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草坊比想象中要大。
前院绿草如茵,花团锦簇。初春正是花开时节,且不说那百花齐放,蜂蝶成群,芬芳馥郁,清新宜人,单是那几枝含露的素白梨花,也是足以让人赏上好一阵子。
华丽的红毯由花间小路一直铺到大堂的台阶,雕龙画凤的木柱,古色古香的小亭,豪华大气的大殿,繁复奢华的珠宝玉饰……处处彰显贵气,又搭配精心设计出的高雅,甚是别致。穿过前院和接客的大堂,走过一段小路,便来到了后院——舞姬们生活起居和练舞的地方。
推开进后院的门,入眼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没有任何奢华的装潢,没有外面的花草遍地,有的只是很普通的青砖地,红瓦房,使这一片青灰增添一些亮丽的,只有几间可入眼的古典雅致木房,还有两树梨花。
此处的梨花有些灰白,开得有些颓萎,不似前院那些繁茂有生气,也许是在这苍白之景下衬得也带了些忧郁苍凉。
呵,原来这才是舞姬的真正生活,台上的表面华丽,台下的无奈寒酸,那些达官贵人,皇亲国戚,有怎会明白?
这时,有几个打扮美艳的舞姬款款行出,步履轻盈,腰肢柔软,身子曼妙,如江堤烟柳,风中摇曳,妙不可言。她们大概仅十三四个,气质各异,或清纯如莲,或妖媚如蛇,或温润似雨,或美艳胜桃。从服饰和妆容上看,有两个姑娘是较出众的,一位着绿衣,温婉动人;另一位着紫衣,气质高雅,不落尘凡。二人皆面若桃花,举止较旁人更稳重优雅,应是微草坊的头牌。
她们上下打量着我,小声议论,偶有几声掩嘴娇笑,许是在拿我打趣。
嬷嬷看不过眼,板起脸对她们训道:“不许说新人的笑。我平时怎么教你们的,端庄礼仪全忘了吗?再笑就罚当众转圈一百个!”声音中既有无奈,亦有宠溺。
舞姬们立时住嘴,个个用恭敬的眼神看着嬷嬷。
嬷嬷转身问我道:“姑娘习舞多长时间了?”
“回嬷嬷,数来大约有也有十二年了。”我嘴角含着淡雅的笑。
嬷嬷满意地点点头:“姑娘能否在此地尝试一舞?如若能让这帮丫头看上眼,你便留在这里吧。”
我抬首看了那群舞姬一眼,“好”字正欲脱口而出,却还在咽喉里被一个声音生生掐断:“不必了。”
我有些惊愕,转身便看见一个一袭华丽红衣美艳如花的少年从门口进来。方才那话便是他说的。他相貌异常俊美,尤其凤眼蓝瞳若含桃花比女子更妖媚百倍,再加上墨发如瀑,粉唇如樱,肌肤尤白,身材削瘦,喜着一袭粉底桃花衣,执一把精致桃花扇。差点让人误认其为女子。
他是世上最美的男子,没有其一。
但令我不接的是,为何他会出现在此?难道他已知晓我的计划?但是他似乎并无阻止我的意思,因为以他在魔族地位,挡我,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在我垂眸沉思之时,又听他说道:“薇姑,她是本公子的旧识,她的舞艺本公子见识过——在场啊,甚至全京都,都不可能有人比得上。你大可放心。”
然后我只觉有一束目光向我笼罩来,我蓦然抬头,却撞入他深深的目光里,好像雾中花,花中雾,温柔痴情,却又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的目光直盯得我有些慌,我赶紧收回目光,他却好像捕捉到一只慌忙逃跑的小鹿那般轻轻笑了。
在场的自然都清楚了我与他之间的互动,不由得嬉笑起来。
薇姑却没有笑,而且很恭敬地对他道:“那琴师的意思是——”
他在微草坊的地位好像很不一般,他名义上作为一个小小的琴师,却能令得本应是应是全坊权力最大最有威严的薇姑的特别对待,甚至毕恭毕敬,言听计从。他好似在魔族皇朝那般,一句话就能左右所有人的命运。他是上帝,也是恶魔,天堂地狱,只在他喜怒之间。
他勾起一个妩媚的笑,眸中有冷光却也有暖意,声音听上去磁性懒散却不容置疑:“从现在开始,她,是微草坊的首席舞姬。”
一时间,所有人都噤了声,个个用惊疑的目光看向我,却无人敢有异议。其中以绿衣的目光最愤恨,而紫衣的手抖了一下,尖俏的下巴微抬,看向我的眼光充满不屑。
他的这句话几乎是令所有人都误会我了,其实我和他之间除了曾合作,联手为我夺得花仙之位后再无交集,并无任何肮脏的东西。但他说的这句话,却让我明白了他的来意——他总不可能在魔族好好地一人之下玩腻了,自己跑来狐族开个舞坊玩玩,又刚好遇到我,顺水推舟卖给我一个人情,圆了我想入宫跳舞的心愿。
天地之间只有他知道我的野心,此番所谓的巧合邂逅,不如说是他已了解了我的计划,准备好一切在此候着我了。
想到此处,我的手指不禁缩了一下,有很快恢复波澜不惊的样子。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真的是太可怕了,若有一天他与我为敌,真不知该会是如何的惊天动地。
“是。”薇姑行了礼,转而又向我笑着道,“那,姑娘的名字是——”
“我……”我正欲开口,又被他打断,他用很平常的语气道:“肌肤如雪,惊世容颜,便叫雪颜吧。”
雪颜。
颜是我,雪又是谁?
我正名千颜,这他是知道的,只是为何一意孤行要换成雪呢?
我记得他曾赠我一把名贵无比的琴,琴尾雕有雪花;他赠我一条项链,蓝宝石吊坠里是一朵雪花;甚至我唯一听他唱过的的歌,也在咏雪……
他是真的太钟情雪花了吗?可他为何把他最爱的花加冠在我身上呢?
况且记忆中的他,笑容妖媚,气质淡雅,但只要常与他一起,稍了解他的人便知道,他只有笑这一种表情,即喜亦笑,怒亦笑,哀亦笑,乐亦笑,任人试探也不可知他心中所思所想,最令人恐惧的是,他杀人的时候,扇子还轻摇,唯有表情,也是无喜无怒,倾国倾城的浅笑。我曾亲眼见他,把一个神族女子折磨到傲气全无,披头散发,面无人色,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几欲崩毁疯狂,最后一句玩腻,便将其以最卑贱最残忍最痛苦的方式,折磨致死。那女子,却是一副解脱了的表情。
那刻他依旧带着妖媚优雅弯度适中的浅笑。我立在他的身旁,他却抬起没有杀人的那只苍白干净又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放在我的眼前,遮住了最后最疯狂残暴的一幕。他的声音有些冷,我却听见了不可现的温柔:“你不该看的……”
这样一个阴狠残暴,笑容妖媚的魔鬼,怎么配喜爱那般圣洁的雪花呢?又或者,他处在黑暗太深的角落,从不见光明,所以尚有一丝人性的灵魂希望用雪花洗淬他的罪恶吗?可他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野心,我与他一样,不过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而已,他把我当什么了?他心中的那片雪花?
真可笑。
(3)
作为首席舞姬,最大的特权便是行动几乎完全自由,每天可不必与普通舞姬们一起训练,可以随意出坊,天空海阔任你行,但唯一的要求便是晚上子时之前必须回访。
这条规矩是我到坊后第二天便立下的,可谓自由的空前绝后。至于立下规矩的人,不必说,定是那比女人更妖娆妩媚的家伙。
一向对外人疏离的他这回竟愿亲手教千紫弹琴,倒令我稍觉意外。不过想想也便知晓他的用心了:他把千紫拴在他自己身边,以致于我不用时时被她缠着,实行计划时也更方便些;但是我若要出行游玩,必然带上千紫,这般他便清楚知晓我的行踪了;再则千紫与他相处,指不定被他利用来左右我,单纯的千紫即使再聪明,毕竟也只是一个未谙世事的孩子,铁定是斗不过那个活了千年的老魔头。
唉,真让人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