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暗得深沉。
十点整,洪宅熄灯,主人们已经全都入睡,偌大一个洪宅只余下前庭的几盏环保绿灯还在工作,后院花圃旁围建的游泳池映射着月光的清冷。
时不时能看见两个保安手握电筒,各自以相反方向围着宅子巡逻着,他们手里的电筒强光不放过每一个角落——因为昨天晚上无声无息地被贼人摸进了宅子,洪会长大怒,所以今天事务长吩咐下来,令他们保安队组织人手整夜巡逻,加强洪宅的守卫力度,保证主人家的安全。
夜班保安队六个人总共分成了三组,每两个小时换一组巡逻,保证这些保安的注意力始终清醒。
保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
然而,“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是要排除里面原就存在的“苍蝇”的。
因为女主人申女士的某些怪癖,所以保安们只能在宅子外巡逻,而不能踏进宅子内半步,这样的保卫方式,外紧内松。
电筒强光闪过厨房的窗户,里边干净的白瓷反射得厨房瞬间一片亮堂。
但是不过一息,电筒强光撤回,里边旋即又回归了黑暗。
在黑暗下的阴影角落里,一个猫着腰的高大人影倏地闪过橱柜前——
弹头的脸色苍白得可怕,紧贴着橱柜的他不说面无血色了,就连唇上都因为失血过多而变成了淡淡的青紫色,他的手脚因为饥饿而发着虚颤抖着,但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手脚再次陷入抽筋,弹头不得不以脚不沾地的速度来前进——朝着冰箱前进。
他已经一天两夜没有吃东西了,身体里储存的能量也在随着伤口流出的血液,也在不停地流失。
因为骤然的营养不良,弹头出了地下室之后才发现,自己现在居然已经开始陷入有些夜盲的状态,就连刚刚还是借着电筒强光闪过的一瞬间画面,现在再按照自己的直觉在找路前进着——
‘呃啊!’
突然!直觉出错,弹头一时不察,在小跑的时候身侧突然擦过一格橱柜的边缘,顿时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
好在因为没有穿衣服,所以并没有传出明显的声音来——
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弹头赤裸的上半身侧摔在地,手臂贴在冰凉的白瓷地砖上,本就虚弱的他顿时觉得一阵刺骨的冰凉瞬间就冻僵了自己的肌肉,手臂一时竟然突然抽筋动不了了!
虚弱得连汗都流不出来的这个汉子咬着后槽牙,双眼发晕地撑起身子来,顾不得自己还在抽筋的手臂,起来后竟一刻都不停留地提着上半身,继续缓缓朝着不远处拐角后的冰箱而去——
他要食物!
…………
要活着……
就要不折手段!
——这个在死人堆中摸爬滚打十几年的男人尤其信奉这个“真理”,这是泰旻现在绝对领悟不到的狠辣与坚决。
地下室。
沙发旁,那些脏衣服、污血绷带、药品渣滓等能够表明有人藏在这里的东西,已经全都被塞在了杂物堆中的某一个角落,就连半点血渍都没留下。
弹头蜷缩在沙发背后的角落里,怀里揣着三、四样果腹的冷冻食品,其中有两个苹果、几片用来做三明治的吐司、和一块包装好的冷冻生肉,半瓶水。此时他正慢慢地咀嚼着吐司,弹头吃得很慢,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吃得仔细的慢。
弹头不像那些长久吃不到东西的难民一样,一得到食物就恨不得以最快的时间全都塞进胃里,经验告诉他,在越饿的时候,反而越要仔细地吃东西,他现在很饿,所以要吃得很仔细——当初最开始进入战场的时候,就曾经发生过军队救助的难民撑死在医务室的事情,军队本来分派给难民的食物并没有很多,但是反而撑死的难民却有不少,当时还只是新兵的他听说之后很疑惑,最初还以为是战友跟自己讲笑话,然而,他后来就不这么想了——
当被围困良久的那一战结束之后,自己身边的兄弟也因此死去的那一瞬间。
弹头发誓自己不要这样没有价值地死去。
呵,战场真是个让人“成长”的地方。
弹头吃完吐司之后,就了几口水,这个男人咽下之后闭上眼睛缓了很久,才觉得自己空虚已久的胃又饱了起来,手脚也不再和半个小时之前那样发虚发冷了,他站起来小幅度活动了一会儿自己的手脚,感受体温在渐渐地回到自己的四肢中。
在这过程中弹头的右手始终紧握,因为这里面攒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一张弹头预备要让“委托人”知道的纸条——
他放弃了挟持人质、躲进这卑微的地下室的时候就开始想了,想着能让自己脱身的方式,想着能让自己活下去的方式——
这个方式就是:和“委托人”再次达成利益链。
成为,影子。
暗杀的“五险法则”,不止泰旻知道。
活动完,弹头瞥了一眼放在脚边的其余食物,他犹豫了一阵,心中在思索是不是要给自己储存一些。
但是当视线再次下放的时候,弹头的表情随即又坚定起来——他腿上那处昨天晚上还狰狞恐怖、鲜血直流的伤口,此时边缘已经是一片焦黑,叠着纱布的伤口处也不再渗出血液来,要是不直视伤口的话,还真能让人错以为“状态良好”。
但是弹头自家知道自家事,手指拂过粗糙的绷带,感受到硬邦邦的那里其实不是纱布,而是肌肉上烧焦了的表皮和真皮,也许就连肌肉都是已经烧坏了吧——这一瞬间弹头回想起了之前自己处理伤口时那极致的痛楚,就连他这样对自己狠的汉子,直到现在都不由得手指打了个颤。
——他是用灯泡里的火线,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慢慢地将伤口贯穿的血管烧合!
弹头知道,这只能够解一时之急,要是他再拖延治伤的时间,这条腿就能活生生因为屡次的再次伤害,而不得不转换伤害类型:从失血变成肌肉焦伤,情况会渐渐恶化,甚至再严重还能达到截肢的程度,或者是危及自己的生命!
战场上使用的技巧不能一而再再而三使用,就算是再有效的“恶劣条件下有效治伤”的技巧,也抵不过更严重的伤!
弹头咬咬牙坐在了沙发上,心中已经下了决定要在短时间内脱身,于是他放弃了“长时间作战”的选择,长臂拦过剩余的食物,最后先是一把撕开了冷冻生肉的包装薄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