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快起飞，有什么想法？庞达在微信里弹出对话框。
洪龙龙咔擦一声拍下座椅底部的救生垫发回去：就怕会一头栽进星海湾。
庞达沉默了一会，回话：一路走好，来生再见。
洪龙龙失笑。庞达和他在霸城交好，同念江阳学府时住一个宿舍。因出生北地，体格健硕，身材突出，学府里混过几次群战，所到之处可谓寸草不生。照说这样个奇伟男子适合做一个赳赳武夫，偏偏这厮生得一身书卷气，兼有小资品味，跟北地这种粗放的大环境很不协调。
航班延误一小时，这段时间里手机电量消耗极快。洪龙龙坐在舷窗旁，从他的视角能看见宽长的机翼。他旁边原本坐着一名短发女孩，因为没戴眼镜，最后被机组成员安排到紧急出口旁边去了。
经历近年发生过数次的航班失事，机组已经将应急演练安排到航程内容里，尤其在跨海航行中。除了机组成员，乘客也被安插进应急演练里。在紧急情况下，单靠机组成员不可能完全控制全局，使乘员参与到应急方案中不仅能增加人手，更能有效规避大面积的恐慌情绪蔓延，稳定乘员心理，等待救援。机舱飞行状态下全体密封，舱门只有在紧急状况下才会开启，需要最近的乘客启动应急按钮，在特定情况下这名乘客的反应速度有时会决定全体乘务人员的生死存亡，因而在航班起飞之前乘务员会根据观察调整座位，尽量挑选身体强壮反应敏捷的年轻人到紧急出口边落座。
洪龙龙倒是丝毫不在意。他优哉悠哉坐在床边，脸上布满清晨的阳光。为了享受云层上的风景他可是专程预定了靠窗的座位，如非必要他不想轻易调换。当然万一飞机失事，他这个位置确是死地。
因为他旁边是机翼，而且距离紧急出口远。一旦航班空中失衡，角动量下影响最大的就是机翼这个位置，这种情况下光是颠簸感就足以让他动弹不得。
真特么跑偏了。思维凝重地带回来，洪龙龙一脸木然。
最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过马路看见汽车预感到自己会被撞，头脑里瞬间就会模拟出十几种逃生的方法；经过施工工地时总是下意识看向楼顶，感觉随时会有砖瓦掉下来，思考要怎样跳开才能逃过一劫；削铅笔时盯着刀尖，想着刀锋划过眼球的冰冷触感……这个就比较恶心了。
无论如何，可以说洪龙龙此人有中度的被迫害妄想症。不过这种妄想不针对社会，而是针对自然界和周边环境。世界在安排着什么样的东西要杀死自己，好证明生命如此脆弱和无常？洪龙龙对这种幻想抱有期待，倒不如说是对生命本身倍感漠视。
坐在过道边的敦实男人把自己的儿子搭在洪龙龙旁边。小男孩不安定地坐在作为，口里一直咿咿呀呀地吵，始终不得安宁。
“闭上眼睛睡一觉，睁开眼就看见妈妈。”父亲对小男孩说。男孩不答应，蹬腿哭鼻子。洪龙龙支起手肘无聊在看。
父亲一直没有看向他。这个父亲很有耐心，总是坚持不懈地哄着，从不锈钢杯中倒牛奶，拿出饼干，取出玩具小火车。洪龙龙眼珠转动，跟着这个父亲的动作来回扫视，心下想着：或许以后我也是这样呢。
心情莫名就开朗愉快。
小男孩虎头虎脑，很讨乘务员的喜爱。高挑的空姐经过，忍不住抱起来，亲了俩下。洪龙龙看小男孩，很羡慕。
那父亲像是不欲和外人交流，脸上很是冷淡，只是叫男孩叫空姐阿姨，又用玩具火车逗弄儿子。洪龙龙从乘务员餐车上接过航空餐，拆开是一袋淮盐花生和一块面包。早上被酸奶折腾的胃里又在翻滚，很是饥饿。三下五除二把食物吞下去，胃里面暖乎乎舒服了很多。洪龙龙吐出一口气，靠在靠背上听音乐。
飞机很快起飞。空姐抱着小男孩：“马上就要见妈妈了，开不开心？”男孩瘪着嘴，他的父亲抱着手臂，不怎么说话。飞机在机场中转了一圈，终于到起飞跑道上助跑加速。洪龙龙没摘下耳机，爬升时耳边回响一首齐秦的狼，感觉自己挂在座椅上。机翼下景色脱离大地，逐渐显出龙华市被重度污染的黄色天空。这片天空在视野中蔓延了五分钟，飞机爬升到白云朵朵的高层空间中，同时洪龙龙塞着耳机的耳孔里开始嗡鸣。
洪龙龙把耳机摘下来，掏了掏耳朵。小男孩在他旁边的座位上打滚，手里捏着玩具小火车。洪龙龙看看，是婴幼儿市场非常火的托马斯。
舷窗外海天一线，天蓝如洗，视野分化开化作倒扣的穹顶。洪龙龙的目光分散着，思维也渐渐沉迷。
小男孩把小火车搭在餐桌上滑行，嘴里乌拉拉着配音。男人平静着和小男孩说话，语速不急不缓。
机翼侧扬，身体略微向右侧歪倒。洪龙龙望见海面，心头陡生不祥的预感。
男人的声音停止了。他一伸手将男孩抱进怀里。
洪龙龙飞快地撇过一眼舷窗外。隐约一瞥间，迎面冲来十米高的人形机械，身后拖着长长的辐射尾焰。
洪龙龙的头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醒目的名词出现在脑海。
那是……亚生物机械？
机翼在不可抗拒的力量下折断，飞机旋转，呼啸风声掩盖乘客惊恐的喊叫。男人将男孩扣进怀里，蜷成一团。
机翼断口砸在机舱上，舷窗出现裂纹。天翻地覆中，洪龙龙动弹不得。
比混乱人群更崩溃的是机舱的损毁。高空中低气压导致空气泄漏，发展下去会造成机舱撕裂。
死局。面对这种机身断裂的整体故障，再高明的机师也无济于事。飞机已经在空中旋转俩圈半，整体沿螺旋轨道向海面坠落。这种情况下，就是身着降落伞也无法起跳。
洪龙龙目光搜寻着。那个人形的机械像一道幻影，再也没有出现。
巨大的离心力将没有绑安全带的父亲甩出去。机舱上出现越来越大的裂口，父亲撞上去，一只手死死扣在机舱边上，手掌被锋利的裂口割裂到鲜血淋漓。
洪龙龙解开安全带。缺乏控制的身体追随着那对父子向裂口加速冲刺，然而在空中他手心划过腰间，指尖扣住一枚纽扣电池。
他的身体越过那道渐渐撕开的裂口，面孔转向飞机头部指向的海面。大海越来越近，逼近的水体让人感到窒息。
他将那枚电池猛力掷向海面。
浅蓝色的电流瞬间形成一道宽阔的电网，这道电网仅仅持续了零点零一秒。在机舱与海水之间出现一闪而逝的蓝色球形，就是这一秒钟内飞速坠落的机舱速度骤降，直到趋近于零。
洪龙龙团起身体，背部迎向海面深深坠入大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