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真……元真！你们不要碰元真！你们不许碰我的元真！！！”
“不关元真的事！不关他的事！你们放过他，他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瞒着他做的！一切都是我瞒着他做的！他还是个孩子，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我逼他的——”
“都是我逼他的！”
“一切都是我做的——！”
“是我逼元真食肝的……是我逼他的……是我做的……杀人、取肝、炼药都是我做的！”
“都是我做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孩子什么都没做……”
鬼母在阎罗大王用元真作为筹码的“无耻”审判中，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哪怕她知道这些罪责足够她被关在地狱刑台上百上千年，她丝毫都没有斟酌，发狂的她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己作为鬼母之尊的仪态与威势。
在这一刻，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鬼蜮之主表现得同一个普通母亲毫无两样，甚至更加疯狂！
而阎罗大王却只是在鬼母哭喊完、正哭泣时冷冷地说了一句：“他食了人肝。”
发狂得红了眼的鬼母凄厉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木然了娇容。
徒余下红红的眼睛还在默默地留下清泪。
迷茫、无助、绝望、疯狂……都聚集在了这个母亲的脸上，在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当初被丈夫伙同族人将自己溺死，自己成了鬼魂进入地府、历经所有审判过后，好不容易最终站在最后的天伦地狱，却愕然听闻儿子死讯的那一霎。
她也是这般迷茫。
也是这般无助。
也是这般绝望。
甚至也是这样沉默着的。
这一刻，她自欺欺人的伤疤被阎罗大王残忍地掀开，露出了腐败发臭、烂肉横生的伤口——是啊，她的儿子，她视若生命、视若珍宝的儿子，已经被自己变成了食人肝的怪物、罪犯。
就跟九尾一样。
九尾因为他的罪孽被她所杀，那么元真，是不是也会在日后的某一天，因为她造成的罪孽，被别人所杀？
这一刻喧嚣的审判所仿佛突然被人按下了消音键，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看着刑台上这个传奇的女人，她是千百年来第一个在地府化身恶鬼、接着逃脱掉的女人，她是千百年来第一个与山神九尾真正结缔婚姻的女人，她甚至还是全天下第一个杀掉九尾、短短两百多年就成就鬼母的女人。
但是现在，她只是个绝望的、失去了生机的母亲。
而汴城大王自然满意得很——这个挑衅他威严的女人现在在他面前已经没有半点威风了。
阎罗大王从鬼母的嘴里什么都撬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原本风华绝代的鬼蜮之主变成现在这副疯癫的模样，他心中情绪复杂交错，当汴城大王志得意满地挥手批下审判的那一瞬间，阎罗大王淡泊一切的神色竟有一丝动摇。
心中浮出的不忍转瞬即逝，阎罗大王冷漠地转身离去，同时吩咐身后的韩判官道：“即刻派出使者，捉拿从犯李元真归案！”
“是，大王。”手捧生死簿的韩判官恭敬点头。
刑台上本来眼中已经露出死气的鬼母听见这句对话的瞬间立即失去了理智，她朝着阎罗大王离去的背影崩溃地大喊出她在这场审判中的最后一个字：
“不——”
然而还不等她疯狂，脚下的邢台突然冲出许多火鬼三叉猛地用力刺穿了她的身躯，用力前冲将她举起在半空，又朝着火汤刑场最深处丢了过去……
眼看着阎罗大王离去的背影，眼看着光明的审判所渐渐淡去、而刑台的黑暗暴虐渐渐包裹住她，鬼母李霈娘木然而又绝望的眼中闪过一抹悔意与追念——
如果当初她没有执念，化身恶鬼、将已经站在轮回台上的元真带回阳间，是否元真已经安然投胎转世……
如果当初她没有动情，毅然嫁给明知道不是凡人的九尾，是否他现今还依然活着，逍遥山林，直到有缘遇见一个善良、纯洁、深情的少女，与她缔结真正的婚姻……
如果当初她没有怨恨，愤然屠戮夫家李氏家族上下，是否她就不会聚集鬼众、修炼鬼蜮、据守一方，成为地府不得不倾巢而出只为铲除的毒瘤……
好可惜。
没有如果。
鬼母落在最深处的火汤刑场，被最凶恶的火汤鬼们用三叉刺入皮囊，周围都是哀嚎着痛哭流涕的受罚的犯众。
只有她闭上了眼睛。
……
……
小孩子的心脏放置在大人的身躯中，泰旻能感知到自己胸膛处一阵阵无力的跳动，而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他对身躯的感知一步步削弱。
虽然很微弱，但积少成多——短短一天，泰旻已经感受不到四肢末端的知觉了，这感觉就像是自己成了一个渐冻症患者，呼吸着的每一刻都在等死。
作为一个寄存在水晶心脏中的鬼魂，泰旻不能像是那些新死的鬼魂一样，随意穿梭在虚弱的人体中暂宿，也做不到随意在阳间行走，他只能杀人夺体，苟且存活，才能有记忆地活着，而不是成为一个半封印在水晶心脏中的玩偶。
鬼武士伤还没好，气息比泰旻白天看见他的时候要弱，可能是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伤及了他的本源，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好的，更何况鬼武士在修炼养伤的时候完全没有沉浸下来，还不得不照看毫无能力、在床上躺尸的他。
但是即使如此，夜色降临的时候，鬼武士还是离开了房间，据他离开前的说法，就算没能找到“长长久久的宿体”，也会给他带个算得上合适的临时宿体。
至于带回了的是死是活，鬼武士仿佛一点都没有犹豫过。
而夜色降临的时候泰旻也终于觉得身体与精神都轻松了许多，那打开的窗户外透射下来的月光仿佛带着一股朦朦胧胧的力量，让泰旻那具随着知觉渐渐丧失、体温也渐渐冷却的身体慢慢变得轻盈起来。
在鬼武士离开不到半个小时后，泰旻仿佛感到一种当初自己在医院里将死未死、身体活着灵魂却只能在医院里四处游荡的时候体会过的熟悉的感觉——
像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