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龙龙站起身时，浓重的迷雾已经将他瘦小的身体淹没了。他的脊背微微弯曲着，手指触碰父亲的面孔。
欧阳胜在他身后伸出手，手上是三枚精亮的微能碳晶体。
“你父亲的……”
“快走吧。”
洪龙龙没有说话。他接过那三枚微能碳晶体，转身没入浓雾中。
父亲，如果我想你怎么办。他想。
他握紧那三枚晶莹剔透的晶片，冥冥中仿若触摸到父亲的手掌。那个永远不入流的父亲，做事永远慢一拍的父亲，笨笨的，却那么宠爱他的父亲。
他的眼睛里充满泪水。
这座城市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死在敌法老或暗星魔鬼手中，那些规模巨大的屠杀场地被随便隔离开，最终会成为专属于黑暗城邦的屠杀现场，留待它们的访客只有贫困的探险者和行踪不定的敌法老。大多数人死于街头，也有人被杀死在家中。他们的身份很快被中央工厂注销，属于这个家庭的食品和能源配给更加稀少。他们的家人只能在黑暗无光的世界中更加艰难地匍匐下去。
孤儿而已。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
第二天洪龙龙没有去四楼找齐云。他花了半天时间补好了书包。现在通用的针线不是棉线，而是一种生物技术制造的线——发线。这种线只有头发一半粗细，柔软但十分坚韧。洪龙龙使用针线的技术直到今天都没有被荒废，因为粗心的父亲衣服上总会有破洞。
好么。洪龙龙擦擦眼角。我不是故意想起你的。
他把食品柜里的面包分层码放在另一个更大的书包里，从衣柜暗格中搜出香肠和巧克力饼干，燕麦还有火腿。他开了一罐水果罐头，和哇哇啼哭的婴儿一起享用了一公斤的面包，为她换了一块毛巾。在他把俩个大包放进探险寻来的手推车里时，房门被粗鲁地敲响了。
洪龙龙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开门，门外极有可能是贪心的暴徒。楼道有一个电子档案系统，凡是被黑暗城邦抹消的人身份都会被公布在上面，一些秃鹫一样残暴的人就喜欢在这些地方转悠，然后去那些遭遇不幸的家庭中肆意劫掠一番。这些人一般拉帮结派，越来越自闭的市民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敢怒不敢言，只能祈祷这样的不幸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人们渴望着敌法老的怜悯，以前说“老天保佑”的人现在习惯说“黑暗庇佑”了。
洪龙龙看住婴儿的动静，不让她大声叫喊，自己则屏住呼吸。这里已经被暴徒标记为任意劫掠，他必须离开这里了。门外是俩个瘦小的少年，这个年纪的暴徒一般没什么耐心。为了保证战利品的所有，他们会把档案显示屏敲碎，这样其他的暴徒就不会立刻注意到这里。他们手上提着短木棍和钢管，用这些东西是无法破坏防盗门的。他想要顺利离开，必须有比他们更强的耐心。
他没有耐心。
他把窗帘扯下来做成绳子，做工很细，布匹缠绕得很紧密。俩个暴徒开始骂骂咧咧地砸门，他把手推车倒过来抵在窗边，用它的轮子做滑轮把俩个包悄无声息地一直放到二楼。二楼那里是一个突出的小平台，那一层无人居住。他到自己的房间里，把一遍遍阅读过的书本整齐地码放在书架上，然后拿起一张和洪武的合照。
他抹了抹眼睛，把手推车也放下去，然后将绳子一端牢固地系在门把手里面，关上门。绳子边点着一只檀香，大概一刻钟后会烧到绳子上。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随身物资，包括5000元现金，四块微能碳晶体和一把水果刀。
他把婴儿绑在身后，一点点滑了下去。他不向下面看，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墙壁。
当暴徒最后破门而入时，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
天光近晚。洪龙龙把婴儿也放在手推车里，径直走进一个荒凉的地铁口。阴森空寂的地铁站里，只见到凌乱摆设的隔离桩，遍地都是灰尘。安检门倒了，安检仪也被拆走了。
再也没有列车运行的地铁站。洪龙龙知道，执政官的目光不会注视这个地方。
因为这里时常有敌法老出没。事实上，他们是敌法老的仆役。
是被人类社会驱逐的敌人类。
有些敌人类外形和人类并无二致，只是发育的更加迅速；而有的敌人类甚至有半人半兽的外表，或是身体覆盖铁甲，神经肌肉壮大，有些甚至食火而生。他们穿着黑色的特种战甲，驾驶一种轻型轨道车，通过四通八达的地铁道前往荒野，为敌人类捕捉一些神秘生物。他们将这些生物送给回收站的代理人，后者负责将它们分解提纯。这些都是那些敌人类告诉他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和那些残暴的敌人类相处得十分融洽。他们教给他许多从书本上看不到的知识，待他十分友好。虽然他们动作粗野，甚至不时对他脆弱的身体造成轻微的伤害。他们也看不起他的人类父亲，但他们也喜欢洪武讲述的古代英雄事迹。他们幻想自己为那些古代英雄，想想自己拥有那样开山裂石的力量，拥有万民的景仰。拥有生物弹性骨骼的敌人类自称为路飞，不知从什么地方弄到一个黄色的草帽；一名右臂萎缩的敌人类自称为杨过，成天背着一柄宽阔的黑铁大剑，热切地寻找自己的大雕；强壮的敌人类称自己为无敌浩克，他的皮肤有花岗岩的硬度……由此可见他们还有共同的特点，就是智商奇低。
从地铁道深处传来轰隆隆的响声，不一会儿轨道车就停泊在站台边上。
“哟！小龙！”路飞热情地打招呼。
“带我去城市外面吧！”洪龙龙张开双手：“我的父亲死去了。从今天开始，我要刻苦修炼了。”
一帮蠢货在站台边弹冠相庆。洪龙龙无视了他们。他知道这些货向来对人类缺乏敬意，也没有家庭的概念。他们高兴只是因为他要离开城市，和他们一起探险了。他们像儿童一样，玩心很重。同时，他们也惧怕自己的主人。
“我们去什么地方？”无敌浩克和路飞挤眉弄眼。
洪龙龙踏上轨道车，一行敌人类急忙跟上。他一手抱着熟睡的婴儿，一手搭在车旁的不锈钢扶手上。黑色的地道犹如他深不及底的命运，和扑朔迷离的未来。
突然，他微笑。
“启程吧！只要行走。我会知道目的地的。”
洪龙龙四岁的时候就跑遍了海屠南边，这是他第一次去往城北。路飞一行推推搡搡地带他来到地面上，好奇地四下打量。在主人没有下达命令的时候，他们的时间是一应自由的，同时他们也能从中央工厂得到分量充足的食物配给，还有支持野外作战的装备以及能源。洪龙龙看过地图，通过旁边耸立的摩天高楼辨认出这里是奇庄里。
空落落的街道中布满瓦砾，建筑千疮百孔，显露出可怖的创伤。这是一片昼之殇的战场，换句话说，这里随时会出现执政官。
“我要在这里待一阵子。”洪龙龙深吸一口气，对路飞说。
“你要呆在这里？小龙，你是人类，会被执政官杀掉的。”无敌浩克说。
“我要用死亡磨练自己的勇气。让我留在这里。”
路飞一行互相看了看。
“你很有勇气的，小龙，我们都认为你会活下来。我们明天会路过这里。明天要去荒野。”
他们推推搡搡地走开。洪龙龙爬上一座六层民居的房顶，放下食物和婴儿。婴儿开始在地上拱，她的脑后，那只角质层一样的东西已经生长地坚硬有力。
洪龙龙认真地盘坐在楼顶上，闭上眼睛。
古代的英雄们总是在生死之间舞蹈，挑战生命的极限，因而他们无限地挖掘出自己生命的潜力，创造出值得歌颂的奇迹。他们在恐惧中明悟，也在沉思中清明。
他在尝试修炼古代武者的一种境界，名为天人合一。
“古代的武者能将自己的灵魂融合进天地自然，身体就如同朽木，气血停滞，呼吸绵长，体温降低。能够修炼到这种地步，执政官应该就看不到了吧。”洪龙龙自言自语。
巨大的震颤从远方传来，有俩张面孔的巨大机器人踏过城市的边缘。突然，它的头颅一转，鬼面转到身前。
洪龙龙闭上眼睛，尽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瓦力径直走向他，鬼脸上威严的目光彷如实质，几乎灼烤了他的身体。
他紧紧闭上眼睛。
瓦力看着在楼顶滚动的婴儿，又转向一动不动的洪龙龙。
婴儿是敌人类，在它的标准里不属于清除范围。它向小男孩仔细凑过去。
它的鬼面转到脑后，转身向远处走去。
震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洪龙龙舒展眉头，张开眼睛。
“父亲。”他如同梦幻般呢喃：“我做到了？”
巨大的执政官瓦力逐渐远去。如果它听见男孩的声音，一定会觉得万分奇怪。
这个悲哀又可怜的生物。
他丝毫不知道，他就是一名敌人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