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喜顺这个名字很普通,没有任何的文学色彩,和高雅二字也搭不上边,但在浙江一地却是一个响当当的牌子,一座很多人想攀附却可望不可即的大靠山,因为这个名字代表了一名镇守太监,还是深受大太监王振赏识的镇守太监。
镇守太监是个什么官职呢?说白了就是帮皇帝搂钱补充内库的奴才,顶着皇命的名头搜刮地方的败类,不过圣旨给的权势太大了些,能够节制地方,虽然文官武将们都打心眼里鄙视,但有圣旨在,也没人敢多放半个屁。
所以张喜顺这么个出身寒微的太监刚到浙江,直接干挺了两浙都转运盐使这么个正三品的朝廷大员,把海盐这一块牢牢地攥在了手里,而后又想出各种名目开始捞钱,打击对象甚至包括一些低品秩的官员。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但是张喜顺很会来事,换句话说就是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的肚子又多大,能吃下多少东西,所以捞上来的钱六成送进了内库,两成孝敬了王振,一成打点了司礼监上上下下的昔日同僚,于是宫里对他的评价就很正面了。
圣眷两个字,在封建王朝本身就占着大义的名头,所以浙江一地的文武官员就算再看不惯也要忍着,毕竟就是想要搞个大新闻,也要按照基本法来,皇帝钦定的镇守太监可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因此,张喜顺一直意气风发。
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张喜顺只感觉心急火燎,似乎自己屁股下面的凳子有刺一样,看着他坐卧不宁的样子,他那个干儿子小心翼翼地凑上了:“爹,您今天这是怎么了?”
太监是断子绝孙的,所以给太监做干儿子这事情不是啥好事,想要收个功能健全的干儿子可不容易,所以他这个干儿子和他一样,也是个太监,所以张喜顺看了看干儿子,心情也没好起来:“去去去,杂家这心里闹着呢,一边呆着去。”
说着话,张喜顺的右眼皮就猛地蹦了蹦,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个说法在那个年代很吃得开,他就在中厅踱着步子,不断摸着手上的那个白玉扳指:“难不成有人想要针对杂家?在家来浙江这些日子……”
想着想着,他的胆气莫名就是一壮:“杂家可是圣眷恩隆,又有王公公照顾着,这浙江上上下下的,又有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找杂家的晦气?!”
磨了磨牙,他端起桌子上的茶杯猛灌了一口,心下稍安,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口中喊道:“公公,大事……大事不好了!”
张喜顺把头一抬,三角眼一翻,还没说话,他那个干儿子就上前一步,一巴掌抽在了小太监的脸上:“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小太监捂着自己肿起来的脸,唯唯诺诺地不敢说话,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把头埋得很低,宫里的规矩可比外朝大了太多,相应的也就残酷了太多,他们这帮地位低下阉人说是挂了一个“人”的名号,但实际上就是当牛做马的,大太监发起狠来直接杖毙几个,那是谁都不会管的。
看了看干儿子的动作和小太监的神情,点了点头,慢慢悠悠地说道:“到底有什么事,说罢,要是你敢欺瞒杂家……”
后半句张喜顺没说,但小太监的脸上却越发的惶恐了,他点了点头,用最快的语速回答道:“刚刚外面传来消息,都指挥使齐远带着一千多人,直接将盐丁的大营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攻城器械都推出来了。”
张喜顺听罢,只感觉一股子热血直冲顶梁,眼前就是一黑,整个人晃了晃,好悬从椅子上栽下去——现在的两浙都转运盐使司,早就被他架空了,现在住在盐丁营房里面的明面上是朝廷的盐丁,但实际上都和他的私兵没什么区别,早就喂饱了,这一批盐丁要是死了……
当即,他一把推开了上前搀扶的干儿子,大踏步来到了小太监近前,抓起来就是一阵大耳光子,把个小太监抽了个眼冒金星,而后一脚踢了出去,口中狂骂:“你就是个灾星,就不能给杂家带来点好消息?”
小太监被一脚踹出去老远,却是不敢装死,连滚带爬地回到张喜顺脚下,一边磕头一边哭喊着:“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张喜顺又狠狠地踹了他几脚,这才消气,转过头来对干儿子说道:“去,备车,杂家倒要去看看,这浙江上下的文武官员到底是干什么吃的,一个个的都不要命了不成!”
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别忘了,给锦衣卫的吴立新下个条子,这帮杀才到底是做什么吃的,这么大的动静也不去看看!”
事实上锦衣卫得到消息的时间比张喜顺要早得多,锦衣卫监察天下的名头可不是白给的,齐远刚刚调动卫所的士卒,浙江锦衣千户吴立新就接到了消息,一个千户所的兵马,加上齐远的那些亲兵护卫,带上攻城器械,这个声势可着实不小。
别的不说,攻下杭州府那是痴人说梦,但是屠掉几个中县、下县还是不成问题的。
没有接到文官条子的吴立新当时就急了,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急急忙忙传令召集手下的精锐人马,锦衣卫千户也是人,也怕死,这事情着实太突然了一些,他没有接到半点的风声,谁知道齐远这个正二品的都指挥使发什么疯?
刚刚来了三个百户,最新的消息传到了他的手上,这些兵丁围住的是盐丁的大营,在场的除了齐远之外,还有整个浙江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和杭州府的头头脑脑,于是吴立新大大地松了口气,也不再召集人马,带着三个百户和十几个亲兵慢慢悠悠地向着盐丁大营方向去了,同时吩咐在场的锦衣卫远远看着就行,不要参合进去。
锦衣卫虽然有着监察天下的职责,但涉及到整个浙江文武官员的事情,水着实太浑了一些,能不搅合进去,还是离着远一点的好,那位实际上掌控盐丁的张太监,可是比他这个朝廷鹰犬更得皇帝信任呢。
最重要的是,官面上的冲突毕竟是小事,事实上只要事情不涉及到谋反这个词汇,都不算什么大事,最妙的是那些文官都在场,到时候他只要将事情原原本本地报上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