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县根据面积、人口、所处地理位置等客观因素,决定县令下面佐贰官的数量和职责,一般情况下上县有三名佐贰官,中县、下县依次削减一人,职责也在相应地削减。
黄岩县无论是按照面积、人口还是所处的永宁江畔,按照规矩,也的确有三名佐贰官,典史是主要负责刑狱的,不过在整个封建王朝的大环境下,规矩也只是规矩而已,很多时候规矩都要屈从于现实,或者说屈从于人。
就像县丞黄成能够负责刑狱,将被害人的尸首从永宁江之中捞上来一般,只要身为县令的王翦足够强势,黄岩县所谓的人事任命就是个笑话。
现在的王翦无疑是很强势的,一是浙江都司一队亲兵护送上任的余威尚在,震慑着黄岩县的头头脑脑;二是破获了猛虎帮的大案,让黄岩县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吏们得了好处,无论是外部支持还是内部声望都已经达到了一个县令所能达到的顶峰,所以王翦对下面的工作进行插手,也就没有任何人敢说一个“不”字了。
按理说,一个礼房负责接待上官的刀笔吏的任免,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大抵相当于后世接待办某科室的公务员被调走一般,别说闹得沸沸扬扬,就是连个浪花都翻不出来,可是王翦做出了明确的暗示,要闹大。
所以综上所述,原本负责刑狱的典史突然就有了人事任命的权利,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人事任命成了全城士子热议的话题,甚至某些贩夫走卒都会神秘兮兮地私下里交流一点消息。
倒不是王翦看不起平民百姓,只不过这个年代的识字率实在低的发指,也就意味着平民百姓们根本不明白其中的原由和意义,街头巷尾做个谈资也就罢了。
王翦一脸悠闲地坐在县衙后衙的院子里,别的不说,这年月县衙的绿化还是很好的,树荫罩着王翦,让今天不当值的他甚至有闲心喝一杯茶。
程潜从前衙回来,站在王翦的身后,轻声说道:“大人,前衙的消息,那个礼房的书吏刘正明正在交割事务,明天就到县学当值。”
王翦眯缝着眼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可不够啊,打蛇不死,八成是要随棍上的,给本县来那么一口,本县也嫌疼啊。”
程潜干咳了一声,心里为那个刘正明默哀了一下,挑王翦正在立威的时候,一头撞在王翦的怀里,简直就是人间惨剧,惨绝人寰,不过这事情王翦交给了典史张兴文办理,他也不知道其中的细节,所以只能低声说道:“大人,这一点张典史也是知道的,他应该能弄清楚首尾。”
王翦嗯了一声,扇子一收,打在了手心上:“去告诉黄县丞,就说刚刚从猛虎帮查抄出来的财货里面,还有一部分没搞清楚来源,先不急着交由户房分拨下去。”
程潜听了这话,就是浙江六月的天气,他也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心说王家的这位少爷端的是要做一个绝户了。
这些年碍于农业上税收不足额,县学的财政支持一直不足额,所谓的“总体状况良好”,也不过是官面上********的说辞,因此那些廪生也是活得苦哈哈的。
前几日查抄了猛虎帮,王翦就放出话来了,要从这一笔资金里面调拨出来一批整饬县学,下发拖欠廪生的米粮肉食,当时整个县学里士子们无不欢欣,各个称颂县尊大人的好处,只把王翦夸得天上少有。
无论什么时候,掌控了钱袋子和米袋子,那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如今王翦要延缓发放这一批的钱财,那么士子们第一个想到的肯定不是作为一县主官的王翦,而是直接负责分发钱粮的官吏,现任的教谕林武军林老夫子,在整个黄岩县那都是有名的清贵人物,学识渊博、人品高洁,士子们是断断不敢招惹的,那么新调任过去的刘正明就成了最好的发泄对象。
在封建王朝,清名这玩意可是重要到了极点的,林武军林老夫子做教谕这么多年,迎来送往的少么?肯定比小小的吏员刘正明多得多,但是人家是教谕,教育一县士子的,骂了他就相当于得罪了他全部的门生;可刘正明只是个吏,哪怕县学这帮士子大多数走到最后也只能做一个吏,在县学的时候也是看不起他的。
“要查多久?”程潜的声音很是谨慎,甚至带着一点敬畏。
王翦品了一口茶,慢慢悠悠地说道:“黄县丞现在正在追查人命案子,黄主簿正在寻找被勒索的那些人好送还钱财,只有张典史放下了寻人的担子,所以嘛,这重任就交给张典史好了,本县身为一县之父母,断不可事必躬亲,越级指挥。”
程潜的眉头跳了跳,张兴文这次如果真的想要站在王翦这一边,就必须将这件事闹到最大,然后处理一番首尾,而王翦,自然可以通过这一次的表态将自己摘出去。
看着程潜去了前衙,王翦慢慢悠悠地扇了几下扇子,叹息一声:“学生啊,无论是现在的这帮县学的学生,还是后世那些貌似读了不少书的大学生,一个个的都有愤青的潜质,最好煽动啊。”
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王翦伸手招了招,树荫后面王四钻了出来:“少爷有何吩咐?”
“之前让你准备好的东西,再整理一遍,明天准时传播开去。”王翦如同睡着了一般,带着一股子困乏,说道。
王四点点头,又忍不住问道:“那些东西,根本站不住脚啊,只要有一个县学的学生机灵点,就能看出其中的破绽……”
“造谣造谣,如果能编的天衣无缝,那还叫谣言么?”王翦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这些事情,和那帮学生的钱袋子米袋子有关,只要有风声放出去,谁还有心思查明真伪?就算查明了,又有几个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