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里的那张长椅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对着一湖清澈的水。我不知道有多少次自己就是坐在那张长椅上静静地望着湖面,望着天际,思念在天上的那个人。那张长椅上承载了我太多的回忆。雨天里,阴天里,晴天里,失忆前,失忆时,直到此刻。
失忆前的日子里,无数个周末,一个人坐在那里从清晨到黄昏,从日出到日落。那汪水能连接起我与晨哥哥之间遥远的距离,坐在那里,我才能不断想起自己的罪孽,我才能感觉自己离晨哥哥更近一些,我才能安心一点,也才能抱着赎罪的心去想念他。四年的时光,我觉得自己与那汪湖水已经有了默契,它默默地充当了我的信使,将我的消息带给我所思念的在另一个世界的人。
今天我依旧踏着阳光来到了那张长椅上,只是心中的痛苦在一夜之间暴涨,我想说的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去表达。闭上眼感觉眼角有泪渗出。晨哥哥,我该怎么办?太痛了,真的太痛了,我原本就不属于这世界,为何你却还要牺牲自己救下不该救的我?我该怎么做,才能明白你当时真正的心情,真的是希望我好好活下去吗?不顾你的离开,独自苟活下去吗?这,真的是你希望的吗?可是我真的太痛了,晨哥哥,一直甘愿这样的疼痛,可是现在却好希望你能帮帮我,帮我结束这无底的痛苦。
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自己,我擦干脸上的泪痕,抬头望向已经站在我身边的那个人,他也正向我投来目光。与他目光相交的那一刻,我眼里的泪顿时结成了冰,视线冷冷地在他脸上扫视了一眼,便收了回来。
他久久的没有开口说话,最后缓缓地坐在了长椅上,与我隔着距离。他低低的声音传来:“朵朵,也许我真的错了。我以为只要自己做得够好,就可以瞒着你一辈子,就可以让你快乐,让你幸福,我以为自己真的做好了做哥哥该做的一切,我也以为我真的是为你好。可是看到现在的你,我终于知道错了,甚至错得很离谱。”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仿佛卡在了喉咙里,他颤抖着声音说道:“朵朵,对不起。”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回应他,我已经无话可说。憎恨他这样强加给我的方式,为我编织了这样的谎言,憎恨他所谓的关心、心疼,连他眼里的那忧伤我也憎恨。可是在我心里此刻却还有另外一个声音——满心的疑惑,作为哥哥的他心里真的如他表现的那般吗?真的关心、心疼我吗?我有了隐隐地不确定。曾经在我心里,把他们为我所做的一切都看作是虚伪,可是现在我却陷入了迷茫,什么原因,什么目的,为我编下这样大的一个谎言,他的真心是什么?那真的是爱吗?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我无法完全否决我内心里看到的那一丝温暖,我无法让这样的矛盾消失,我内心里的变化让我烦躁不安,心里迁出的一团乱麻怎么都无法理清。最恨自己已经在这段时间被影响,不知不觉中在为他们着想。
我站起身来要离开,他也急忙站起来拉住了我的手臂,他的眉头拧在了一起,眼里装满愁绪:“朵朵,我不奢求你能原谅,但是可不可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减轻你心里的痛。”
他的话一下子击中我的内心,我的眼里泛起一阵湿气,用力甩开了他的手,不想再被他看见我的眼泪,快速离开了他身旁。
我谁也不想见,不想面对,我多么希望我能活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我原本已经麻木的心,被他们重新撕碎流血,那痛怎么也止不住,那血如何也凝不了。我看见天上的云没有飘,水里的鱼没有游,阳光不再对我微笑,连空气都变得无比沉重,时时压迫着我。
清晨很早就踏出住所去上班。那个曾经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眼前,我突然觉得胃里翻腾得难受,但还是继续着我脚下的步伐。他再次拦住我的去路,目光紧锁在我脸上,眼里含着伤痛:“朵朵,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承认最初接近你的目的是答应翔哥帮你,可是——”
“帮我?”我冷笑一声,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话,漠然地迎上他的目光:“帮我什么?帮我把我架入高高的云端,让我再次重重地摔入黑暗的深渊,帮我将已经结痂的伤口再一次撕开,让我的心再次被切割成碎片,最后用力在我心上狠狠地刺上无数刀?这就是你说的帮我?”
他颤抖着双手抓紧我的双肩,眼里含着痛苦和无助,一个劲地摇头:“朵朵,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那样的。”他眼眶红红的,有什么在流动。
我的嘴角扬起一抹邪邪的笑:“不是那样,那是哪样?我现在真恨你这张和晨哥哥长得相像的脸。”
他的眼角滚下泪来:“朵朵,我一点儿也不想伤害你,我现在只想好好爱你,给你幸福。”
“爱?幸福?这些已经被你通通撕碎了,看见你只会提醒我自己有多不幸,有多痛苦。”我用力推开了他。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站稳了身体:“朵朵,我是真的爱你,真的想和你在一起,我知道我不该用欺骗的方式来接近你,可是朵朵,我——”
我再次掐断他的话:“你不配叫我的名字,也请你从我的视线里消失。”我冷冷地说完,从他身旁擦过。
他的手拉住了我的胳膊,低下去的声音传过来:“那么,可不可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原谅你?就算你死了也不可能。”我用力摔开了他的手,向前走去。
心很痛,弄不清眼里的湿气怎么会这么多。
——
最近感觉全身越来越没有力气,低烧、头晕、恶心的症状一直持续着,我不知道是怎么了,也无心去理会,如果真的有什么,那挺好,就这样吧,也许我的一辈子真的比别人都短暂,那么我就可以抛下自己的罪孽,早早的解脱了,还可以早点见到晨哥哥。
午后外面下起了雨,雨水细密地打在落地窗上,紧贴着透明的便迅速滑落了下去。我只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桌上摊开着零零散散的稿件。空气很闷,心里堵着什么,让人忐忑不安。几滴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凉凉的,我慢慢侧身抬起头来。
余翔的脸上透着冷酷,他头上的发还在缓缓滴着水,打湿的衣服显得很沉重,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冰冷的气息。他严肃的神情看着我,让我很不自在。“朵朵,跟我走。”他终于冷静的开口。
我的目光转回我桌面上的稿件,对他的话没有做出反应。就这样静默了几秒钟,他突然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臂,一路紧紧拉着我下了楼,坐上了他的车。他的力气很大,握的我的手臂生疼,让我丝毫无法甩脱,我感觉一腔涌动的怒火他心里压着。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和冷漠,让我心里有些慌乱。
车子一路在雨中飞驰,他安静地可怕。从前那个忧郁而温柔的男人此刻看不见踪影,我只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一阵阵的冰冷,熟悉的冰冷。冰冷?从前的我也是这般的冰冷吗?是什么事情让他这般?一定和我有关的。我心里的不安越发严重。我是否又在不经意间犯下了罪孽?
车子在医院门口急刹而止,我身体里的力量猛然被抽走了大半。他依旧用力拉着我,一路往里奔,好几次我跟不上他的脚步险些摔倒。一直到了重症监护室外,他才停下来。然后缓缓地松开我的手,重新恢复平静,向着病房里轻声地说:“皓宇,我把她带来了。”
我有些呆住,透过窗户看着里面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他脸上戴着氧气罩,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我几乎无法认出他,已经找不到一丝从前的样子。
推门向他床边一点点的靠近,往昔的画面一起涌上心头。他的笑、他的温暖、他的怀抱,他的一举一动、一点一滴都曾让我感觉到春天般的美好。我们曾许下的美丽的承诺,我曾每天每天的思念,我曾时时刻刻的依靠。我曾是多么喜欢他的笑,喜欢他的怀抱,喜欢他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在不知不觉中,我和他之间已经有了那么多的回忆,那回忆是那么清晰,就在我眼前能够得着的地方。可是现在他却是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我面前,变了模样,是因为我吗?是我害他变成这般吗?我又犯罪了吗?
心里好闷好闷,空气都被抽走了,呼吸好难,真的好难。
他的眼睛动了动,随后缓缓地睁开了眼,慢慢环顾着四周,最后目光停留在我脸上。“朵朵。”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细微的声音。嘴角努力扬起一丝笑:“朵朵,我——好想你,好想你。”他艰难地说出那句话,眉头微锁着,嘴唇发白,慢慢扬起受伤的左手终于握住了我的手,用力握了握我的手:“好想抱你,朵朵。”
我觉得眼睛里酸酸的,感觉他身体里疼痛也传到了我心里。我俯下身去,慢慢靠近他,伸出另一只手去触摸他。
猛然地,被身后的人用力推开了,我向后退了两步站稳了身体,对上来人的目光。与我四目相对,若惜的脸上立刻写满了愤怒,她向我跨前一步,扬起了右手。啪!一声清脆的声响,我的左脸立时火辣辣地疼。
“朵朵!若惜,你——。”病床上的他因激动牵出一连串的咳嗽,若惜急忙转回身去为他轻轻抚着胸口。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急促起来,脸色涨红:“若惜,你怎么——你怎么——怎么可以——”
若惜眼里含满了泪,又焦急又心疼的说:“哥,你不要这样好不好,被她害得差点没命,难道还不够吗?你那么爱她有什么用,到最后受伤的只是你自己。她不珍惜你,你自己也不珍惜自己,可是作为妹妹的我不能看你这样不珍惜自己啊……”
我不忍再看他脸上痛苦无助的表情,急忙转身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