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时,便听着屋外闹腾的厉害,无言起身行衣洗漱。
“公子,你醒啦?”屋外传来开门声。
“是紫兰姑娘吗?现在什么时辰了?”
“现在巳时过三刻,还在早晨。”
“已经巳时了吗?”无言摇摇头,心里道,又睡过头了。
无言走到桌边坐下,摸索着寻到紫兰端进来的早点,突然问道:“对了,外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今天一早都很热闹。”
“公子还不知道?昨晚您睡得深,夜里天上打了一道无声雷,正就劈在一品阁梨香姐的闺房上。奇就奇在大家赶上去一看,梨香姐和昨儿点了梨香姐的人都不在房里,却在房里莫名躺着一个焦黑的男尸,刚会儿才辨认出来,这男尸竟然就是近来通缉的采花贼曲正直!你说这事儿真是要多奇有多奇!”
“哦?”无言也不禁听入了神,这故事若不是亲历的人,拉到十里外,或是一年后和后生讲,任谁听了多半都当杜编的怪谈。
“不过公子真是好厉害哦,明明失明,可行动却和常人无恙。”
“虽不能视物,但所行过道长短、阶梯数、桌宽倚高,约莫都有个估计。日常行动还是能做到的。”
“哐啷。”门又从外打开,宇文从屋外走进来,开口便道:“听说了吗?昨晚的事。”
无言静了一刻,对身边道:“紫兰姑娘,麻烦你出去后帮我把门关上,这段时间我不希望任何人打扰我们谈话。”
紫兰离开后,宇文在位置上坐下,等待刚刚的回答。
“听紫兰姑娘讲,昨晚落了一道闷雷,正巧落在了潜入梨香姑娘闺房的采花贼身上?”
“嗯,昨夜我离开后,曾看到天际一道闪光,早上回来时亦有看到阁楼上的大洞和焦尸。”
“如此说这是真事了?”无言反而问道,“你昨晚曾说拍下梨香姑娘初夜的是归海公主,那公主当时可有注意到我们?”
“她当时曾回头往我们方向看过一眼,我想她是有看见我们。”
“既如此,便不需我们担心了。公主拍下梨香姑娘,多半是有事寻她,即没有见我们,便是希望我们不要参与其中。此时死的既是采花贼,那说明此刻她们两人并无危险,否则以她的机智必留有信息给我们。”无言转开话题问道,“昨晚去河间府有什么收获?”
“什么都没有查到...”
“你是说...昌隆意他,没有嫌疑?”
“不。是有人支开了我。”宇文锋讲到这里,整个声调都变的迟豫,“引走我的人...是我父亲。”
“宇文考大人!”
宇文考本职是六都府大将军,管辖整座皇都的护城兵。本该是身居重位,却不知何原因突然离开了皇都,宫里也只是听说是奉密旨去执行什么任务。此时突然出现在此,偏偏又是多事之节...
守城大将军、当朝太傅、米仓大火、运河工程....可一深想,宇文考的出城时间比问闻要人要早半年左右,在时间上又有着差距...
“宇文大人有什么交代?”问出这话,是无言出于对宇文家的了解。
果然,宇文锋并不惊讶的回答道:“他留了两句话。一,不要在查河间府。二,关于你父亲的死,他留下了一个名字,潘舟。”
无言思索着:“宇文大人一面让我们不要追查,一面却又给我们提供了突破的线索...”
“这件事只有一个解释:此时在这里、发生着不止一件案子...而父亲和我们追查的必然不是同一件案子,所以即让我们不要追查无关的线索,又给了一个正确的导向。”宇文接道。
“米仓纵火、金沙江运河、知府的隐秘、还有宇文大人的出现...这些事件中都有着纤细的联系...看似无关,却联系着千丝万缕,看似相关,关键处却又一触既断...”
...
屋门打开,宇文从楼上下来,喊来老鸨吩咐给房间送入一些吃的,便出门去。
雅座里,三个男子互视一眼,起来一个向门外跟去...
不过一盏茶功夫,宇文从外回来,手里拿着一包包好的酥饼,让人拿着去了房间,自己又往后院走去。
出去的男子迟迟没有回来,二人相视,又起来一人跟去后院...大约一盏茶时间过去,剩下的一人越来越坐不住,正要站起来,突然一把剑鞘立在面前的桌上。
宇文锋从男子背后绕出,坐到男子面前,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就剩你了,说说是谁派你们来跟踪我的?”
“哼!”男子突然站起来就往外面跑。
宇文也不阻拦,便看着他快要跑到门口了,从果盘里抓出一颗坚果,使暗劲掷出,正中男子后脚关节上。
男子来不及缓速,折弯的脚一声闷响跪在地上,顺着惯性身体前趴到地上。
宇文锋起身,缓步向门外走去,便在男子面前走过,丝毫不停留。
折转过几道巷子,宇文折回到知乐坊后门和无言碰上面:“走吧。”
...
河间有一街,名唤三爷街。当年三王爷喜好鼓捣文玩,常来这古玩街,地方官为了讨好这尊大佛,特意将街的名字改成三爷街,久而久之原来的名字也被人们淡忘了。
关于三爷街,文玩店和当铺基本是混搭的,不细分甚至没什么区别,但这条街上,有一处当铺例外。
叶氏当铺,常人可能只当这是一间普通的当铺,但常走江湖的人,能靠一眼辨认出,这是叶斋在河间府的分店,日常作着典当的生意,但实际以买卖消息为生。
“卖物报价~买宝看台面~”店主懒懒的喊着,甚至都不愿抬眼看一眼。
宇文走过去,向着柜台道:“老板,我们是来看石头的。”
“哦?”店主一下来了兴致,起身眯眼打量面前的男子,问道,“要地上的?还是要湖里的?”
“地上的。”
“要什么样的货色?黑玉、玛瑙、还是翡翠?”
“一样玛瑙、一样翡翠。”
“是自产的还是外产的?先说明,外产的可得等两天。”
“不用,自产的,本地。”
店家点点头,从柜台下掏出一本本子,放到台上。
宇文也不多说,拿来笔在纸上写下:潘舟金沙江运河。
店家转过书本看看,往后屋走去。
这段时间,两人便在屋里坐着,无言问起刚刚对话的暗喻。
“这里的消息不能明问,地上问的是官民贵将的消息,湖里问的是江湖门派、侠客的消息。玛瑙问的是官家、贵门子弟,翡翠问的是民馆、走商,而黑玉...问的是皇家、军情之事,至于自产、外产问的就是地方内、地方外。”
一段时间后,掌柜回来,两份包好的情报摆到桌上。
宇文起身,往柜台走去,问道:“多少银两?”
“先不急。”店主突然一改先前的懒散,肃话道,“现在有两种付款方式,你们且听一听。一是你们拿走这两份,只按普通价算。另一种...”
店主将第三份,一份黑色包裹的文件置于桌案上:“另一种就是,你们带走这一份,那另外两份...就当是免费附赠给你们。”
宇文锋不解皱眉?拿两份消息要付钱,拿三份却是免费?这其中有所图谋的未免太过明显。
“另外,这第三份要还是不要,必须由那位先生回答。”店主指了指无言道。
无言虽不能视,也能听出去,这个回答是指的自己:“为何不可?那便收下。只是不知你家主人,可还有留下些什么话?”
店主毫无隐瞒意思:“他让我转达先生,这世上的善恶是非曲直,以相对而论。”
...
靠河间城外沿的城边一座旧瓦屋,这里住着一个独居老人,因为耳聋口哑,没有子女,日常靠编竹维持生计。
宇文进来的时候,老人正在院子里编竹,看见来人,赶忙起身啊啊着往屋里引。
路上的时候,宇文已经讲过这一段,早上宇文回红楼馆前已经给老大爷付过房钱,无言也便跟入屋内。
灶台上放着吃剩的腌菜和豆腐,二人路过往里屋里进。
嘱咐老人离开后,两人拿出那三份情报开始阅览:
潘舟,江明州河间金沙江人士,以渔船为生,现在八淮河务船夫。
金沙江运河,十月初河间府尹上申的运河工程,十月中旬通过开始施工,征收近村壮丁,沿河两岸搭建营帐,工程进度未知?
最后一份黑包打开:南皇立国以前,有一位航遍四海五十国的大航运家,在最后一次运船航行中受到江寇的劫运,被信任的部下出卖和刺杀,临死前,大航运家将运船引爆,人与船双双没入汹涌的江腹。
传言里,当日那艘运船里,运载的正是鲁国公灭国前送出去的复国宝藏的一部分。
传闻宝藏的一部分被江流冲刷成金沙,漂流到岸边,染上了在岸边洗衣的民妇衣服上,此后传出金沙江之名。
“鲁国公的复国宝藏...这里又多添了一件趣事。”
宇文却抱有疑测:“这也可以是有心的误导。”
“空穴来风,也必然先有个穴,这份资料有几分真几分假,我们未必能分辨。但若假设有人也得了这份消息,借由运河之词在金沙江淘宝藏...依照这种假设,我们可以尝试着去推论。”无言道。
河间府地处江明州中央,此去南图,官府派人往返南图要大约十来天,其外还有等待奏折审批下来的时间。虽然算一算半个月是恰好,但开造运河这么大的工程,不该如此轻率便审批完,其中运河的财政拨款、工程测量...还有工程监管必不能用当地政府,也得从皇都里面挑官,此处处都在走程序,可金沙江却在九月中旬便开始征工建营...
“这样不合理的速度,能想到的只有两种解释。”宇文假设道,“若非他们一开始便没有申报偷瞒着朝廷私造...那便是他们事前已做足了万全的准备,知道申报一定会快速通过。而后一种,必然要有人在朝中策应,而且...官职还不能低。”
“嗯...还记得我们在城外遇到的那位老汉吗?”无言提起道,“当时官兵的说辞是修筑运河期间,这指的正是金沙江运河,他们征的不止是壮年男子,在人不够之下,恐还强征了老壮。”无言又开始思寻着,“还有潘舟,情报上他只是个普通的渔民,能想到的联系只有因运河而失去牧渔之所。”
潘舟...无言思寻,宇文考即留下这个名字,那线索必然和烧死父亲的米仓纵火有关,可一个渔夫如何会和米仓联系上?
“今晚,我们去见一见他。”无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