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人们每天为这些诡秘事物不堪其扰之时,另一桩让整个云庭震骇的事件又突然冒出来。这次跟几位上流人物有关,确切的说,发生在太尉杨素与北衙的射身校尉戴胄之间,原本这上下级的二人关系还可以,他们也都是贵族出身,最近竟交恶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但这次争端并不是出于公事,而是为了一个歌姬。
可是公众在惊讶之余转念一想,此事又很好理解。若是稍微了解一下杨素的背景,那发生这种事也就毫不足奇了。在他迁居云庭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杨素都给人留下双重印象:一边他生于青城世家,赫赫有名的统帅杨雄正是他长兄,杨素幼年即被派往神道学习,他常以白衣山人鹿雪寻的门生自居,那又是帝国一高深莫测的世外神人。不过反过来说,但凡杨素稍有点才干,又怎么会到这儿呢,早该跻身公侯之列。所以这就要谈到他另一边更重要的特性,恣情纵欲的性瘾癖者。他上身长下身短,脸色苍白,蓄着病态热情的火焰胡须,右眼处有块结痂的伤疤,黄眼珠有点浑浊,长期沉迷于声色犬马不能自拔。当他生气的时候,另一只眼睛会变得异常恐怖阴森,没有人敢正眼瞧它。不过由于他独占家族庄园产业,子女对他荒淫无度的生活向来敢怒不敢言,因此杨素也很少发火。他惯用自己的和善来笼络追随者;他生活越是奢靡放纵,他的爪牙也就越多。而且他在做坏事上绝不谨小慎微,即使对喜爱的女人,他也不仅要将她全部暴露在自己面前,同样也要暴露在奴仆面前,他把这种双重的亵渎称之为双重的奴役。
这种人通常也不相信他人所说的来世因果,在其纵欲过度早逝前都会穷奢极欲。当成为被族人驱逐出境的败类后,杨素干脆移居到咆哮山谷,又异想天开地想建造座密不透风的城堡:“永恒的屏障”,在那里继续贪婪地度过余生。杨素在敛财方面倒是有很高的造诣,眼光独到,一旦下定决心就舍得花大把的金钱。这座气势恢宏的建筑飞速筑成,人们无法想象它的规模有多大,因为城堡完全是按照皇宫的规模来建造私人府邸,罕见的五进式门廊加高后又拓宽,走上磨光的石梯几乎空旷得看不见人影,抛物线似的穹窿循环不停,两座尖塔直至苍穹,顶层是杨素的居室,只有一条楼梯通往他住的屋顶。在晴朗的日子登上塔顶,可以鸟瞰起伏的苍原,甚至连眼前巍峨的万丈雄峰都显得渺小了。
城堡西面是正门入口,杨素特意安排身材矮小的侏儒推门,这更加凸显出整个中庭的高度,初次拜访的人会立刻被深深震动,显示出他本人不曾退却的倨傲,以及在云庭独具特权的局外人地位,证明只有他能够把欲望变成现实或者说变成梦魇。
“永恒的屏障”建成后,城堡主人立即命令他的随从邀请云庭所有的名流来参观。按照当时正好在那里应邀赴约的丁嘉的讲法,导致戴胄和杨素水火不容的事端就是发生在那天。
不知是否凑巧,伯爵夫人当天和北衙校尉戴胄一起乘马车前往咆哮山谷。戴胄自幼跟随禁军,暗器技艺超群,满脸骄矜之色,也是本城不乏活色生香韵事的狠角色。在他们那个狭窄、闷热的车厢里,还有丁嘉带去助兴的两名歌姬。其中一个叫田菲的女孩对戴胄有着很强烈的吸引力,她外表实际远比不上丁嘉那样优雅,甚至有些轻浮艳冶,但又给人种其媚入骨的感觉。
四个人经过了大半天的漫长颠簸,拥挤在一起,戴胄的内心对田菲却愈发微妙而燥热。田菲在他对面弯曲饱满的大腿斜倚着,她身着胸口镂空的印花束腰白裙、****被汗浸透,身上那种少女欲迎还羞的芬芳一下子勾起了他的****,令他意乱情迷。
到了城堡盛大的筵席开始后,早有激情涌动的好色之徒候在那里,几乎所有的男宾全都心照不宣,想私下和丁嘉、田菲她们说上那么几句话,多挨得近那么一点,最好有些轻狂的嬉笑,或者如吃果冻那样挑逗的动作。他们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放浪形骸的盟友,心里都憧憬向往着夜幕快点降临,那些青春少女以情人的面目重新出现,进行私密约会。戴胄火热地盯着田菲,但始终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似乎她对此是完全不知情的神态,所以非常恼火。
好不容易熬到夜晚,众人都喝得半熏后互道晚安,丁嘉牵着田菲她们上楼回房休息。戴胄翻来覆去地盘算,祈求大家都快点睡得跟猪一样,他好趁机偷偷去田菲的房间。可当他地打开房门时,却发现司法官韩殖正蹑手蹑脚地准备上楼,冷不丁转过头惊骇地对着他看。他赶快慌慌张张地合上门,再等准时机开门时,又发现韩殖的小儿子韩白石也像条闻到荤腥的猎狗,在楼道外面鬼鬼祟祟。如此反反复复几个回合后,他终于放弃溜去田菲房间的想法,只好回房睡觉,而正当他打开自己的房门——却发现田菲正在他卧室里等着他!她带着少女特有粉红光泽的韵致,以一种颇为挑逗性的身姿俯趴在丝绒床上!
戴胄惊喜得瞪大眼睛,“你不知道整个晚上我有多想你么?”他的手指绕上田菲的鼻尖,不可遏制的想上去拥抱她,尽情在她身上抚摸亲呢,然而他却发现田菲仿佛用乞求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她细长的眼睛微合着,“恩、恩,怎么样都可以。”可是遮在宽松裙摆内肉感的臀腹,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女孩退缩畏惧的样子让戴胄心烦意乱,“什么意思,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他的手随之又缩了回去。
田菲努力让眼泪不流下来,嗫嚅着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您要怎样。伯爵夫人打发我来的,可我不明白怎么做,是的,我确实才刚来她那儿三天,”她说完捂着脸哭了,“从小我就是神道郡的贫民,家里什么都没有,睡觉的地方也没有,弟弟和我只能睡在地上,父亲睡在床上,他脾气很坏,酗酒,每天非得喝醉,醉了就对我们怒骂厮打,骂我不知羞耻,叫我滚。伯爵夫人花钱买了我,带我来到这儿。可是我还是很害怕,老实说,其实我并不怕您,我是怕那些比您年纪更大的人,我都不敢看他们的眼睛,情愿能回家,”她越哭越伤心,没办法控制自己情绪。
“够了,丁嘉到底给了你们多少钱?”戴胄皱起眉头,呼吸粗重,喃喃地问。
“一千五百个银币。”田菲嘤泣道。
戴胄冷冷地望了望她,忽然闪出一个疯狂的念头,此时他怀里正好揣着两千银币的信用证,他明日要用上这笔钱,到老侯爵唐策家去向他的未婚妻唐婉提亲。其实这件事使他一直感到苦恼,因为每次登门,侯爵夫人都会双眉锁紧地观察他,仿佛一百个不放心女儿跟这个穷校尉交往,她那种神态使他厌恶。戴胄忿恨地思忖,或许唐家会有多高兴看见他跟唐婉掰了。算了,这是命中注定,反正我这个不检点的躯壳也配不上有钱的小姐,何必被人影射成巴结她呢,不如用一种罪代替另一种罪,继续破罐子破摔,反正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叫侯爵家的臭架子见鬼去吧!那就让这钱发挥应有的作用,用它去帮助眼前这个女孩吧!
“很好,很好!你看,这里有两千银币,”他把钱掏出来并放在她手上,严厉地说,“明天自己拿去还给丁嘉,就说和我共度一晚,是我给的。我现在就走,再也不会回来!半夜再不会有人来敲门,敲门你也别开。明天你就回神道去,一刻也不要耽误,离开云庭!”
田菲惊惶得说不出任何话,眼中噙满泪水,简直不相信一切是真的。
门是敞开的,戴胄望着她皙白雪嫩的脸庞,胸中再次涌起无法抑制的强烈冲动,他非常粗鲁地紧紧扼住她的脸,狠狠在田菲鲜红的嘴唇上吻了又吻,“对不起,别再见了,永远!”等不及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只是戴胄做梦也没想到,仅仅一个月后,他就会饱尝欺骗和背叛的痛苦,内心非常摇摆与纠结,拖着湿漉漉的衣服再次回到这里,这座“永恒的屏障”。他将御风而行,踩着庄园里或黑或腐的蕨类、苔藓和树桩,爬上尖塔窗前的绳子,即使脚踏在刀刃般锋利的尖石上也没有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