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还是严重低估了自己选择障碍的程度。坐在床上感觉脚都有些发胀,真想倒在床上再睡个午觉,但是想到下午老张约我在牛角山见面,我还是咬咬牙穿鞋下楼。在路上买了张手抓饼,一边吃一边向牛角山走去。
牛角山是大工附近的第一“高山”,我所住的北山生活区就在牛角山麓,大工学子往往把爬牛角山当做晨昏锻炼。牛角山形状并不像牛角,只是丘陵地带常见的小山包罢了,我曾经问过许多学长和老师,却也都语焉不详,牛角山因何得名竟是个不解之谜。
我远远地看到了老张站在进山小路上向我招手,小夕居然也在。老张还是那身打扮,牛仔裤白T恤,斜跨一个棕色单肩皮包。小夕今天一身运动装扮,戴着棒球帽扎着马尾,与上次在“好望角”见过的森系装扮截然不同,戴了一副大大的太阳镜,几乎要认不出来。我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这大阴天的需要戴太阳镜么?看来不论哪个女生,凹造型的热情都是一样的。
“老张,怎么想起来大中午找我爬山?”我笑嘻嘻地问。
“谁知道他发什么神经,非说算出牛角山上有变,要来看看。”小夕赶在张枢衍之前抢白起来,“我本来要睡美容觉呢,结果被强抓了壮丁。我想你是六阴日生的嘛,三尸应命,就用他的手机发了短信把你叫来喽~”
原来是她把我叫来的。记得上次吃饭时候小夕还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模样,熟悉了也是不讲话会死星人……我朝她讪笑权作回答,心里暗暗腹诽。
上山的小门齐腰处拉上了一条警戒线,旁边贴了一张通知,写了山上施工,为了广大师生的安全最近请不要登山云云。
“切,又是这一套。听说了么,昨天晚上有伙大一新生来爬山,回来说看见了鬼。”小夕神经兮兮地说,“后来好几个人都晕倒了,送去校医院也没查出什么,只好住院观察。”
听到我不在线时候学校里出了这样的怪事,我心里直发虚,表情也不自然了。
昨天我TM到底去了哪里……
“人齐了就走吧。”老张面色凝重,掀起了警戒线带头走上了小路。
登山路大概一米来宽,是水泥混合石子砌成的阶梯,我从前无聊的时候数过,从山脚下到山顶共有545阶。山上虽然也是草木苍翠,但都是野树野花,树是低矮的松柏和迎春藤,山路两旁是半人高的杂草,夏季晴朗的夜晚草丛里可以看到北方并不常见的萤火虫,三三两两地结伴飞着,《礼记》里说“腐草为萤”却也未必无因。三人一路上都没有交谈,只是低头疾走。小夕看着身子单薄,但是却极有韧劲,三人当中反而是常泡健身房的我落在最后。转过一个弯,豁然开朗,山顶的挂书亭出现在眼前。
牛角山不似牛角,挂书亭也无处可以挂书,没有斗拱飞檐,就是四个方柱顶着一个圆滚滚的盖子。亭名取了《新唐书》里李密“牛角挂书”的典故,寓读书勤奋。
站在牛角山上回望大工,整个校园尽收眼底,若是往日晴好,极目远眺还可以看到大海。我双臂平举,午间也显微凉的山风将我轻轻托举,衣襟袖口猎猎作响。俯瞰北山,周末的校园行人难觅,阴翳的天穹下,整个学生生活区沉寂如同鬼域。我回过头,发现老张和小夕正蹲在地上比比划划。我凑上前,看到亭西南角的柱础附近有一个比巴掌略大的灰色圆斑,就像是一块污迹。
“喂,你们看什么呢。”
“长眼睛是喘气的么,自己不会看。”扑面的火药味把我下面的话都呛了回去。我哪里惹到你了,难道我心里编排的话不小心说出来了?
“我看到了啊,这块大油点子怎么了,你俩谁的牛肉饼掉地上了。”
老张抬起头瞪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抑制不住的愤怒。
我蹲下来用手戳了戳,有点黏糊糊滑溜溜的,依稀像是张扭曲变形的脸。
“这是谁扔的面膜干这儿了吧,呵呵……”
小夕用一副看到白痴的表情对着我,我也干笑不下去了。
老张霍然起身,三人本来头对头蹲成了一圈,小夕被激得直退了两步,我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人吓人吓死人,能不能不总一惊一乍的啊!”我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小夕却拽了我一下,示意我退后两步。
只见老张反手从挎包里抽出那把木头小剑,慢慢绕起了圈。他的步子迈得极怪,左脚小步疾走,右腿却在地上拖着,嘴里喃喃有词:“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首者超、无头者升、枪殊刀杀、跳水悬绳……”
怎么老张走起路来这个样子,腿蹲麻了么?
像是听我在一旁碎碎念,柳眉微蹙的小夕也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笨,师兄走的那是禹步,就是所谓[踏罡布斗],是在施法呢。”
“哟,长见识了。小说里写踏罡布斗都是飘忽若神,老张这步子踩得也忒难看了。”我一脸见面不如闻名的表情。
“你看的都是些什么鬼啊?少看那些无聊的小说,”小夕见张枢衍的咒语还有好长一段,于是给我解释起来,“《尸子》有云:古时龙门未辟,吕梁未凿,禹疏河决江,十年未阚其家,手不爪,胚不毛,生偏枯之疾,步不相过,人曰禹步。《无上玄元三天玉堂大法》里讲,夫步罡者,飞天之精,蹑地之灵,运人之真,使三才合德,九气齐并,九步象九灵万罡之祖也。道家作法,多要以禹步调节内气,再配合符箓和咒语来上达天庭,召来神灵下降。”
这一通之乎者也听得我一个头三个大,要不是有她嘴里哪些所谓[无聊的小说]垫底儿,我还真听不懂她说的什么。再抬眼看去时,老张每行一步木剑就向一个特定方向斜刺,剑上生成符箓慢慢红得发亮,似要滴出血来。越行越慢,不多时,张枢衍的禹步也走到了尽头。
“……富贵贫贱、由汝自招、敕就等众、速速超生、敕就等众、速速超生!急急十殿阎罗如律令!”咒语骤停,张枢衍一声低喝,桃木小剑蓦地燃烧起来。那火光不是寻常焰色,而是像氢气燃烧那种蓝绿色,水波一般绕剑身飘荡,透出一股阴寒之气,四周的温度急剧下降。老张腰身一扭,整个人好像从中折断,一剑刺入地上灰影。只见剑身深入地面两寸有余,剑身与地面的交界处骨嘟嘟涌出血来,旋即被剑上的幽蓝火焰焚尽,空气里满是头发烧焦的气味。足有一支烟时间,张枢衍才把剑从地上抽出,那团灰影已然消失无踪。见他满头大汗,形似脱力,我赶忙上前两步,扶他回亭子里坐下。
“老张,刚才那是什么东西?”见到张枢衍气息稍平,我问道。
“那是个人头,被人用销骨术一类的邪术禁锢在此。神魂困于紫府无法脱离,日间便受太阳真火烧灼,痛苦难当,怨愤之气无法消解。昨天晚上的新生们,怕是正好撞见了。我方才把邪法化去,护那魂魄投入轮回去了。”
人头……想到我方才还用手指戳了那个东西,那滑腻的感觉难道是人油?!我胃里一阵翻腾,跑到一边扶着垃圾桶干呕起来。奈何中午只吃了张手抓饼,呕了半晌也只是打了几个嗝出来。小夕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我,我使劲擦手指,恨不得连那层皮也搓掉,看的老张摇头不已。
好半天我才缓过劲儿来,“老张,这山上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头?”
“不清楚,想来不会是谁特地带到这儿来的。咱们在附近找找,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见张枢衍也沉吟不定,我只好也装模作样地在四周打量起来,心里默念可别再让我看到无头的尸体了……
“有什么发现?”半小时后,老张开口问道。
“没什么发现啊。”小夕皱着眉,鼻梁处泛起几道褶皱。
“这个,算不算异常?”我抬起头,指向亭脚台阶上的一道裂缝。
“不就是一个裂缝么,水泥时间长了难免开裂啊”小夕第一时间否定。
“可是,”我不甘心地说,“混凝土如果是因为干缩产生裂缝,那大多应该是纵裂和剥落。而这种横向的裂缝,只有当未完全硬化的混凝土收缩所产生应力超过了抗拉强度时才会出现。这条裂缝应该是新近才出现的,肯定是受了外力的作用啊。”
对面的两人显然对水泥开裂原理不甚了解,见我说的似模似样,也有几分信服。老张上前两步,仔细观察这道裂缝。裂缝大约两尺长,一毫米宽,看不清有多深,边缘整齐没有崩裂。小夕取出化妆包,挑了个小小的镊子,勉强进裂缝里鼓捣起来。半晌,她抽出镊子,只见细长的尖端夹着一根长长的头发。发色极黑,但全然没有光泽,有一种浓浓的异质感,像是夹起的是一道空间裂隙。小夕和老张对视了一下,老张眼中满是厌恶,小夕圆圆的杏眼眯成了细缝,像个发现猎物的小狐狸。
“这头发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要告诉我这道裂缝是用头发勒出来的吧。”看着镊子上干枯的头发,我感到头皮微微发麻。
“[发切术]”,小夕哼出这几个音节。
远远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雨,似乎又要下起来了。
注:
【牛角挂书】:出自《新唐书·李密传》。李密用薄草做的鞍鞯骑牛,在牛角上挂一卷《汉书》,一边走一边看书。越国公杨素正巧在路上看见,慢慢地跟在他后面,问:“哪来的书生这般勤奋?”李密认识杨素,从牛背上下来参拜。杨素问他读的是什么,他回答说:“《项羽传》。”杨素于是和他交谈,觉得很惊奇。回家后对儿子杨玄感说:“我看李密的见识风度,不是你们这些等闲之辈所具有的。”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道教往生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