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雪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却发现对面的男人还没走,而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眼里是深深沉沉的忧郁。
愣了愣,安如雪觉得自己刚刚笑得有点傻。
“和我说说朵朵和安安的事情吧。”语气是真诚而坚定的。
“啊?”怎么和刚才不在一个频道上啊?
“刚刚你说的救命恩人,是怎么回事?”他低声问。
安如雪觉得自己有点搞不懂,这人怎么回事呢?不过看出他是真的关心余朵朵和安安,还是端正姿态缓缓道来。
余朵朵生安安的时候,真的差点死掉,几次九死一生从地狱拉回来。安如雪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夜晚。
四年前那个初夏的深夜,那晚安如雪加班到很晚才回住的小区,身心疲惫,偏偏那晚电梯还坏了,她只好一边拖着疲惫的身体爬楼梯,一边骂无良的物业。爬到九楼的时候,她本来是想坐在楼梯上休息一会儿接着爬的,可是却听到了破碎的呻吟声,起初还以为是有人在做恶心的事,她一阵反感,站起来准备继续爬,可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循着声音推开楼梯间的门,那呻吟声也越来越大了,像是压抑着极大地痛苦。
追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安如雪发现了未关上的防盗门,门后的人躺在一片血泊中,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只能看到高高耸起的肚子。
被吓了一跳的安如雪很快回过神来,推开门,“太太,你怎么样了?”
那人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抓住她的胳膊,艰难地开口,“孩子,求你——救——救救——我的孩子。”
当安如雪在值夜班的保安的帮助下终于将人送上救护车以后,却被告知孕妇没有监护人,半夜爬起来的物业也告诉她,那名孕妇住进这个小区已经大半年了,但是登记的信息只有她自己,出入从来都是她独自一人。连随身电话里也没找到家人朋友的信息,孓然一身,不知她从何处来,真是奇怪。
安如雪想肯定是遇人不淑,被渣人抛弃了。于是毅然绝然的跟上了救护车。
可是后面发生的事,完全让她始料未及。
送进手术室不久,就有医生跑出来让她做选择,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而且时间不等人,这,这让她如何选择?最终她选择了保孩子,她记得那双眼睛,那么迫切地,近乎绝望地,求她救她的孩子。
所幸老天有眼,孩子和大人都保住了。她从护士手里接过那小小的皱巴巴的一团软肉的时候,自己也热泪涟涟。
孩子很健康,也很争气。可是当黎明刚过,新一天的太阳还未升起来的时候,病房里的监视器突然突兀地响起来,再次被送进手术室,而后安如雪也被安排进去。她看着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个女人,看着她紧闭的双眼,看着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流进她的身体里。她想,命运,真是命运!
你之前遭遇了什么?而现在又在经历着什么?未来还很长呢,怎能轻易放弃?于我而言,你只是一个陌生人,我都没有放弃你,你怎么能放弃你自己。你还有儿子呢,他很乖,很可爱,也很健康,难道你要他一生下来就变成孤儿吗?
请你加油吧!孩子需要妈妈!
整整一个星期,不知道医生在那间重症病房里进进出出了多少回,不知道下了多少次病危通知,安如雪整个都要崩溃绝望了。
那个早晨,当小小的婴孩不住地啼哭的时候,那个昏迷了整整一周的人终于缓缓睁开双眼,低哑干涩的嗓音:“安安,我的——安安。”
再后来,她们成为了最好的朋友,那时她才知道,那个倔强的女人是如何活着的。除了工作就是孩子,她的生命里找不到第三件事情,顽强而孤独的女人,那样单调乏味的生活,哪里肯信那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女孩子过的日子,那样美好的年华,却将自己锁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
安如雪也曾问过余朵朵以前的事情,问过孩子的爸爸,可是余朵朵只是轻轻摇头,眼中掩饰不住的痛苦,她也就不再追问。
后来,还是因为余朵朵有一次喝醉了,无意中才向安如雪袒露了那些过往。从小遭受的歧视,心门封闭,终于迎来的阳光也只是匆匆而过,便陨落了。安如雪到现在都还记得余朵朵在向她诉说关于那个少年意外离去时,那样痛苦绝望自戕的神情。
安如雪看着坐在对面微垂着头的男人,继续道:“朵朵说过,当初知道你并不是——,起初是真的恨,大概是越爱才越恨吧。可是看到你出车祸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她心里只是一阵阵的后怕和痛苦。”
见对面的人抬起头来,安如雪又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是从我这几年对朵朵的了解看来,她心里是有你的,她偶尔看着安安会出神好一阵子,好像透过安安在看别的什么,今天见到你,我大概能明白,”顿了顿,安如雪说:“你和安安长得很像。”
走出来,午后的阳光明晃晃地刺眼,林皓宇闭了闭眼,心里难受得无法呼吸。
五年前,当余翔来到他的病床前告诉他,余朵朵离开了,带着肚子里他们的孩子,那一刻他红着眼,挣扎着下床,却一次又一次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一次又一次被按回病床上。那种绝望无助的感觉灭顶般的将他淹没。
行尸走肉般的在医院呆了大半个月,他终于出院。可是那一刻,眼前那么茫然,世界那么大,他该何去何从。他的朵朵,他们的孩子,无声无息。
没有求得她的原谅,没有和他分享要做爸爸的欣喜,没有告诉她他有多爱她。而是如今这般他丢失了他的世界,亦不知何处去寻回。
耳边有轻快的旋律从旁边的咖啡馆飘出来:
一场雨把我困在这里
你冷漠的表情
会让我伤心
六月的雨
就是无情的你
伴随着点点滴滴
痛击我心里
HO我不相信
你不是故意的
却为何把我
丢弃在风雨里
HO我不忍心
也不想背叛你
惟有默默等你
回心转意
我没有放弃
也不会离你而去
哪怕要分开
我依然等你
我全心全意
等你的消息
终会有一天
你会相信我
我爱你
一场雨想念你
在我的心中都不可比拟
你走后什么都
已经消失在风雨里
一场雨想念你我爱你
一场雨
把我困在这里
你冷漠的表情
会让我伤心
六月的雨
就是无情的你
伴随着点点滴滴
痛击我心里
HO我不相信
你不是故意的
却为何把我
丢弃在风雨里
HO我不忍心
也不想背叛你
惟有默默等你
回心转意
我没有放弃
也不会离你而去
哪怕要分开
我依然等你
我全心全意
等你的消息
终会有一天
你会相信我
我爱你
一场雨想念你
在我的心中都不可比拟
你走后什么都
已经消失在风雨里
一场雨想念你
我爱你我爱你——
分明是那样轻快的旋律,为何让他湿了眼眶,那时大抵——真的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等待她的消息,默默思念了。
原本以为自己是最痛快的那一个,可是哪里知道,哪里想到,朵朵,我深爱的朵朵,却是那般绝望地祈求一个陌生人的帮助。朵朵,我深爱的朵朵,老天从未眷顾过的那个女子,那般拼死守护着他们的孩子。朵朵,我深爱的朵朵,那样孤独地在死亡线上一次又一次地挣扎。朵朵,我最深爱的女子!
从未真的温暖过,从未真的快乐过,从未真的幸福过,却一次又一次被命运残忍的捉弄。身体缺陷带来的阴影,那个少年离去的深深罪恶感,而自己的谎言无疑是——无疑是将你结痂的伤口重新撕开,然后溃烂。还有,还有,被抛弃的身世。朵朵,我的朵朵,天啊,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为何这么多的不幸都降临在你的头上,为何命运如此不公?我多想以身相替,我的朵朵。
双拳紧握,指节因过度用力二泛白。林皓宇突然转头,疾步向前走去。没有人看见男人通红的双眼,也没有人看见男人脸上一闪而逝的水光。
安如雪看着已经走出很远悲伤入骨的那个背影,轻声在心里说:余朵朵,这一次,你一定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