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好笑,我曾经有一段时间将人生目标定位的很“谦虚”。我自认为做不到科学家的博学多识,更不用说政治家的雄才伟略,所以当同学们都在作文里幻想长大了要当什么做什么的时候,我在心里琢磨着还是当个养蜂人好,因为我爱吃蜂蜜。那甜甜的让人为之心醉的蜂蜜哟,抿上一口——真******过瘾!
第一次品尝蜂蜜的滋味还是在小学一年级。那年我八岁,我们这个小镇突然要搞一个火车站。有火车站就要修铁路,这个道理浅显易懂,好比糖葫芦要拿竹签儿串起来才成其为糖葫芦,否则只是一堆粘着糖浆的破山楂,就连我们这些小学生都懂了。于是,随后就有学生转学到我们学校了,我们班来了两个可爱的小女生,据说他们的父亲都是铁道兵,所以全家都跟着来修铁路了。这两个女生呆了大约一年,很快又转学了,因为他们铁路系统自己的小学校建成了,她们被接回那所小学读书。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们,甚至到今天连她们的名字都忘记了,但我还是在这里提到她们,是因为她们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永难磨灭的印象,就好像我的脑海里有一架无形的照相机,“卡嗒”一下,将她们定格了。印象的照片里,她们两个每人举着一个小瓷瓶子得意地笑,瓶子里面装满了在那以后让我无数次从梦中思念过的蜂蜜。
我清楚的记得这样的经过:下课后,她们两个各自拿出了瓶子,冲我挤眉弄眼的。我也将我的瓶子举起来,骄傲地晃,我的瓶子比她们的大,所以我有骄傲的本钱。但很快,我就发现有什么不一样了,她们俩的瓶子里装得不是井水,而是一种闻起来能扑倒鼻子那么香的水,瞅着却像油。我立刻像个汉奸见到了皇军一样伸长了脖子,弯着腰,探过身,厚颜无耻地表示可以用我的大瓶子里的“好井水”交换。“真的好,很甜!”我这么说,“换一口也行,就一口!”
我的花言巧语起了作用,她们表示不但不喝我的“好井水”,还可以让我喝她们的“水”,但是事先约定只给喝小口。于是,我怀着无上感激的心情,像汉奸接过皇军的赏赐一样接过瓶子,先从其中一只瓶子里喝了小口。倒不是遵守约定,而是要仔细的品尝。瞬间,我的眼珠子瞪大了。那滋味、那滋味,嘿,就不必再说了吧!
我很想再喝一口,瓶子却被它的主人一把夺了回去,一边小家子气地说:“说好了只喝小口的!”
好在我手里头还有一瓶,这一瓶属于我的同桌——那是个非常好心的小女孩,梳着一对好看的羊角辫儿。她大方地说了句,“喝吧!”我当时就觉得她应该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将来肯定是个好老婆的材料。可惜她后来转学了,否则……我有点儿于心不忍,可还是战战兢兢地举起瓶子,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差一点呛着。但这一口的滋味却不如第一口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很庆幸那个时候的人们没有后来这么王八蛋,还不知道用糖浆掺上一点点蜂蜜就可以当纯粹的蜂蜜糊弄人,所以我有机会喝到了真正新鲜的蜂蜜。我问她们这是什么。
“蜂蜜。”她们说。“从哪里弄来的呢?”我又问。她们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看到我难过的表情,我的同桌说:“是从我家的柜子里弄的。”“不对,是我家的柜子,装在一个大罐子里。”另外一个赶紧纠正。“不,我家。”“我家!”她们两个就此展开了探讨。我则学着成年人的样子叹了口气,摇头想:哎,女人们呢!
我开始四处打听蜂蜜的起源,想方设法寻找能够搞到一些的途径。一段时间,我疯了一样在田野里跑,以便找到那么一只两只的小蜜蜂。我是知道有这么一种小东西的,大体也猜得到它们与蜂蜜的关系,却没有亲眼看见它们是怎么将蜂蜜制造出来。难道是从屁股里拉出来的吗?如果真如我的猜测,那可就糟了,因为我不敢肯定它们是否愿意为我拉一瓶,再则,听说它们的混账屁股上都长满了毒刺,蜇人的。但是,蜂蜜的诱惑超出了被蜇伤的危险,我依然在田野里撒欢儿地跑,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像个小特务。
第二年的六一儿童节前,我终于找到了蜜蜂们。这群小家伙,让我几乎找了一年,真是淘气!
有一天,村头上远远地出现了一个帐篷和一堆木板箱。起先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觉得奇怪。回家吃饭的时候我偶然地想起来,就问了母亲。母亲说那是养蜂人的家。“养蜂人?”我很奇怪,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对,就是养蜜蜂,采蜂蜜的人。”
“啊!”
我大吃一惊,撂下碗就往外跑,赶忙里还没忘带上一个大瓶子。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帐篷跟前,看到一个男人蹲在一只木箱旁,他的四周果然是好多的蜜蜂在飞,都围着箱子进进出出的。看不见蜂蜜在什么地方,只闻到蜜香。他转过身看见了我,疑惑地很。我红着脸,举起瓶子问:“能不能让你的蜜蜂给我拉一瓶蜂蜜呢?”
男人听了哈哈大笑,说你这孩子,想得挺美呀。我的脸更加红了,站在那里不知怎么好。他把我从箱子边拉到帐篷里,问:“喜欢吃蜂蜜?”“恩。”我使劲儿点了点头。“那好,拿两块钱来,给你一瓶。”
那年头,两块钱对我来说无疑是一笔巨额的财富,都够买一大块上好的猪肉了,可我家一个月也就吃那么一回两回的肉。眼瞅着我在六一儿童节那天带上一瓶子蜂蜜去学校的希望破灭了,我一阵难过,眼圈儿止不住地红了。
“哟,不高兴了?”男人笑话我说。我扭头就往回走,拼命将脊梁挺着,甩开两手,忍着不去擦转身后流出来的眼泪,我听到身后男人的笑声,知道他一定在看着我。不能让他笑话,我想。可是,上哪儿弄两块钱呢?
放学后,我跟猴头一块儿走。我将这事儿跟他说了,希望他能有个好办法。让我想不到的是,他立刻就解决了。“那还不好办?我现在就有一块钱。”他不屑一顾地说。
我有点儿不敢相信,他就当场从口袋里掏出一堆皱皱巴巴的毛票。为了证明这钱不是假的,还请我吃了一根冰棍。我们边吃冰棍边走,他蛮不在乎地对我说:“这事包在我身上,星期天我就带你去弄钱。”
星期天我才知道他原来是要带我去火车站拣破烂。那时,火车站初建,难免有零星的废铁什么的丢在铁轨旁边。我们两个花了一上午的工夫,拣了一大堆破烂(也有些是顺手偷的),下午跑到废品收购站换了一堆小票,点了点也快有五块钱了。我们很高兴,分了钱后得意洋洋地往回走,我的眼前都看见蜜蜂在飞了。
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瓶蜂蜜。可是,这瓶蜂蜜略有不同,它不是透明如油的,黄了吧唧的还有点发红。男人说这是煮熟了的蜂蜜,并说蜂蜜煮熟了才好吃,生的会吃坏肚子的。现在想来,他很可能是在骗我,用掺了糖浆的蜂蜜糊弄我了。但当时我信以为真,而且那蜂蜜也确实够甜。六一儿童节,我和猴头每人举着一瓶蜂蜜去学校,着实威风了一番。
那瓶蜂蜜一直吃到端午节,剩下的被母亲用来代替红糖煮了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