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大妮昏头昏脑地随大巴车回到四中,收拾了行李和一箱子旧书,将它们绑在自行车后座上,又骑上她的那辆爸爸从旧货市场买回来的旧自行车,顶着烈日,忍着剧烈的头痛,奋力地往家里赶,一回到家,大妮就扑倒床上,不省人事,昏睡了一天一夜,等她第二天醒来时,发现阮医生在她家里,正在给她挂点滴。
“你发高烧了,烧了一天一夜。”
“幸亏你妈妈及时发现,我已经给你打了小针了,现在挂了吊针,药水完了,就换一瓶,都挂在这里了。”阮医生半仰着头,手指着挂在蚊帐钩子上的药水瓶说。
“另外,你的喉咙红肿得十分严重,扁桃体也有化脓的迹象,至少要打三天的吊针,不能吃辛辣等刺激性食物。”
“我走了,明天再来,你要注意,抽针的时候,像这样把手按着,一拉就可以了。”阮医生向大妮示范了抽针的动作之后,清理了她的出诊小药箱,然后背在肩上,离开了大妮家,回村保健室去了。
三天后,阮医生又给大妮做了喉咙的检查,又查了体温,还用手摸了大妮耳后和下颌几处的淋巴结,确定炎症都消得差不多了,就开了几天吃的药,叮嘱大妮按时服药就可以了。
林德青这几天什么事也没要大妮做,她自己一个人忙了田里忙家里,看着大妮精神一天天好起来,她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又是一个难熬的暑假,村里那个和大妮一起上过小学和初中的肖远洋,就是之前那个考上区重点高中的男生,前几天家门口燃放了一架一万响的大鞭炮,听说是庆祝肖远洋考上了某邮电大学,还听说是一所国家级重点大学。
没几日,大妮又听说许智慧考上了某省的工业大学,听说是二类大学。还有阿华,听说考上了某商学院,也是二本院校。还有张家台村的张天亮同学,听说是提前批录取,考上了某海事学院,就连小何同学,也被某省的交通大学录取,小何的同村还有一个叫的何家宝的同学,听说居然考上了本省的财经政法大学,这可是一类大学。
这些日子,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是在议论这些事情,大家就像关心国家大事一样,谈论着有关高考录取的话题,就这样,谁家有上高中的孩子,谁家孩子考了什么大学,你一言我一语,一传十,十传百,远近几个村子里,不要几天就都传开了。大妮也特别敏感,有意无意地收集这类消息,在她所知道的这些同学中,基本没有一个名落孙山的,想到自己,不觉悲从中来,一个人躲在房里时哭时笑,情绪难以自控,惹得年幼的弟弟妹妹以为,他们的大姐得了什么癔症。
大妮坐在家里也不安心,就每天都跑到村委会的报纸邮件收发处翻找,看有没有寄给她的邮件。
整个七月一无所获,大妮都有些崩溃了,直到八月份的时候,大妮一下子收到了好几所大学寄来的录取通知书,这让大妮又有些措手不及,妈妈林德青不明原因,心里还是满高兴的。
可是大妮却高兴不起来,首先她的高考志愿填报书上,根本就没有这寄来的通知书上的几所学校,其次,她所收到的这些通知书,没有一所是一本二本正规院校,基本都是挂靠二本院校的一些民办大学机构,大妮感觉那都是一些不正规的大学。
大妮在高考前,就听四中的老师们说过,他们这一届毕业生,是高校改革并轨招生的第一届学生,还说这高校并轨扩招,各有利弊,既是运气也是挑战什么的,但她真的弄不懂,这些大学是通过什么方式,获取了高考学生的信息,然后疯狂地向学生投递录取通知书的,大妮在八月初至少收到了八份这样的邮件。
这些野鸡大学的邮件,让大妮有些绝望了,她心里知道自己的高考最后一门肯定是死翘翘了,所以,能被一本二本录取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看来是真的没有什么希望了。
妈妈林德青却在不停地给大妮打气,她还说这几天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有两条鲫鱼在她眼前游来游去,她就伸手去抓,结果没抓着,鲫鱼一躲,从她的手指间滑走了,但其中有一条又游过来了,于是她不死心,一回头,突然发现河边有一把蒲扇,于是她就拿起蒲扇,在水中扒那条鱼,结果还真给扒上来一条。她说:“大妮,我的梦一般都很灵验的,你会考上的!”
那天,林德青见到算命瞎子黄天佑从大门口经过,她还拉住天佑瞎子,特意为大妮抽了一支签,签文上写的是“塞翁失马”,然后天佑瞎子胡诌了一通,说最多不出半个月,大妮的高考录取就会有一个结果了。
他也没说是个什么结果,没说是录取还是没录取,但在林德青听来,这个结果应该就是录取了。
其实,大妮是不相信所谓的命运安排的,但此刻,却又希望命运垂青于她,哪怕给她一点希望也好,她就在心里为自己祈祷起来。
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四中的潘高志把电话打到金发的小卖部里了,这是大妮留在学校的联系方式。大妮家没有电话,爸爸花长开的传呼机长期在爸爸身边,既不方便使用,也不可靠,金发家的电话,随接随传,大妮就留了这个电话号码在学校里。
“大妮,到学校来领取通知书吧!”
“什么?”
“你被地级市某工程学院录取了,快点到学校来拿你的录取通知书。”
潘高志所说的某地级市工程学院,是大妮的高考志愿书上填报的最后一所学校,这也就是说,她的第一第二志愿全部落空了。这个第三志愿竟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大妮骑着自行车,前往四中,去领取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这一次是真的。
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大妮心里却不是滋味,一切就如潘高志所言,她没能考上一本,就连二本线也差了十几分,或许,在潘高志眼里,大妮就应该是这种结果,她没有恭喜大妮,因为在潘高志看来,考上一个地级市工程院校,没有什么值得恭喜的。再或者,大妮在她面前多次表现出来的桀骜不驯,让潘高志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回到家里,见到大妮手上拿着货真价实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妈妈林德青却是十分的高兴,她仿佛看到了一线人生的曙光,连忙叫大妮去给花长开发传呼,她要花长开回来一起商量,她要送大妮去上大学,花大妮是他们家几辈人中,尤其是花林两家所有的亲戚朋友中,出的第一个大学生,而且是她林德青的女儿,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尽管大妮考的学校并不理想,可是在这村里,除了肖远洋和许智慧,再没有第三个人在大妮之上了。至于那个阿华,她不是万户村的人,林德青对她忽略不计。
所以,即使在村子里,林德青一时间也觉得脸上有光了不少。再加上,村里一些老婶子老嫂子们,一听说花长开家的大妮考上了大学,都纷纷登门道喜,有的分明是挤到小屋里来凑个热闹,一个个像看稀奇似的,跑来看花大妮的录取通知书。
之前因为花长开欠下的债务,经常有人登门要债,言语之间多少都有一些对花长开和林德青的不敬与嘲弄,但此刻林德青心里想:
我林德青的女儿考上大学了,就让那些人笑去吧,他们都又有什么呢,他们的孩子,一个个连小学都没有毕业,只不过是靠生养了几个孩子,让孩子在外面打工赚钱来贴补家用,他们并不比我林德青强多少,而我林德青,我的孩子个个都在读书,而且终于有一个考上了大学了。
此刻,林德青那颗长期饱受压抑的心,似乎有了一点点扬眉吐气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