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夜晚里，贺里兹独步在佛里斯特的菜地边，哼着小曲，享受着微风的轻抚。这是他在佛里斯特呆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夜晚。明天一大早，他就要和德利一起赶往下一个需要通知的地点。
过了一会儿，贺里兹突然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然后出声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贺里兹的面前，是他今早见过的巨大的榕树。此时此刻，榕树沉默地伫立在他面前，披着满身的星辉与月光，将贺里兹笼罩在它的阴影之下。
黑暗如同一只猛兽的口。但贺里兹并不害怕猛兽。他好奇地瞧着这棵树，沉稳地立于阴影之下，耐心地等待着。不一会儿，榕树的背后就探出来了一个头。
克里斯蒂望着贺里兹，两只大大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了幽幽的红光。贺里兹也望着这个红发红眸的少女，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
“大哥哥。”少女眨了眨眼睛，开口对贺里兹问到，“你是从首都来的吗？”
“是呀。”贺里兹仔细地观察着少女，发现她穿着一身过大的连衣裙，破旧但是很干净。少女的眼中没有胆怯和防备，只有满满的好奇。贺里兹扫过少女的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原本以为这样穷苦家庭的孩子会因为干活而使得手变得粗糙，可这个红发小姑娘的双手却没有一点类似的痕迹。
光洁如玉的，糯软的，白净的双手。
有些凌乱的刘海下，那双红宝石般闪闪发亮的眼睛。
在静谧的夜晚中响起的，清脆动听的声音。
“你可以教我使用魔法吗？”
贺里兹回过神来，望着这个充满期待的小姑娘，笑着蹲下身子说：“每个人擅长的魔法都不一样，我没法教你，你需要自己去领悟。”
“那你可以告诉我，怎样才能进入魔法学院吗？”
魔法学院？贺里兹反应了一下，回答到：“你想进入魔训院？”
克里斯蒂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想去首都。我想跟维克一起，每天快快乐乐的！”
维克是谁？贺里兹笑着冲克里斯蒂点点头说：“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到的。”
但是说到底，这种偏僻的小村子又会出现什么人才呢？村民们普遍的文化知识水平不高，魔法运用率极其低下，魔力因子的浓度估计也不会很高。不过凡事都有个万一，就是为了发现这种“万一”发生的奇迹，国家才会决定让这种小村庄也参与到人才选拔中来。
贺里兹忍不住继续打量眼前的这个少女。她，会是我们所等待的奇迹吗？
“我听说，进入学院要通过考核。”克里斯蒂全然不知这个大人的想法，继续追问道，“考核都有什么内容呢？”
“这些可都是机密。”贺里兹重克里斯蒂眨了眨眼睛，“我不能告诉你。不然对其他考生不公平。”
被拒绝后，克里斯蒂显得有些沮丧。不过她马上又另外提出了一个要求：“你能让我看看你的魔法吗？”
有那么一瞬间，贺里兹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但是他马上就换上一副神秘的笑容，伸出一只空空的手展示给克里斯蒂看：“我能变出一枚硬币来。”
克里斯蒂死死地盯着贺里兹的右手，说到：“隔空取物？幻觉？透明化？”
贺里兹笑而不语，半握空心拳，用另一指手打了个响指，再张开手掌时，掌心中已经多了一枚硬币。
“哇！”克里斯蒂拍手叫道，“好厉害的魔法！”
“这不是魔法。”贺里兹轻轻说到，“是魔术。”
“魔术？”
贺里兹将硬币放到克里斯蒂的手心里，微微颔首，笑道：“小小的障眼法。并不是真正的魔法。”
说到“真正的魔法”一词时，贺里兹的眼神暗了一下。他强迫自己直视克里斯蒂的双眼，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到：“我体内的魔力因子太低了，用不了魔法。”
“魔力因子？”克里斯蒂疑惑地歪了下头，显然是头一回听说这个词。
“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天生就魔力因子浓度过低，一辈子都无法使用魔法。不管多么努力地修行，不管多么……绞尽脑汁地想要使用魔法，都无法……无法使用魔法。”
那个随意淡定的王宫检察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力想辩解着什么的失落的年轻人。“这是天生的，无法改变的。不过幸运的是，我发现自己没有魔法也一样活得很好。”
“无法使用魔法的窘境让我学到了很多。魔术就是其中之一。”
贺里兹笑着说：“你可以叫我魔术师哦。”
“魔术……”克里斯蒂瞪大眼睛，还是有些茫然，“不是魔法吗？但它很像是魔法啊。”
贺里兹的心底产生了小小的烦躁感。他索性打断了这个话题，重新站起身俯视着对方，说：“你不是想知道怎样通过考核吗？我特别透露给你好了，只要施展A级魔法，你就能过关了。”
“A级魔法？”少女的眼神更迷茫了。
“特征就是施展的同时会展开魔法阵。就是带着奇怪字符的发亮的圆圈。”能施展A级魔法，基本上就敲定入学了。我可不是在骗你，反正目标就应该定的远大一些不是吗？
说完之后贺里兹又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我在跟一个孩子较什么劲。
“A级魔法。”克里斯蒂倒是兴致勃勃地记下了这个词语，在她眼里，这些都是十分宝贵的情报。“我还听说，城里人都特别讲究知识，喜欢出好多题来为难人，考核也要答好多题，比如……比如问你勇者的生日，还有……勇者的徽章别再第几颗扣子旁边？”
贺里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不是德利在抱怨学院教授太严苛时说的笑话吗？考核哪会问这种毫无意义的难题啊？
“不会考那么难的，大部分只是问一些常识性的问题而已。”
“什么是常识性的问题？”没想到克里斯蒂并没有送了一口气，反而变的更紧张了。
“常识，额……”贺里兹突然发现越是常识性的东西越难给出定义，“就是……一般人，大部分人都会知道的知识。”
“啊？可我……”克里斯蒂突然就变得沮丧起来，“我不是一般人，也不是大部分人，我没有常识。”
贺里兹有些哭笑不得：“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是一般人？”
“因为大家都这么说啊……”克里斯蒂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们说我不是正常人，我和他们都不一样。他们说没有人会有红色的眼睛，说我一定有什么病，小伙伴们都不愿意和我玩，大人们也不喜欢我。”
贺里兹在黑暗中望着克里斯蒂的那双眼睛。那么漂亮的，红宝石般闪闪发亮的眼睛，怎么会有人讨厌？
“他们说……我是怪物。我是被诅咒的孩子。”
克里斯蒂大大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随之而来的，还有无尽的委屈与怨念。
“只有维克愿意和我在一起，只有他对我好。维克说我们考进魔训院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城里人的见识都很广，而且很绅士，没有人会看不起我——”
克里斯蒂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同时，贺里兹的眼前也出现了一个无助的少女，她露出腼腆的微笑，迎来的却是他人厌恶和不屑的目光。她拼命地拼命地将手伸向其他人，迎来的却是他们逃一般跑开的背影或者暴雨般的拳打脚踢。
贺里兹伸出手将克里斯蒂揽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他很想说一句，对，到了城里，你就不用害怕再被冷嘲热讽，魔训院会成为你的家，你将在那里认识许多朋友，成为一名出色的魔法职业者，走上人生巅峰。
但是他说不出口。
人类总是喜欢排斥异端。似乎与和自己差不多等级的人抱作一团才会有安心感。太优秀的人他们嫉妒，太差劲的人他们鄙视。不会魔法的人会受到歧视，有着稀有的红眸的少女都会被排挤。
乡下人，城里人……贺里兹痛苦地想到。都是一样的啊。
尔后，贺里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你那个叫维克的朋友呢？”
克里斯蒂哽咽了一下后说到：“维克跟我不一样。他很受欢迎的。”
贺里兹愣了一下，随即苦笑。
多么酸涩的一句话啊。
人类就是这样。不论对方对你表现出多大的善意，如果你认为他跟你不一样……
那么你们，就永远会是两个世界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