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到了阴曹地府,我才明白,我兄弟说的话,真真是肺腑之言。
那两个女人跟疯了一样,压在我身上,那毒药真像是万千刀片儿,一片片切下我的五脏六腑。
而我,却疼到心凉。
在我看到我女人跟那男人躺在床上,金莲依然是那样紧张惊诈的表情,叫我却恨不起来她。
她那样软弱,一定是这个男人摆布她,欺负她的无知。
我对那男人的恨意陡生,恨不得一刀砍死他!
到最后一刻,我还是护着她。
可是我怎么都想不到,她竟然敢对我下毒。
然而,就算到了阴曹地府,我也仍然是恨不起她。
一定是有人摆布她,她是软弱而无知的,她怎么会对我下毒?她怎么敢?
归根到底,我还是爱她的。
那样和和美美的日子,竟然是像梦一样,留在我心底发甜、发苦。
我心里一阵悲伤,一阵欢喜,五味杂陈,最后竟不由自主地哭起来。
起初,是低低地啜泣,后来索性慢慢放开声音,痛痛快快的哭。
真都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多的泪,都不知道哭了多久,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踏马的!你还有完没完了!老子快被你烦死了!”
我被吓了一大跳,抽泣打嗝却没止住,周围只听到我的打嗝声。
我环顾四周,边打嗝边喊:“谁,是谁在说话?”
一个阴森森地声音说:“黄泉路上送你的人。”
我止不住寒毛倒竖,大喊一声:“来人啊!有鬼啊!”
另一个声音噗嗤一声笑了:“看来你真是不愿意离开人间,你还真当自己是人啊,到处乱窜个什么劲儿啊,阴魂不散啊。为了抓你,我们兄弟俩加了一个月的班了,你害得我们兄弟俩被上司好一顿批!再抓不到你,我俩都要下岗了!”
听了他的话,我才想起来,我已经是鬼魂了。
我叹口气,不用说,这肯定是黑白无常了。
白无常是个话唠,没个鬼样,黑无常却阴沉沉的,话很少,叫人见了就心生寒意。
白无常说:“兄弟,黄泉路上也寂寞,不如就说来你的故事听听呢。”
我本来心生愁苦,却被他这样乐天派的样子给驱散了不少,就把我的遭遇跟他说了。
白无常对黑无常说:“你瞧吧,都说了女人是祸水,死在女人手上的,咱们送过多少人了?数都数不过来。”
黑无常不说话,半晌才“恩”了一声。
白无常饶有兴趣地说:“我看你这心心念念的,好像还对这女人忘不了嘛。”
我叹口气,说:“我心里,其实可怜她,她是个苦命的人。”
那白无常和黑无常都睁大了眼睛,白无常的眼睛是绿的,黑无常的眼睛是红的,他俩把眼睛瞪大了,照得黄泉路都亮堂堂的。
白无常说:“兄弟,你这都死了,你还可怜她?我滴个天爷呀,你老这境界,都快赶上我们阎王了。当年我们阎王那相好的,那不是跟你吹呀,可比你这故事精彩多了。”
白无常一说起八卦来,就手舞足蹈。黑无常像黑炭一样,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冷不丁的,黑无常说:“那女人不是已经死了么?”
白无常想想,惊说:“难道是那泼妇?你刚才说你那女人叫什么的?”
我说叫潘金莲。
白无常一拍大腿,说:“得!兄弟,你今天可以闭眼了,那贼婆娘已经送去阴曹地府啦。”
我一惊,说:“怎么可能呢?她为什么死了?”
我想,难不成她突然良心发现,竟然为我殉身!?
我焦急地问:“她为什么会死呢?是自杀吗?”
白无常“切”了一声,说:“那泼妇,怎么可能自杀?我拉都拉不住她,跟疯了一样,连头都没有,到处乱撞,那,你看,她抡起那铁链子,把我的脸都砸了一个坑!”
我凑近一看,果然,白无常的脸上,好长的一串疤痕。
我怯怯地说:“对不起,白兄弟。”
白无常说:“这又不关你的事,你跟我道的哪门子歉嘛。那疯婆娘,死了倒也罢了,不然都不知道要害死多少男人。黑鬼,那泼妇的头找到了吗?”
黑无常阴沉沉说:“找不到,被官府收走了,一把火烧了。”
白无常说:“那不就又成了一个无头的,投胎可就有的等咯。”
我急急地问:“她投胎要很久吗?”
白无常说:“她已经溜走了。就算不溜走,她也投不了胎,像她这种三不靠的,我们部门都不管她,由她自生自灭,找到合适的头就再说了。”
我呆立半晌,又跟着他们兄弟俩,一路听白无常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废话。
却有个声音,一直在我脑海里转悠:
“找金莲,去找金莲!要找到金莲!”
那声音在我脑袋里越转越响,最后我竟然脱口而出:“我要去找金莲。”
黑无常和白无常都转过脸来看我,一红一绿的四只眼睛,闪闪地盯着我看。
我鼓起勇气,跟他们对视。
半晌,白无常叹口气,说:“兄弟,不是我劝你,真划不来的。你要晓得,我们部门,对你这样的冤死鬼,是很有优惠政策的。可以让你先投胎,上辈子的心愿,下辈子来偿还,你要是现在半路溜了,那就真成孤魂野鬼了。”
我鼓起勇气说:“我要去陪金莲,留她一人,我不放心!”
白无常急说:“我去!你有什么不放心的!那女人,不知道比你厉害多少倍,人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一万年,还真是说对了!那女人比你可命硬多了,你还愁她没法投胎?她早晚得摸着门道道,抢先一步。”
我说:“什么门道道?”
白无常自知失言,不肯再说。
我急了,扑通跪下来,说:“白大哥,好白大哥,你就救救我,你晓得我的心愿,我一定要见到她,当面问问她,要不然,我也不会一直这样阴魂不散,你就当做做好事。我心里的苦,跟谁能说得尽?”
说到悲伤之处,我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白无常说:“哎哎哎,别哭了别哭了,我都听你哭了一路了,我实在受不了了!你过来吧!”
我一阵欢喜,把耳朵凑过去。
白无常套着我的耳朵,说了一番话。
我惊喜地说:“真的?”
白无常点点头。
我“呀”地欢呼一声,抱住了他。
白无常挣扎说:“我去,我今天新洗的衣服,有没有搞错你!”
我身上的血都蹭他白衣服上了。
我歉意地说:“白大哥,真对不住了,白大哥,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
白无常说:“我要不是看你可怜,我才懒得管你,说好了,只给你三天时间。”
我头点得像捣蒜。黑漆玛乌的也不知道他看见了没有。
黑无常说:“你这就放他走了?”
白无常无奈地说:“那能怎么着,你没见他抱着我大腿哭?我跟你说,我就不适合干这活儿,我心特软,年底考核的时候,我得申请调离岗位,踏马的,我年年都申请,申请了有几千回了吧?阎王都跟没看见一样,他最近又忙啥呢?”
黑无常阴沉沉说:“忙着申请升职。”
白无常噗嗤又笑了:“我估摸着,他也申请了几千回了。”
白无常看着我远去的身影,说:“这些痴男怨女的恩怨不了,我们这阴曹地府哪能太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