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唐大人来过?”
“是。”
“好了,你也来吃吧,过会就没菜了。”
用过饭,思思把寻善叫到屋内,开门见山道:“寻善,姜小姐在青霜宫里是个例外,主上宠小姐,各位管事也让着她。小姐也爱闹脾气,她要是给你讲了些什么话就当童言无忌,不要当真。你记住,姜小姐任性是理所当然,倘若你觉得姜小姐喜欢你你便也跟着跋扈起来,那就是你的不对了,知道吗?”
寻善从未想从那个可怜又可爱的孩子那里得到什么好处,因此睁大了眼睛,抿唇不语。
思思和善的圆脸上泛着一丝笑痕,眼底却是一抹凉意。
她倒出一杯水,叫寻善伸出手托着。寻善依言照做,双手毕恭毕敬地伸直,思思将那水放上去。
杯里还冒着丝丝热气,是杯刚烧开的水。
杯底滚烫,那一丝灼热透过瓷杯直达寻善手心,忽的一丝痛楚传来,寻善下意识惊叫一声,手一松,茶杯掉落,水溅一地。
看着自己掌中被烫到的红肿之处,寻善突地明白过来为何思思看起来那般温善,却又有能力管住整个浣衣院。其实并不矛盾,内敛之人才是真正聪明之人,懂得怎样的惩罚才到位,亦懂得怎样在这个深苑之中明哲保身。因此,她也可以认为思思才能得到唐管事的器重吗?
“对,烫手的东西应该甩掉才是,好比姜小姐。不然……”思思上前一脚踩碎地上的茶杯,“这个杯子就是你的下场,粉身碎骨。”
寻善心中一跳,立即点头:“是,我明白了。”
思思又倒了一杯水,依旧叫寻善托着站着:“让你长个记性。给我好好站着,不准动,不准松手。要是掉了晚膳不准用!至于站到什么时候,等这茶水凉了便能走了。”
她离开,房门大开,外头的人能清楚看见里头受罚的姑娘。
窃窃的私语在浣衣女嘴里响起,不无怜悯,也不无嘲讽。
寻善站在屋内,整个人都在颤抖,茶水烫得她面色苍白。忽的抬头,望到门外,对上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眸。
唐年君站在远处,目光隔着各种衣料竹竿落到她身上,迷离清淡。
一眼,苍茫。
唐年君这些年总是做一个梦,梦到一个小小少年站在桃花树下,舞剑弄琴,花瓣簌簌落下,沾满他一身,发间眉梢,都像染着桃色春风,笑起来,眉眼一线,单纯透彻。那般干净的少年,如画,似叶,刻画在他脑海里,却最终飘摇着远去,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
明明他才是主子,他却总是看着他呼喊:“年君哥哥!”那么好听的声音,清脆甜腻,像是个女孩子一样。但是王固城不喜别人把他儿子称作女娃,即使玩笑也不允许。
后来,与那个少年见面的机会就少了,王固城把他安排到一个隐秘的地方给他练武成长。再次相见已是多年后,竟是那少年染血的场面。他很不愿再回想起来。
昔日那群玩伴,死的死,逃的逃,背叛的背叛,只剩下刘拓,慕容空山以及少数几位。跟着司简管理这个半壁江山,五年来,他也知道司简心底是空洞的。那个空掉的洞不知能不能再补回来。
天色暗下来,远处宫灯林立亮起。
寻善将红肿的手伸进河水里,暗暗叹息。河对岸一片瑰丽,穿红衣的女子在岸边翩翩起舞,围着不少人。每天,青霜宫里都有这些供弟子娱乐放松的节目。一面严谨,一面松适,是扶季宫的一派作风,青霜宫也沿袭下来了。
很多东西,青霜宫并没有变掉。仿佛是为了纪念什么一般。寻善忽然这么觉得。她的脑子里瞬间就想到了青霜公子,又不禁苦笑,司简不是亲手杀掉了青霜吗?
河水沁凉,她的手掌舒服许多。
这是一片隐秘的林子,树影绰绰,对岸的人并不能看到这岸的自己。她洗了手就要离开。
眼前忽然看到一角白衣,拽地白衣,干净的色泽,似水若雪,透着一丝暖,又无尽疏离冷漠。
寻善一愣,眼睛模糊,又好像看见一幅画面:青衣女孩蹲在地上哭泣,满手血痕。白衣少年走过来,站在玉兰树下,递过一块白手帕。“别哭。”
女孩大叫:“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因为这个世上有青霜的存在,我就要这样活在阴暗里,见不得一丝阳光?青霜去死,去死!我恨青霜,恨爹爹!”
少年蹲下来,用白手帕轻轻拭去她手上的血迹,眼神温柔:“会好起来的。”
“怎么可能会好起来,只要青霜活着,我就要一直做他的影子。”
“不会的,你会以自己的名义活在世上,终有一天。”
“那一天是什么时候?”
“等我有能力之后。”
那一天会是什么时候呢?我能等到这一天吗?
四周又迅速灭了下去。黑暗的夜幕,偶尔会有一丝亮光透过枝蔓洒到岸边。她眼前一亮,一只宫灯提到她面前,随即响起一个声音:“竟然躲着一个人!”
“不是躲,是洗手。”她无意识地反驳,说完,抬眼,对上一双温柔似水的琥珀色眼瞳。
她吓住,身子后仰,摔在地上。
清朗的笑声毫不顾忌的响起。穿青衣的男子眉眼柔雅,笑得温和,是个清俊的人。他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他眼里有一种别样的色彩,所有人都一样,含着怜悯的神色,悲天悯人。
寻善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
“真有趣,你是谁啊?”他朝她伸出手去。
寻善没有接受他的帮助,自己起来,歪着头讶然地盯着他以及他身后一名男子。
那个男子罩一件黑色描银绣绿竹的单层薄披风,底下是如雪白衣。他就站在那里,树影遮不住独特绝代的风华。黯淡光影下寻善看到的是一抹白到几欲病态的肤色,愈显唇染绯色。狭长迷离的凤眼,连眉梢都透着一丝清妖。黑发散在身后,在凉风里微微抖动。这个男人,不似唐年君俊秀,也不如青衣男子温柔,却无故给人一种惊艳的叹然。亦正亦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