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婚吧!”
“离婚,你说的什么话?”
“你是听不懂呢?还是在故意装不懂,这还用问么?我不想过现在这种日子了,混吃等死,没有希望,看不到明天,生活完全没意思。”
“……”
“我跟你说清楚,这一次不是闹着玩的,只要你同意,明天就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
“你,……就没想过,孩子,孩子可不能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哼,孩子,完整的家庭,你觉得这个家是完整的吗?从结婚到现在,到孩子出生,你在哪?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家,我依然住在这学校的宿舍里,过着我的生活,唯一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一个孩子,这几年,你在哪儿?你隔几个星期回来一回,跟住旅馆一样光顾我这宿舍,你给过我们一个家吗?真是可笑?还居然好意思说什么完整的家。”
“有父母的地方就有家,没有哪个亲身父母不疼爱孩子的。”
“是吗?可惜孩子根本没感觉到,这几年,孩子根本就没感受到多少父爱。都是我一个人带着,又当爹又当妈。除了孩子,我实在不知道我的人生还有什么盼头。”
“……”
“离婚,今天不离,迟早有一天也是要离的。我实在受不了现在这种生活处境。”
“……”
“你别不吱声,我就看不惯你这个样子。”
“我,……不同意,你给我时间,我会给你一个真正的家的。”
“呵呵呵,多么可笑的承诺,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傻乎乎的我吗?这种鬼话,只能骗不懂事的小孩子,哼!”大妮仰天惨笑,近乎癫狂。
“你把孩子带着,带走跟你过吧!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
“妈妈,妈妈,你不要我啦,呜呜呜,我不要跟着爸爸,坏爸爸,呜呜呜!”丫丫虽然年纪小,但大人的争吵,她也听得有几分明白,现在听到妈妈说要爸爸把她带走,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大妮自从结婚以后,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带着孩子,身边连搭一把手的人都没有,生活过得十分艰难,在饮水乡,她感觉自己现在成了别人的一个笑话,感觉所有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
在农村大多数人眼里,一个大学生,学了那么多文化,居然还回到本乡本土,执着于所谓农村的教育事业,谁都不相信这种所谓的理想信念,只会被人嘲笑是没本事的表现,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有本事的大学生,是不会选择回农村教书的,几乎所有的农村人都觉得,大城市才应该是一个有学识有能力的人该去闯荡的自由天地,在老一辈人的骨子里都这么认为,谁家孩子读了大学长了本事,还不都是为了逃离农村到大城市去过好生活,哪有再返回农村过苦日子的道理。
而现在,大妮被困在了饮水乡,自己选择的婚姻,也一并被人嘲笑了,贫穷与落后结成了门当户对,终结了大妮曾经的梦想,她甚至也开始怀疑自己,觉得自己对现在这份职业的执着是不是一个错误,还有她的婚姻,是不是也是一个错误,她开始变得不自信了,并开始讨厌自己周围的一切,心里非常想要抛弃眼前的一切,让自己的人生能重头来过......
可是,每当听到孩子的嚎哭声,看到泪眼婆娑的女儿,大妮知道:自己的人生再也回不去了。
于是,她和黄家俊的怄气争吵,自孩子出生以后,从未停止过。困窘的现实生活,把她变得跟一个怨妇一样,她的言行举止也越来越像年轻时候的林德青。
只要黄家俊到饮水乡来,这种争吵从来不可避免。只不过黄家俊在更多的时候,选择了沉默。而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大妮,感觉自己的内心挣扎被黄家俊所忽视,感觉自己所有的痛苦与煎熬,换来的不过是黄家俊的冷漠与无视,为此她经常感到胸口憋闷得近乎窒息,黄家俊的无动于衷,让大妮觉得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愚不可及,更觉得自己诉说的一切,不过是在对牛弹琴而已,不觉有些心灰意冷。
各种家庭琐事和烦恼情绪纠结于心,正一天天吞噬着大妮的理性,只要稍微受一点刺激,就足以让大妮的情绪不能自控,她越来越容易被激怒,也极度敏感,容易触景生情掉眼泪。
白天上完课,回到宿舍,把孩子安顿好,哄得睡了以后,她常在深夜对着镜子发呆,看到自己一天天憔悴下去的面庞,浮肿的眼睛,眼角的鱼尾纹,心中涌起无限悲伤:这么多年,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她突然间找不到答案了。
就在大妮走入婚姻,生活原地踏步的这几年的时间里,家里其他人的脚步,几乎都迈向远方了。
弟弟花振国也还算争气,高中毕业后,虽没考上一本重点,但好歹考了上了一个二类大学,也算不负众望。
妈妈林德青自大妮出嫁生了丫丫以后,农忙的时候在饮水乡呆上十天半个月,农闲的时候,就到江城找可以赚钱的活儿,和爸爸花长开聚在一起,住在出租屋里。
花长开也比从前做事上心一点了,但还是不改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毛病,不过多少也挣得一点钱,交了房租水电后,他自己与林德青两人的基本生活是能顾着的了。
林德青到了江城,发现干活赚钱也不算太难,而且体力上比在饮水乡种地要轻松多了,挣的钱也比她过去一年到头田里的收入高出许多,花长开负担生活开支,她自己一年到头挣得的辛苦钱,都积攒下来存进了银行。
看到存折本子上的数字在逐月增加,曾经被债务和贫困折磨怕了的林德青,常说自己再也不想回饮水乡了,她想趁自己现在身体还好,在江城住下来,希望能多挣点钱。
挣钱不为别的,只为她的一个梦想。她常说即使自己不想回饮水乡居住,但她也要回到饮水乡万户村,拆了那破旧矮小的瓦屋,在原来的宅基地上做一栋小洋楼起来,那是她一辈子的梦想。
一辈子窝在花长开的那间小屋里,一辈子没有出人头地,她希望有那么一天,左邻右舍能对她仰望三分,而这个愿望,她以为,只要做一栋高于村里人的小洋楼,让足以让人刮目相看了。
二妮和丈夫乔仁峰,在仁峰堂哥的支持下,在江城汽车中心租了一家店铺,开了一家专卖汽车配饰的店子,江城的私家车主这几年陡然增加,搞汽车配饰销售,算是一个有市场前景且日渐走俏的买卖,另外夫妻俩还带着他家兄弟和弟媳,在他们老家郊区加盟开了一个洗车加油中心,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虽不算什么大买卖,但年终分红,收入稳定,小日子也算过的不错了。
三妮被她所在的公司派到国外拓展市场业务,经常与外国人打交道,也因此有机会到处旅游观光,她经常给林德青寄回一些写满外文的补品回来,但是林德青从来都不吃,她说那些都是药,吃那东西就跟病人吃药一样,所以经常放到过期然后被扔掉。
林德青在电话里听二妮说,三妮在国外认识了一个华裔小伙子,两人正交往着,目前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她也知道三妮的脾气,什么事都自己拿主意,很少与家里人商量的,三妮自己若不说,她也不好多问,只是经常从二妮那里探听消息,三妮跟二姐的联系,明显要比大姐更频繁紧密一些。
花梦芙在新加坡留学期间,争取到了全额奖学金,并还找了一份兼职,生活费是有着落了,也让林德青少了一桩心病,梦芙每隔两个星期都会打国际长途回来,跟妈妈林德青聊上几句,林德青也甚是欣慰。
最不让人省心的就属花梦蓉了,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高不成低不就,她又不想去外省,也不好好在网上投递简历,也不出去参加招聘会,就天天窝在花长开的出租屋里,睡得昏天暗地,不到中午是不会起床的,不是因为饿了绝不动身起来找吃的。
花长开恨铁不成钢,有时候会厌恶地责骂几句,林德青则护着梦蓉,还说梦蓉的习性,像极了花长开年轻的时候,说什么是遗传,花梦蓉则讨厌他们老拿自己说事,只要有一两句话说得重了一点,她就负气出走,结果因为身无分文,也无处可去,在出租屋周围一带转了两个圈,又灰溜溜地回到花长开租的屋子里,继续混吃混喝,黑夜和白天颠倒着过日子。
三妮上次带回来的一台手提电脑,就成了花梦蓉的玩伴,她天天吵着要花长开给装了网线,从那以后,她成天对着电脑,不知道干什么,有时候,大半夜不睡觉,插上耳机在那里和电脑玩,精神越来越颓废。
忽然有一天,她对妈妈林德青说:“妈,我得了抑郁症,我估计活不了多久了!”
“你,什么,什么症,你成天待在屋里,什么都不干,还憋出病来了怎么地?”
“妈,我没骗你,我上网查过,我所有的症状,都像极了抑郁症!”
“你看,不想上班,不想与人接触,失眠,烦躁,多疑,还有还有,自卑,妈,你看,全对上了,还有,老想着活着没意思,全都对上了,妈,我有病,以后你们就别逼我了,否则,我死给你们看!”
“有病,我看是好吃懒做的病!白天睡的昏天暗地,晚上睡得着才怪,还失眠,你要是像我白天一样,去做一天的体力活,保管你晚上挨床边就睡着了,还抑郁症,你是没事闲得慌了!”花长开从外面回来,听到花梦容说的那一番话,气不打一处来,粗声粗气地说道。
“哼,我就是抑郁症,跟你说也说不明白,你说我好吃懒做,那也是遗传你,你没有资格骂我!”花梦蓉极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
“你,好,你要是有用,就给我找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别跟着我这个好吃懒做的老头,二十几岁了还在我这儿窝着,混吃混喝,有本事,你就给我滚!”
“滚就滚,我告诉你,我有抑郁症,本来就不想活了,我死在外面了,你可别后悔!”
“你这老家伙,别以为我们非要住在你这儿,哼,你要是赶梦蓉走,哼,我也不在你这儿住了,你以为,没了你,我们还活不了不成,这前二十年,我也没靠你养活,还不是把六个伢子抚养长大了,哼,走,梦蓉,我们不怕,让他一个人自生自灭!”
“好,走,走,走,都给我走,我跟你讲,你这样护着她,那是在害她!”花长开指着林德青,没好气地说道。
林德青拉着花梦蓉,气呼呼地出了出租屋,可是,母女俩转到外面超市和购物广场,转了一整个下午,就没地儿可去了,林德青平常不是在花长开的出租屋,就是在地下商城她做清洁工作的地儿,除了这两个地方,她也实在不知道哪里能让她呆更久。
天色越来越晚了,林德青拉着花梦蓉,在花长开出租屋附近外面大马路的几盏路灯下,来回走着趟子,昏黄的灯光,拉长了她和花梦蓉的影子,她突然感觉这座城市十分的陌生,而自己倍感孤苦无依。
诺大的一个都市,竟没有她林德青的容身之所,自己在这个城市里,其实只不过是一个被边缘化了的可怜的过客老太太而已,她突然有一刹那,又有点想回万户村了,那个家再怎么破,那毕竟也是自己的。
“妈,你身上有钱吗?”花梦蓉问道。
“我出门的时候,什么也没带,我的工资存折,也一直是你爸把帮我存钱的,我大字不识几个,都没自己取过钱。”
“妈,你收收衣服口袋,还有裤兜,有零钱吗,有十块钱都可以的?”
“你,饿啦?”
“嗯,……不,不是,我们可以去网吧,过一晚上,五块钱包一夜,还有个沙发可以躺一下!”
“哦,好,那我,找一下看看!”
母女俩朝出租屋建筑群里一家私人老板开的网吧走去,扒开门帘朝里面看,,一眼望见的,几乎全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还有几个不三不四打扮的年轻人。
这么晚了,林德青和花梦蓉的出现,惊诧了老板。不过老板见钱眼开,花梦蓉交了钱,老板很大方的给她们腾了一个大沙发出来,花梦蓉又玩起电脑来,而林德青,坐在沙发上,神色慌乱地四处张望。
“看什么看,切?”林德青的目光在网吧的空气中游离,一不小心与一个黄头发小子的眼神相遇,那小子瞪着眼睛朝林德青甩了一句话过来。
林德青赶快转过头,眼睛盯着花梦蓉,再不敢看别处。
年过半百的林德青,窝在网吧的沙发里,迷迷糊糊地过了一夜,旁边背对着她坐着的,是花梦蓉,眼睛一眨不眨地对着电脑玩得起劲,林德青即使凑到近处使劲看,也全然不知她在玩什么,网吧的空气混着烟味,酒味,还有各种陌生而复杂的气息......
那一夜,对林德青来说,真是无比地痛苦难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