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尽头有左右殿,她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左殿的门。
左殿里不知已何时坐满了人。首座上一个红装素裹娇俏美艳的女子正巧笑倩兮地看着她,正是妩后,另一个人一身宽厚的白袍掩住了身形,宽大的袍帽罩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下巴和冷漠的唇线。两边一众黑衣长老皆正襟危坐,严肃地看着她。殿内无人吱声,气氛沉闷而庄重。
妩后大概适合我们前后脚进来的,所为的应该是观祭祀之礼。只是不知为何对这浓妆的王后,我莫名地没什么好感。
我心中忽有些烦乱:时辰将近,桃夭到底何时才能进来呢?
“妩后娘娘万福金安。”
长公主平静地行礼,一身沧桑与沉默,与红衣美艳张扬的妩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是不施粉黛的她,却把妆浓着艳的王后衬得越发艳俗。
她不知道,一身素黑罗裙的她,像个沉雅的仙子,或是像一朵黑的玉莲,美得令人不敢亵渎,美得连我也难以平静。
“长公主不必多礼。”妩巧笑吟吟地道,只是她的眼眸并无其笑容那般清澈,“长公主深明大义,能够自愿配合神祭,实在令本宫钦佩。”
自愿配合?她不是被发现背叛了月神而受到了献祭的惩罚么?怎么会是自愿配合?!
没有人无端寻死。除非是有什么迫不得己的事,有什么权利地位比她长公主更高的人,在暗中逼她。
就像雅祇一样。
赢的人受尽万千宠爱,流芳千古;输的人,则沦为罪人,独守空城,寂寞千千年。
为了输得风光体面,而对命运的安排不再反抗,去寻一个永恒之地,黯然推迟这繁华尘世与谜局。
“谢妩后娘娘。”长公主平静得近乎麻木地道,眼眸无光,可倾城之色依旧不减半分,“请娘娘尽快准备祭祀之礼吧。”
妩巧身旁的白袍人依旧静静坐着,一动不动。
妩巧优雅一笑:“好,那便如公主所愿。”随即对左边一为首的黑袍长老唤道:“大长老。”
大长老心领意会,抚掌叫人:“上汤!”
一仆从端了两碗汤来,一碗雪白,一碗乌黑,有色无味,令人难以辨出汤中放了何物。
“按规矩,献祭之人在接受洗礼之前须服下生死汤。”妩巧微笑道,“此二碗汤请公主随意服下一碗,从此是生是死,便听天由命了”
长公主正欲动身去端汤,我按住她:“我来吧。请问长公主想要那一碗?”
她止了步:“随意。”
大长老不认得我,皱眉道:“放肆!怎么一个外人都能在我们这般庄重的祭祀中参一脚?!简直是胡闹。来人——”
我一身素白长裙,虽披了一件忘邪送的银白狐裘,但依旧是全身上下半分金银也没有,着装相较于妩后可算是寒碜不已,也难怪这大长老有眼无珠,看不起我了。
而且我敛起了与染妖在一起时的戾气和面对对手时的傲气,完全像个长得动人些,气质优雅些,却没什么威胁的清婉仙子罢了。
妩后忙住了笑,等着大长老,厉喝道:“忌常长老!不得无礼!这位是花族的花皇陛下,是我族的贵客,是陛下请来观礼的。岂容你胡言?!快道歉。”
那长老松了敌意,连忙赔罪后不再出言。
我走过去,之间两碗汤都滑得发亮,像严厉发亮的话,暗藏一嗅封喉的毒。那种死亡的气息,在苍白的汤水的映衬下,在那碗黑得如银针上的毒液一样的乌汤中越发浓重。
那种白,像荒凉,像发白的墙角。
那种黑,似地狱,似血盆大口。
我犹豫半响,端起那碗亮晶晶的白汤。
忽然,我听见她淡淡的声音,平静如水,却不知惊了多少人:“等等,麻烦你给我换一碗,我不要白色的。”
她要黑色的?那种像死亡一样浓重的黑色的汤?
我回过头,看见她眼里无所不知的淡然和毫不在意的平静,突然明白了她的抉择。
她没想活着。
可我还是问了:“为什么?”
“黑色的那碗像芝麻糊,我喜欢甜品。”她脱口而出。
白袍人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动了一下,随即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调子:“那么——白色那碗不像甜品中的杏仁糊么?”
我心中微惊:他不想她死!他到底是谁?!桃夭?不......不可能,若是桃夭,不可能在他父王的禁令之下还这般光明正大地坐在那里!
“杏仁糊那么虎,怎比得上芝麻糊甜呢?——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吃苦的。”长公主一如既往平静地驳道,但是一对蓝眸直直地看着白袍人。
她拒绝了他。可从她的话语中,明显可知,她已经知道他是谁,尽管他变了声,掩了身,遮了面,可她连彼此目光都不必对上,便知其人。
他们很熟悉吧。
他的话落下以后,白袍人默然了。
我只好端了那碗黑色的汤过去。
她连眉也不皱,喝得很香,好像真的在喝芝麻糊一般。黑色的汁水像死神赐下的毒药一般流入她的嘴中,随着她喉间小珠的滑动,永远消失在她的身体里。
我看着她,忽然想起被古代帝王一角毒酒赐死的妃嫔。
白袍人终于一动不动。
忽然从外面有进来一人,一身蓝色侍卫服,是星。
星行礼道:“浴汤已备好,主祭司大人名女才领长公主殿下前往洗礼。”
白袍人依然不为所动。
但她依旧定定看着白袍人,沉默着不说话,好像在等着白袍人说什么或做什么。
大厅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她,可她眼中依旧倔强地只有他。
最终,她倾世的脸上绽放一抹惨笑,又很快平静下来,好像什么也不曾有过地,成熟大方地行礼离开。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一直被我遗忘在角落的普通人,我想那个人,或许就是那个后来一言不发的白袍人,就是她一直在等他开口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