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乌龟立马给阿错开了门,还把小白骂了半个时辰。可是我却并没有打开那扇门,流年,是一扇打不开的门。
“慕妫,我知道你没睡。你从小就怕黑,屋子里都要笼了灯才肯睡。我也知道你在生气,那天的事情..”窗上的影子晃了一下,我隔着门听他的每一句话,“后来慕小白找到我,跟我打了一架。第一次,他打赢了我。我以为我再见到他一定会扒他一层皮,可是挨了他一顿打,我还要放他走。你走之后,我把整个晖过宫给平了,长安城也快让我翻了过来,可是仍不见你的影子。乌龟,你一定不会想到那段日子我是怎么过的,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你了。”
他的声音渐渐有些发颤:“乌龟,对不起。那天我下了一道旨昭告天下,退位让禅,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找回来。乳娘事先知道了,哭着数落我不孝,说就算我不当皇上了,也要有个子嗣把皇位让出去,年纪轻轻就让禅算是怎么回事..”
他在门外,依旧说着,说给他的乌龟听。
我兀自蒙上被子不愿再听他说话,他所说的每一件事都像是给我的心上剐刑。
屋外风雪依旧,我醒来的时候,天已泛白。
火盆里的火星星点点,已经需要重新添火了。我心里虽觉得烦躁,可也没怎么把墨夷错的事情放在心上。
一开门,便整个人愣在那里。
他立在风雪中,头发和衣服上落满了白雪,就连那长长的睫羽上也覆着晶莹。我记得话本里这个时候通常是该扑上去说“你怎么这么傻”之类的煽情的话的,然后圆满大结局。
可是当你活生生在现实时,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而我,亦是无措。
“乌龟啊。”他沙哑着嗓子开口,若他此时不言语,我都要猜疑他是否还活着。
我愣愣地抬脚,从他身旁走过,手腕上传过一股冷冷凉凉的力道,那力道愈加沉重,仿佛要嵌入我的手腕一般。
良久,我开口:“阿错,你明知道我怕黑,关我在晖过宫时可有过思疑?慕小白不出现,你可会发了疯一般地找我?既有撒手天下的相搏,为何又有一个宠爱有加的九贤妃?阿错,你听着,乌龟曾经真心实意地喜欢过你,不是因为你一时对她好才一时喜欢你的..而是很久很久以前,或许她就对你动了情愫,这一点,她自己也是才发觉。可是,现在,我是慕妫,你是墨夷错,慕妫不需要你那么浓烈的情义,放手吧。”
我心里清楚这一字一句的分量,也足以把对方活剐。
可是他并没有放手,只是微微侧转了身子,盈盈的桃花眸里是有怒意的:“我只知道,我的乌龟,真心实意地喜欢过我,这就够了。”
我走,他就跟着。手腕上的冷凉始终没有离开过。
兴许是我们的样子真的可怕,很快就惊动了阿爹,他老人家颤颤巍巍地让人从屋里扶出来。
我吓得赶紧上前扶他,墨夷错也松开了我的手扶住阿爹:“九原王身体未愈,不必如此,快回去。”
阿爹颤声谢恩,也不理会我。
等到了屋里,他们都是一副暖洋洋的样子。我挨了雪,样子略有狼狈。至于墨夷错,则是十分狼狈。
阿爹吩咐人烧水,伺候皇上沐浴更衣,不要着凉,于是下人们开始忙活。
我被晾在那儿,心里一万个不痛快,更不痛快的是下人请了墨夷错好几次,他都雷打不动地站在那里,两眼死死地盯着我。
更更不痛快的是阿爹也这样看我。其实我知道阿爹的意思,他是让我先顺从墨夷错,擅自离宫是条大罪过,更要命的是我还是皇后,阿爹不过是想保全我。但是从小到大,甭管他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总之我看了就害怕。
再三僵持下,我只得从侍女手中接过衣物,气呼呼地往外走。墨夷错就在后面跟着,一趟小侍女就在后面跟着,谁的脸色也不好看。
转过九原王府的曲径,就是沐浴的地方。朱漆的木门映着洁白的雪光,许是里面热气的原因,门框上氤氲了一层雾气。
我开门,一股淡幽幽的花香迎面扑过来,我立马打了一个喷嚏。黄花梨木的浴桶上雕着精致的凤凰,我把衣服递给一旁伺候的侍女:“伺候皇上沐浴更衣吧。”
正要转身,又被墨夷错拽住:“都退下去。”他说话没人敢不听,最后一个出去的侍女还把门给带上了。
他走到我面前,另一只手伸到我的眼前,紧攥着的拳头缓缓打开,掌心里躺着一个布制小物什。
眼前的事物模糊起来,我看着他手上的那个香囊,那个我还没来得及送给他的香囊。
“乌龟,天下没有不吵架的夫妻。慕小白没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后悔了,这个香囊我一直带在身上,你的心意,我又何曾随意过?”
我拿过荷包,吸了一下鼻子,心一横,就把它丢在地上:“一些不值钱的东西,什么心意不心意的。”
他不紧不慢地把它从地上捡起来,一把将我扯在怀里。他身上还有一些未化的雪花,粘在我的鼻尖上。
我推他根本就是徒劳,索性也不费那个劲儿:“皇上赶紧沐浴更衣吧。”
“皇后不是应该伺候皇上沐浴更衣吗?”他反问。
当下真是有一种要被他气笑了的冲动:“墨夷错你别得寸进尺!”
“我就是得寸进尺了怎么样?!”估计昨天晚上吃了一晚上的闭门羹,今天又被我接连怄着,这会儿也得发火了。这是我们吵了两年的经验。
我便不再说话,等着劈头盖脸的怒骂。
他头上的积雪化掉,长发微微泛湿:“乌龟,阿错从没这么卑微过,你不可负我。”
“我不负你。可是,墨夷错,你是帝王,可雨露均沾,凭什么你的女人们,就得一尘不染?我见慕小白确实有错在先,也不至于让你听风就是雨地扣上“偷,情”的帽子吧?!这时候你知道卑微是有多伤情了,当初我不止一次地卑微地让你相信我,你给我的又是什么?我真的是不爱你了,不过我既嫁给你,就认命做大梁国的皇后,其他的,就算了吧。”我说这话很平静,心里却难过的要命。
那双搂着我的手臂渐渐松开,他失神地看着我:“乌龟,怎样可以不爱一个深爱的人?”
我笑:“墨夷错,爱这个字太重了,或许你将它同你帝王的尊严,丈夫的颜面相比,根本就不值得一提。”说完,我就夺门而出,留他一人在屋内。
大片大片的雪花吹下来,打在脸上,有一种凉凉的柔情。玉兰树的枯枝在风雪中干干巴巴地伸展着,与那傲雪的梅树一比,再也没有了什么姿色可言。
阿爹见到我时脸上的笑容僵住,我也不知道先前他听人说了什么乐成那样。
“小妫,皇上呢?”他皱着眉问我。
我从阿爹身旁坐下来:“沐浴更衣啊。”
阿爹摇头叹了口气:“我让你走你又不肯。如今这样,你就只能跟皇上回宫,路是你自己选的,就得走下去。”
“等阿爹病好了..”
“阿爹没你病也会好!”他气得瞪眼看着我,“小妫,你要是这次不听阿爹的话,阿爹就不再吃药。到时候有个三长两短就是被你给活活气死的!”
“呸呸呸!”我瞪他,这人年纪越大脾气却越倔,“我回去就是了,干嘛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阿爹这才乐了:“你就放心吧,阿爹才舍不得我这么好的女儿呢。”他脸上的皱纹透着一股沧桑。阿爹的心思我怎么能不知道,他怕墨夷错对我忍到极限,怕我收到一丁点伤害。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自然,不能再让阿爹为我记挂。回宫,虽是百般不情愿,却也是逃避不了的事情。
墨夷错再进来的时候换了一身玄色的衣袍,外面披了一件猩红色狐裘,映得他整个人神清气爽。本以为他会一本正经地同我阿爹说带我回宫的事情,没想到他从我身边坐下,亲昵地握着我的手:“以后不准再闹脾气了,这次我就不追究了。”
我虽不知他葫芦里埋得什么药,可是这话让阿爹听了,好歹是安了心。我便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两声,只有蒙在鼓里的阿爹笑得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