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这个机场会有多少架飞机起飞，会有多少架飞机回航，候机厅里的陆少嵇呆呆望着几乎没有星星的夜空，手里的矿泉水瓶，水珠从最上面慢慢滑落，缓缓地，慢慢地，留下一道似有似无的轨迹，最后融入那一大片透明液体没了踪影。
大厅的显示屏滚动，红色的字体卖力地显示它的光芒，可惜它除了通知飞机是否晚点之外没有其他意义。
陆少嵇的刘海低垂着，前座的孩子躺在妈妈的腿上安静地睡着，鼻翼轻轻地噏动着。
少年拧开水瓶的蓝色盖子，慢慢地抬高右手微微喝了一口，他的视线又转到前面的母子身上。
周围人都很安静，看书的看书，玩手机的玩手机，交流的也刻意地保持着不会影响别人的音量。
陆少嵇放下矿泉水瓶，两只手放在额前，然后慢慢梳了上去，指尖从发际线开始攀升，在头皮上游走，刺激着头顶的每一寸土地，然后他长长舒地了一口气。
事情已经发展到陆少嵇无法理解的情况了，那个惊恐的夜晚，他被那个怪物袭击后昏迷了。
然而在他醒来后，只看到遍地的狼藉和同样昏倒在地的顾泽。顾泽说他在之后和陆玠对付怪物的时候，被怪物引起的爆炸震晕了，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陆玠和怪物都失踪，消失不见了，没留下任何痕迹。陆少嵇和顾泽找遍了那一块，只有被烧焦的草地，坑坑洼洼血迹斑斑的马路和被打弯的指示牌。若不是这些，仿佛他们都不曾到来过一般。
最后他们只找到两只断臂，一个是陆玠的，一个是怪物的。
陆少嵇抱着哥哥的手臂跪在了地上，他的眼角就好像没有关紧的水龙头一样，落下来，擦掉，落下了，擦掉，一直重复。没有哀嚎，没有大叫，就是静静的跪在那里，低着头跪在那里。
顾泽坐在旁边，点起了跟烟，吸一口，吹出去，白色的云雾，渐渐弥漫，渐渐消散，和即将破晓的黎明融为一体。
“不报警吗？”陆少嵇和顾泽走到马路牙子边上又坐了下来，陆少嵇望着太阳升起来的方向，歪着头痴痴地问。
“你觉得有用吗？”顾泽又点了跟烟。
陆少嵇看了看他，摇了摇头。
“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顾泽把烟使劲吸了一口，然后把火星子在地上摁灭了，他抬起头朝着天空长长地吐了一口，像白云。
“没办法再瞒你下去了？”他歪过头对着陆少嵇微微笑道，陆少嵇则以坚定的眼神作为回答。
“回去吧，过几天休息好了来公司上班，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顾泽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站了起来。
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转身准备离开，却发现自己的裤脚被紧紧抓住。
“这样我活不下去的。”
“活不下去的。”
陆少嵇用颤抖的声音说着，他没有抬头，一直看着自己的脚尖。
“告诉我，全部都告诉我。”
“陆玠已经不再了，你们到底都瞒着我在干什么？”
陆少嵇抬起了头，直直地望着顾泽的眼睛。
“我想要知道所有。”
顾泽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烟盒，拿出一根叼在了嘴上，他看着这个坐着的少年，然后叹了口气。然后掏出了手机，在屏幕上划了划，调出一张机场大门的照片。
“后天，晚上六点。”他把手机屏幕转向了陆少嵇。
“你会死的。”顾泽冷声警告他。
“嗯。”陆少嵇回答了他。
于是陆少嵇就在一天后来到了这个机场，这个意味着改变他一生的机场。
他看了看表，已经六点十八分，因为刚刚捋了头发，刘海变得有些散乱。
时钟滴答。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顾泽来了。
他身后跟着和陆少嵇年龄差不多大的三个男人，其中一个留着金色长发，长着一副典型欧洲人的清秀面孔，另外两个应该都是中国人，一个人身材魁梧，带着一个蓝色的口罩。另一个人中等身材，也带着一副蓝色口罩，看不清容貌，却给陆少嵇一种熟悉的感觉。
“你真来了？”顾泽笑着说。
“当然。”斩钉截铁的回答。
“那走吧。”顾泽笑了笑，然后领着那三个人和陆少嵇向安检走去。
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了一个皮质的壳子，一面是透明的，中间装着类似名片的东西。
安检人员点了点头，然后没有走安检程序，领着他们从别的通道走了。
走道瓷砖光滑透亮，给灯照的明晃晃的，让陆少嵇感到有些心烦。顾泽今天也背着那个大大的黑色背包，估计里面装的也就是上次那些，所以不能正常地过安检。
“要去哪儿？我没买机票啊。你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
顾泽笑了笑没有回答，同行的保安，推开了一扇大门。
黑色的夜晚扑面而来，阵阵的夜风撩起人的头发在空中旋舞。
这是通向机场停机坪的另一条员工的道路，夜晚停机坪的怀里安睡着平日里来回波折的客机，硕大的草坪，长长的滑行道，略显孤寂。
陆少嵇缩了缩脖子，小跑了两步，跟上众人。
一众人来到了一架灰色小飞机的跟前，与旁边的客机相比略显娇小，看上去应该是公司的私人飞机。
“你们先上去吧。”顾泽对身后的三人招了招手，然后把包交给了那个魁梧的中国人，三人点了点头然后走上了飞机，那个中等身材的中国人在离开前，还望了望了立在原地的陆少嵇。
顾泽看了一眼保安也微笑地摆了摆手，保安也笑了笑离开了。
现在，这块空地只剩陆少嵇和顾泽两个人了，那个老烟民不知道又从哪里弄出根烟来，红色的火星在漆黑的夜色里闪烁着，划出一道一道的轨迹，然后消失。
“上去以后你就再也回不来了，你真的想好了吗？”
陆少嵇身子一颤，微微偏过头去。明明已经决定好的，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些害怕了？望着空洞洞的远方，陆少嵇不安的情绪不由地增加了。
顾泽笑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了。
顾泽越走越远，陆少嵇的脚却像打了水泥一样迈不开来，望着越来越远的背影，陆少嵇突然想起了那个人的背影，和现在一样，总是想把他放在背后，身前的一切洪水猛兽，狂风暴雨都不告诉他。
他不愿再做一个听话的乖弟弟了。
顾泽走到机门的时候，听到身后的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去，却发现陆少嵇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
“我们去哪？”陆少嵇问。
“我不告诉你。”顾泽笑着回答说。
两人走上飞机后，没有和刚刚的那三人坐在一起，而是径直走向了机头的一个独立的小舱。
顾泽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陆少嵇也坐了下来。
陆少嵇环顾着四周，淡黄色的真皮沙发，绚丽的灯饰，地下铺的是毛茸茸的灰色地毯。虽然没有电影里那种夸张的绮丽和炫目，但在至今一直挤在经济舱的陆少嵇看来，是难以置信的高档了。
“喂，别像个乡下小子一样，到处张望了。”顾泽笑着调侃着陆少嵇。
陆少嵇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对顾泽笑了笑。
“嗯，从哪里开始说起呢。”顾泽拿起了桌子上的香槟，“嘭”地一声开了出来。他为陆少嵇面前的玻璃杯里斟了半杯酒，然后给自己也倒了半杯。
“放心喝吧，费用全部总部哪里报销的，有便宜就多占占。”
陆少嵇尴尬地点了点头，刚刚还说自己像乡下小子，现在他的做派才更像好吧。
“从头，全部告诉我。”陆少嵇郑重地说。
顾泽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看着严肃表情的陆少嵇，然后笑了笑。
“好，那就从头开始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