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城,已经有两年没有访客了。
除了每三年一次的诸子学院招生之外,这座城一直与世隔绝,那青石城墙上青苔遍布,四面的城门大开,每一座门前由一道金色的光幕把守城池。没有凶神恶煞的卫兵站立门前,排查行人,也没有一座钢铁之门守护,有的,仅仅是那道薄如蝉翼的光幕。
但是,除非是天仙和神祗,没有任何存在能够撼动这道光幕。它似乎亘古长存,有如一个智者看遍人间百态,那兴衰荣辱,都如同过眼云烟,只有这一道光幕一直存在。
这是诸子百圣留下的至高圣物一一智慧之门。除了诸子学院招生,海纳百川以外,只有被诸子认可的人,才能有资格进入其中。诸子认可,不是看你辈分高低,修为强弱,在智慧之门面前,仙人蝼蚁,一视同仁,只有拥有类似于佛陀,或者圣贤的智慧,或者被诸子祝福的孩子,才会被诸子认可,被智慧之门接纳。
诸子城屹立在大陆上万年了,它位于东方和西方两片大陆连接的天然大陆桥的次大陆上,虽然不在主大陆上,可这里是大陆第一圣地,人道文明的起源。
诸子城只有四条可供三千人骑兵并排通行的四条官道,平坦无比,无一丝的崎岖。但是也没有了其他的路径,其他地方,乃是三千里辽阔无际的大森林,无数的大妖,邪魔被诸子镇压在了其中,多泥沼虫蛇,崎岖难行,动辄就会让人丧命。
官道和森林紧贴着,而那无数的落叶覆盖在官道上,无人清扫,路旁叠了厚厚的一层枯黄的树叶。
此时的诸子城,沐浴在了金色的夕阳之下,如今已经是深秋了,天气变得寒冷了起来,而且官道上,没有半个行人。
这时,离西面的智慧之门一里开外的地方,一阵踩踏落叶的沙沙声响起,一个十一二岁的黑发少年耷拉着眼皮,拖着自己的腿往前走着,少年全身只是包裹着一些被血染红的布条,近乎于赤身裸体,没有了一件能够帮助他抵御深秋寒冷的衣物。他的手指弯曲,无力地勾着一把匕首的手环,不是少年懒散,而是他已经没有了半点的力气,让自己行动的力量,还是他如同从顽石之中挤出水分一样艰难地弄出了一丝力气。
他的几处伤口,浅的入肉三分,深的几乎要把骨头砍断了。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已成为了一具尸体,但是少年还有力气动弹。
这个少年,绝非普通角色。虽然在诸子开启民智之后,人人修行,但是最开始都是从练武开始,练习武学,把劲道从皮膜练入肌肉,再到内脏骨髓,当劲道练得全身如一,便会使武学由外而内,成为先天,提一口气,成百人敌,更是产生了真气,不断地壮大,然后真气外放,武道大成,再把真气压缩,化为罡气,罡气如刀,化作绕指之柔,转化为元力。
少年就是一个先天之上,踏入真气外放境界的高手,寻常人哪怕练到这一步,也已经是三十,甚至四十岁了,他却十一岁超越先天,踏入这一境界,实在是天资卓绝。
不过他身无分文,只有一把近乎破损的匕首作伴。他浑身沾满了自己与敌人的鲜血。数千里的路,日日夜夜尽是生死。
“只要进了诸子城,获得圣人英灵的认可,饶是他们是怎样的通天手段,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了。”少年轻声低语,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传播在空气中时,一下就散去,化为一片寂静。他抛弃了一切,公爵府里的唯二的挚友,一死一失踪,只有他在丛林中经历了无数的生死,才拖着这近乎将死之躯来到这里。
从稚嫩的少年,到成为背负血海深仇的武者,他用了几千里路。他抛弃了身为每一个大陆子民身份认证的造化光碟,没了光碟,便没了身份,他只为了争取更多的一点时间,便将这张位置贵重的银碟丢弃。某种意义上来说,天下之大,若诸子城进不了,他便无处可去。
他从西方大陆,无数里逃亡,只为了活下来,有机会进诸子城,在那里,有着他拿回一切的希望。
“青阳少爷,恐怕你是进不了诸子城了。”一个穿着宽松黑袍的蒙面人从另一边的从林走了出来。一阵柔和的青光从蒙面人体内绽放了出来,那蒙面人的声音沧桑无比“青阳少爷,大夫人并不想害了你的性命,只是想让你认个错而已,收回一些少爷你不该得到的东西。”
“我母亲是妾侍,所以她的儿子也是庶出的贱民,没有资格修炼是吗?”少年平静地问道。似乎已经是无悲无喜,没有讥讽,没有怨恨,只是有一点怅然。他早已不甘于自己的命运,特别是自己在修行上崭露头角之时。
自己三岁之时,就已没了娘亲,在他模糊的记忆之中,娘亲总是愁眉不展,没有笑过一次。
母亲死的时候,还是二八年岁,正是当年之时,身体康健,却在他一夜安眠之时殒命。他出生以来只见过三次父亲告诉他,母亲是先天体弱,心脏不好,突发疾病去世。
若不是四岁的时候,偷听仆人们的谈话,他都会以为母亲是突然发病去世的。
少年和那个蒙面人对视良久,随后长叹一声,问道:“你是姜管家吧?”
“少爷果然天资聪颖,老奴隐藏了身形,改变了声音还被少爷一眼看破了身份。”蒙面人没有丝毫的隐藏,而是笑着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少年的神色有些落寞。
“你是我印象里我母亲最信任的人,也是我在公爵府唯一尊重我的人,没想到,哪怕是你,也已经成了大夫人的人了吗?”
“人总是要生存的,请少爷谅解。”蒙面人的语调多了少许的愧疚。
“翊哥呢?小落姐已经死了,总得活下去一个吧。”他的语调非常轻柔,神色异乎寻常的冷静。
“小翊这孩子已经被找到,送往了海龙学院,少爷请不用担心。”蒙面人的语调也很轻柔,但很小心,仿佛手中正捧着一个即将碎裂的瓷器。
少年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微笑。“管家,其实我根本没有怪过你,人各有志,你有你的追求,我有我的志向。不过,”他顿了顿,随后问道“姜管家,你还认我王青阳这个少爷吗?”
“少爷,就算大夫人,甚至议会都不认你了,我姜某人还认你这个少爷!”蒙面人单膝跪地,语调坚决无比。
微风吹过,少年无声地笑了笑。
“我只有一个问题”少年开口道“父亲……不,神威公大人当年真的放任大夫人残害,毒死了我母亲嘛?”
“少爷,您的母亲死后,老爷禁膳三月。为她守了半年的墓,住草屋,卧柴垛,在那时甚至放弃了修行。”对于一个要向天夺命,朝夕必争的修士来说,放弃修行,只意味着这件事情的重要性超越了一切。
“谢谢。我知道了。”
随后,少年艰难地转过了身,继续拖着身体向着诸子城进行。
“少爷,放弃吧,诸子城若不是三年一度的学院的招生选拔,千年难有一个人做到入城。”姜管家说道。“您应该很清楚,现在只有被诸子承认的人,才能进去。”
“好歹还是有可能啊,管家。让我试试吧”王青阳的注视着前方,继续前行。他的眼中,只有了那道金色的智慧之门。
“好,少爷,老奴让您去试一次,但是,失败了,就不要怪我了。”姜管家平静地说道。
王青阳丢下了匕首,艰难地把手举了起来,竖起了大拇指。
他走近了智慧之门,那柔和的金光,让他疲惫的精神竟然有了几分起色。
而在他聚精会神看向前方之时,那智慧之门之中,似乎浮现出了一幅画面:一位大贤踱步,一边摇头晃脑地诵经,一边用笔肆意地书写着条条的至理,身后数百道身影站立,那是诸子百圣。他们神色各异,有得似乎是在沉思,有的面色疾苦,有的风轻云淡,有得慷慨激昂。他们由不同的气质,有不同的道,但是,他们都有着博大宽广的心。
这是诸子百圣?王青阳看着这一幕,说不出话来。
这一颗颗真心,似乎化作了一座接天连地的金桥,坐落在了苦海之上,引领众生通向了彼岸。王青阳痴了,他只是听母亲说过诸子百圣的那些传奇故事,但是眼前演化出的景象,才让他真正明白了圣人之道的些许真意。
普渡,普渡,领导众生,争渡苦海!
这才是博大吗?这才是气魄吗?
愿立此桥,接引过去现在未来一切众生,共享极乐。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行走,他看着诸子,诸子也在看着他。他似乎要伸出手,而诸子已经伸出了手,诸子化作了一只苍劲有力的手,他的心灵似乎在被这只手抚慰着,苦痛,惧怕,都已经被洗去,只剩下了安定,智慧。他也伸出了手,与诸子的手握在了一起!
一个声音,沧桑却有力,在呼喊着:“诸子!诸子!百圣!百圣!”一个又一个声音响起,似乎是天下之人在呼喊!而王青阳也在低声的回应着:“诸子,诸子……”他机械地迈着步子,握着诸子之手迈步,在某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似乎穿过了某个门户。
我进城了吗?他想着。
随后,他倒下了。
金光,治愈着他的伤,那只手,抚慰着他的精神。
王青阳这些日子来,第一次睡得如此地踏实,如此地安稳。没有了提心吊胆,没有了步步为营。
他在城外那片三千里森林里逃了两个月,终于结束了。
他安全了,他有希望了。母亲被毒死的这一笔账,终于有机会在未来去算账了。
神威公爵,大夫人……
母亲……
他同时梦到了这三个人。
最后,诸子出现在了梦中,微笑着看着他。
而城外,姜管家目瞪口呆,看着那智慧之门化出一只金色的手掌,握住了王青阳,带着他一起走入了诸子城,而门口,诸子百圣的身形出现,个个面带微笑,似乎是在迎接,他们似乎是在高歌,似乎是在欢呼!
“青阳少爷,真的被诸子承认了。”姜管家面具下的面庞已经是老泪纵横。
“小姐,他真的不愧是您和老爷的儿子,只可惜,他们父子终究不得善了。”
姜管家长啸一声,随后化作了一道青光,御虹离去!
此时,一道银色的光芒冲破长空,融入了诸子城的光幕中,一丝丝金色的魔纹浮现,缠绕住了这银色光芒中的一个似乎是银制的光碟。
一个沧桑的声音响起:“身份写入:诸子城赐福之子——大陆之子。道统千年气运所在,保护等级:至高。”那银碟发出璀璨的光芒,金色的魔纹滋润着银碟,突然化为了一枚金灿灿的金丹,融入了少年体内。
冥冥中,似乎有人在操控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