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祭仪式完毕后,大玉坛内早已泛出鲜红的血汁,丝丝漫开在玉坛的外沿,如同血色的锦线优雅地纹绣在通透白皙的玉坛之上。
花言看着早已血肉模糊的迹月,心里阵阵刺痛,眼角不知何时缓落晶莹的泪,在微风摇摆的夜晚,滑出眼眶的泪水冰凉不已。渐渐地淹没视线,眼前的景致越来越浑浊,抬眼看见迹月的那一刻,花言的眼里映着七浅当日离开的模样,“七浅…”不知是旧疾复发的疼痛,还是心力交瘁的无助之感,带着哭腔的呼唤在偌大的祭祀台上显得微弱而渺小。
迹月,原本无所虑无所忧的人间女子,在自己最美好的年纪,努力地想要绽放自己的时候,命运给她套上沉重的枷锁,将其沉入湖底,等到快要窒息的片刻,想要挣脱,早已是惘然徒然。
过了许久,漆黑的夜里就剩下台上的二人,一死一生,已是阴阳相隔。
花言走到迹月面前,将她从青铜柱上解下来,双手接住她的瞬间,素白的衣袍沾上鲜艳的红色,似一朵朵想要争先绽放在午夜的昙花,尽管只是绝美的片刻。
身子里的血早已流尽,惨白的面容之上点缀着斑斑红迹,不易觉察地,微微阖上的双眸下有着浅浅的泪痕,那是将一世的泪水都流尽才印下的吗?
此时,天空悬上皎洁的月轮,早已不是魂祭之时的浑浊昏黄,盘旋在青铜柱之上的恶鬼,早已逃离得不见踪影,一时间天地变得开阔许多。
月光缓缓移近青铜柱下的玉坛,照进坛中的瞬间,一道极为耀眼的光芒从玉坛之内升起。
扑通一声,花言抱着身子早已千疮百孔的迹月,跪倒在地,“阿七?”自玉坛升起的白光里,慢慢地显现出七浅的模样,微微一笑,倾城色。
“花言哥哥…这一世我们还是生生错过了。”画面里的七浅傻傻地笑着,可是言语间的哽咽却是如此真实。
“不可能,我还没有遇见你,怎么可能错过!”心里激动万分,这却不是他想说的话,也不是他想要的遇见。
在等待七浅重生的时间里,心里早已想好相见之时该说的话,日复一日地练习,他想要给她最好的,哪怕是未曾说过的情话。
七浅深深地望着花言怀中的迹月,看见她眼角缓缓滑落的泪滴,脸上的笑意瞬间无影,“花言哥哥,还不明白吗?你怀里的那人便是我今生的转世,我们本可以相遇相知,相爱相守…”
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继续说道,“那日,我跳入冥河,被湍急的河水卷入娑婆世界,无边的黑暗向我袭来,偶尔会有微弱的光亮从忘川河里传来,欣喜地跑到岸边,发现河里全是残肢断臂,以及悬浮着怪异惊悚的脸面,龇牙咧嘴,想要向我飞来。
我拼命地跑,拼命地跑,身后传来的尖声怪叫和着喘息声,刺激着我的大脑,瞬间空白,只是念着你的名字,不敢回头,害怕自己会被这里的任何所吞噬。因为那样的话,自己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花言哥哥,你知道吗,在那时我真的好希望你会像往常一样,挡在我前面,安慰我说‘不要怕,有我在。’可是,从我坠入忘川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再也不会陪在我身边了…”七浅一口气说完自己憋在心中许久的话,泪眼朦胧地望着低头不语的花言,为何今生亦是如此,为何不能同他结发为夫妻,相守共百年。
一时间天地都沉默,月亮隐进灰白的云层,没了光亮。
玉坛之上的光影也弱了许多,渐渐地变得透明,似乎轻风一掠便会消失无影,画面里的七浅也随之透白。
“花言哥哥…忘了我吧。”千年之后的相遇,也不过泪雨华下。
风过无痕。
闻声,哪里还有什么声影,“七浅!”长啸震天。花言跑到青铜柱下,玉坛之上悬着极微的白光,浅浅地倒映在深红的血里。
“七浅,七浅!你在哪儿,回答我,回答我啊!”声嘶力竭,却无人回应,一脚把玉坛踢碎,瞬间血在地上漫开,殷红凄厉。
花言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七浅…我们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天际线上渗出一丝光亮,夜已去。
第二天,夕颜与花漫庭在浮图河岸上游的竹林里找到了花言,他与七浅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白衣铺地,三千白丝早已化作黑发,凌乱地散在胸前,深浅的血迹印在脸上,怀里抱着脸色惨白的迹月,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地在她耳边细语。
夕颜立在花言身后,静静地看着。他与七浅的爱情终究敌不过命运的捉弄,错过一世又一世,百年等待,等待百年后的次次别离,为何还是执迷不悟,为何还要相信爱情…
“哥哥,我们回去吧。”漫庭看着颓废不堪的花言,心里隐隐作痛。
一直未曾抬头的花言,突然仰头望着二人,哈哈大笑起来,生涩枯竭之感,匿在狂傲的笑声里。
花言将迹月放到一边,单手撑地而起,东倒西歪地向着竹林深处走去,留给夕颜漫庭二人一个斑驳的背影。
至此,什么都没了颜色。
在这之后的二十七天,城乌来了个自称见过鬼父花言的老翁,随即被守城的鬼兵带入花臣殿。
殿内,夕颜一身红衣,倚在蟠龙柱边上,散漫邪气。漫庭则端坐在殿堂的挑花玉椅上,月白华服,黑冠束发。
“你说你见过鬼父?”夕颜瞥了瞥头发花白的老人,近日城乌来了许多谎言见过花言的人,大多都是奔着告示上不菲的奖赏而来。
老翁立在大殿中央,笑了笑,“魔族二公子还真会说笑,老夫岂是泛泛之辈,我对那些小奖赏没兴趣。”
“哦?还真有些本事,知道我乃魔族二公子,那我问你花言在哪儿?”夕颜颇显意外,看来这老头儿应该知道些什么。
“我要折箩珠。”老翁瞧了殿内的两人一眼,显得极为得意,瞬间刻薄嘴脸。
“折箩珠?你可知它是鬼族的禁忌之物,早已封印,你要它作何?”漫庭听到“折箩”二字,惊愕不已。“折箩珠”是《花尘簿》一书上记载的不祥之物,其邪恶力量足以蛊惑天地人心,曾经给鬼族带来几近灭族之灾。
“不给就永远也别想找到鬼父!满脸狠毒之色,言语毫不客气。
红衣旋起。
下一秒,夕颜已捏住老翁的脖子,“你可别忘了,这里不是你这卑贱的人类能撒野的地方!”
枯老的双手拼命地捶打夕颜的手,脸被憋得通红,其上的皱纹更加挤在一起,好像晾干的瓜条一般,扭曲怪异。双脚离地,在空中打转,似乎快要咽气了。
“夕颜。”漫庭觉得夕颜做的有些过分了,再者万一老人真的知道花言的下落也不一定。
被放开的老翁,一下子跪倒在地,大声地喘着气,不停地咳嗽。
“给我折箩珠,不然我是不会告诉你们鬼父下落的。”死性不改,依旧语气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