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冷，救援船来了会好些。”年轻的爸爸说：“现在很冷，我把外套给你？”
“不用，我查查什么位置。”洪龙龙低头看手机。
男人叫什么名字的事情，洪龙龙一直没问。和人打交道向来不是他的强项。朋友该来会来，该走会走，且随它去。抱着这样的想法处事，难免会遭遇孤立无援的时候，也曾一度有被同事排挤，甚至沦落到流浪街头的场景。但是确认喜欢什么，什么值得去做的想法与别人不一样，看待苦难和挫折的视角也与众不同。也许是儿童时期的遭遇，也一度萌发一个人生活可能更好的想法。
他比更不喜欢把自己处在人群里。人多么复杂啊，人懂恨爱的情感，有亲远的意识，立高下的区分。在人和人的关系网络中存在强弱尊卑的秩序法则，在他看来，这种秩序有时多么地脆弱。人有迥异的立场，有想法和态度，人也会改变。人生来是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那么不如一个人旅行，至少看见风景是喜欢的，喜欢就很好；不如一个人工作，虽然意味着要做更多，但至少不必被繁杂的流程束缚，把时间白白浪费在徒劳的口水战上，然后知道什么是值得；不如一个人读书，幸而读书只需要一个人。
什么是有效率的，良好的人际网络？最大限度催发人创造的能力，产生不剥夺生命自由的和平。也曾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为此寻找答案的方法，或许就在这场旅行中。
机组成员有条不紊地安排工作，三名老人被转移到皮筏艇上，机舱向海下又沉落了一米，机舱上乘客等着冰冷的大海，骂骂咧咧。
“天幸距离海岸还算不远。”洪龙龙调出电子地图，打开导航。
“那很好。航空公司要赔一笔……我们这样大概要被带到海关做笔录。”
洪龙龙嘴里嚼着口香糖吐泡泡，闻言噗一声把泡泡吹炸了。
“笔录？”
“很明显啊，空难这么大的事……”
“我可不做笔录。我就请了一天假，行程很紧张的。我要找朋友。”
“嘿，小伙子，这么大的事你还惦记什么请假？你心真大。”
心大不大不知道，反正更糟糕的情况也都想象过了。也准备了无数应对的方法，足以渡过难关。
既然不知道自己会怎样横死，干脆针对每一种死法早作预防。不知道哪一条路通往更美好的风景，干脆每一条路都走一走。
路，多走走就通畅了。命运啊，多想想就征服了。
海平面上有黑点来，西侧海岸方向。乘客们放松下来。
这场迫降好歹有惊无险，蔓延在这堆人里面的，无厘头氛围倒是更甚于混乱。这种局面下有人趴在机舱顶上拍照发朋友圈，没什么所谓劫后余生的喜悦。他们的心才真大。
“我就走了。”他对年轻爸爸说。
“哦……”年轻的爸爸楞了一下，摸摸儿子的头。
“大家这么有缘分，留个电话吧。下次再见，我买你的皮筏艇。”
“再见。”
“再见。”
轮渡甲板上，大副拿着望远镜向机舱那边观望，忽见一小黑点嘟嘟嘟从飞机残骸边跑来，很快与轮渡擦肩而过。一些人看着，认出是个奇形怪状的小艇。
“沙下的渔夫？”船员面面相觑。
动力难以解决，只有用电解水造氢的方法，使气体从特造喷口喷射。为了制造这个临时发动机，研究很长时间的气动学和流体力学，即使这样，当真用作推进时，效果也不是很好。
他的大多数发明都是一次性完成的，简单，粗糙，实用，但都没有经历过人机模拟。因为特殊的电解手段，造氢的效率比想象中恐怖，皮筏艇一度脱离海面，耗电量极大。洪龙龙估算一下，这发动机只能坚持五分钟。
天幸跑得还算快。越过跨海大桥，一路撞到一处星海公园。黑色的浅礁石上有人在搬搬捡捡。
抽掉电源，整个皮筏艇哧溜溜瘪下来，圆趴趴撞在礁石上。浅水处游人都看着他，面无表情。
洪龙龙面不改色地把皮筏艇叠吧叠吧收起来，用导航确定了下位置。星湾市地处星华半岛最南端，这处黑石礁在星湾市东南角，属于下沙区。从此到星港区不算太远，有直达公交，轻轨和地铁。
他们约在中央广场中午见，那么显著的地方不难找。洪龙龙步行到地铁站坐车，一路咧着嘴傻笑。星湾市被誉为东方威尼斯，城市建筑美轮美奂，与龙华本市密集的楼盘格局不同，即使在城区中央楼间距也很大，突出一种空旷。这地方艺术气息浓厚，有建造成城堡的酒店和尖塔状阁楼，当然让他犯傻的不是城市建筑，而是美女。
不愧是北地的老娘们，贼特么俊。一路所见，无不身高腿长肤白貌美，气质高雅。洪龙龙回想起在龙华市的城市旅行，那时候每天钻公园，看见的全是遛弯的老头老太太，路上偶尔见到一俩个年轻小姑娘，都是风风火火的面相，脸上还抹着厚厚的粉。
这里的道路也不一样，大多以广场为中心向周边辐射，东西南北各种方向都有，很难靠道路定位。星湾市这个地方半山半海，无论道路还是楼盘全都参差不齐，且地质坚硬，地下轨道修筑成本高。星湾市本地运营的地铁总共只有俩条，多山地的下沙区有三分之二的面积没有覆盖地铁，公路也只在沿海一片修筑。只有地势相对平整的星港区一片地铁线路密集，以便联通机场和火车站等交通枢纽。从地铁口出来，迎面又是熟悉的海风，但比海面上所经历的那种已经消减不少。洪龙龙把外套买了，又钻进路边摊弄了条毛线套上，回到中央广场。广场里一地鸽子，可以看见环卫每日清扫后依然留下的斑斑点点，全是鸽子的粪便，都快风化成化石了。小女孩把食洒在掌心，伸直手臂，白鸽扑棱棱飞上她臂上啄食。小女孩咯咯地笑。
洪龙龙笑，在广场里走一遍。那些鸽子在他脚下漫步，丝毫不惧生人。当他走到鸽子群中间时，裤腿都挨着它们的翅膀。
落到哪座岛上了？庞达发来短信。
中央广场。洪龙龙回复。
你等等。我半小时后下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