃饭间老者讲了他这些年走南闯北,讨米过活的惨痛经历,也讲了他靠打渔维持生计的艰难岁月,还讲了他前妻不幸病亡、又续弦娶了范仁美生下一儿一女的悲情往事,又讲了他女儿嫁到人家寻了短见丢下一双儿女的痛苦记忆。。。。。。总之,过得不好。
花旺强说,他早几年在渔船上打鱼的时候,就遇到过饮水乡的一个村民,两人聊天时,就谈到自己祖籍哪里,问到有哪些在世的亲人,双方一打听竟然还是一个祖籍地出来的,那人就告诉他,江城来的造船师傅花留根,在饮水乡很多人都知道的,由此他也知道了他兄长花留根住在万户村。
但他一直都觉得无颜面对兄长,说是曾偷偷地回来过,丢了一个他讨米得来的西洋人用过的高脚酒杯在花留根的屋檐下,还在下面压了一张条,写的是托兄长给他买一块宅基地,有朝一日他要落叶归根,买地的钱请兄长代为垫付。
花家两兄弟听得是一头雾水,这个与他们父亲同父异母的花旺强,何时回来过,又是何时托他们的父亲给他买块地过,两兄弟觉得他的这些话简直称得上是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