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平时洗澡，我会把头也埋进水中，顺便洗一下脸，这样过一会睡觉就不用再洗了，可这一次我没有这么做。这澡水闻起来只是香浓的药味和一丝血腥味，但我轻轻尝了一口，却十分难喝，也就没敢用它洗脸。
身上的晒伤很快便踪迹全无，我也洗好了。脚再一次站在地面上，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酸软，看了看膝盖，那一块地方原本焦黑的地方已经结痂了，轻轻撕下，就像是它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用力活动活动身子，全身的骨骼的劈啪作响，那种全身机能都快速恢复并归位的感觉，说不出的舒坦。
侍女早已在门外备好了浴巾，拭干了身子，现在有一个和之前一样的问题来了。
我的衣服呢······
大概是看出了我在想什么，侍女便开口了：“夫人，您的浴衣已经备好了，请更衣。”“哦，谢谢······你刚才喊我什么？”
“夫人。”
“是谁让你这么称呼我的？”
“回夫人，是今早的罗城罗铲两兄弟说的，他们说，今天老爷让您在门外思过。”
这两个家丁想象力还真是丰富，不过，说是思过，也差不多吧，毕竟那确实也是我自作自受。“行了，带我去见你家老爷。”
“夫人，现在不行。”
“为什么？”
“回夫人，老爷说过，晚上不要打扰他。”
“他现在在哪儿？”
“回夫人，老爷在厨房”
“行，我去找他，还有，不要张口闭口喊我夫人。”
“是。”
厨房很是好找，也不知道为什么，乐正龙牙家的厨房建地比任何一间都要高。还未进去，一股香味便从里面飘了出来，就像是今天他喂给我喝的粥，不过味道要更香一些。乐正龙牙不是很有钱吗？干嘛还要自己下厨？
走进厨房，有一个巨大的烟囱，约有三个人合抱那么大，这么大的厨房，估计一次性就足以供给上百人的伙食，而再往里走，我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所有勺子，铲子，都自己在锅里动作，几十个灶台全开，全是在做一样东西——粥
再往另一边看，我看到了乐正龙牙，他面前静静地漂浮着他的星罗棋盘，他自己却像是睡着了，用这么强大的能力来做饭，还真是奢侈，再往一边看，我看到了那个女孩子，之前在她脸上游荡的死气已经散去了，正在熟睡，看来乐正龙牙已经救了她，我也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动静有些大，乐正龙牙睁开了眼睛，只是不知为何，他的脸色既不是正常，也不是之前那样吓人的煞白，只是微微有些疲惫的样子。“洗好了？澡水不错吧？”
“嗯，身上全好了，你也很厉害，连师父都束手无策的事情，你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呵，轻而易举？”
他望了望外面的天空，又道：“时间差不多了。”说完又走到那女孩面前，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但他并没有要伤害她，而是往自己手掌上一划，打开女孩的嘴，将鲜血滴入她口中。
“你在干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招手示意我过来。我走了过去，他突然一个起身，把手上的血往我脸上抹了一下，我刚刚想说你到底在干嘛，却突然感觉脸上凉凉的，还有些痒，似乎有什么在闭合，就像是之前在澡水里的感觉一样。我突然想起来了，我脸上之前也出现了晒伤，而我身上唯一没有接触到澡水的，也只有脸。
难道说，之前澡水里的血腥味，竟然是······
“没什么好奇怪的，我的血敷在别的人身上，可以立刻治愈三个月以内无论多么严重的伤痕，服下即可治愈病症，这也是我的能力之一。”说完，他把那划开一道口子的手抬了起来，伤口面向我，那伤口便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开始愈合。“不过我这血很贵，你可不要经常光顾哦。”我也明白了为什么之前他那恐怖的贯通伤竟会如此快速的恢复，如果只是有人告诉我伤口可以在几息之内就完全回复，不是亲眼所见，我是不会信的。
“她现在怎么样了？”我指了指那个女孩问到。
乐正龙牙眉头皱了起来，我也突然有些紧张。“很不乐观，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状况。她现在我每隔三个时辰喂她一次，需要连续这样三天，她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自那之后，她就不能长时间离开我了。”
“为什么？她不是可以像正常人那样了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她的身体很奇怪，居然会有那么大的力量，本来按道理她早就该暴体而亡了，却并没有，那力量把她身体摧残得就像是一块破布，加上那股力量作祟，甚至都不能让她自生自灭，否则她的疾病会在力量的支持下大规模扩散，整个京城就会成为一座死城。除了我以外，我估计所有的人都会认为应该杀死她，这样力量就会消散，再予以深埋，就不会害了全城人。”
乐正龙牙踱了几步，又坐了下来，继续说道：“我的能力只能救好她的身体，但没有办法把这力量驱散，所以每隔两个月，这股力量就会活跃一次，如果我不在旁边，就算她所在的那片地方不会遭殃，这孩子也活不出四个时辰，她会被这力量活活撕碎。”
“这力量就不能化解么？”
“也不是不能，除非她达到与这股力量平级的实力后，就可以将它化解，但你知道这需要她多高的修为么？”
“多高？”见我一脸的迷惑，乐正龙牙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分神初期。”“药师就是分神级别的修士，请他来不行么？”
听我这么不断追问，乐正龙牙面色稍稍露出了些不耐烦，但他还是回答了我“可以是可以，但是如果我告诉你那样做的代价是这孩子只有肉体活着却魂飞魄散，从此就像是一棵树一样，饭也不能吃话也不能说路也不能走，你还会希望这样做么？”
“那还是算了吧······”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乐正龙牙叹那么多口气，这个已经二十五岁的家伙，此时看起来竟也有了几分长者的味道。
“那个，乐正龙牙，我问你个事。”
“说吧。”
我攥了攥衣角，开口道：“如果我没有给你跪下，你会救这个孩子么？”听我问完这个问题，乐正龙牙笑了，我很少见他笑。“我当然会救，因为很显然她对阿和来讲很重要，虽然我并不知道她是谁，但既然是阿和想救的人，我也没有不救的理由。”
其实我想告诉他，这个女孩我也根本就不认识，当初没有给药师跪，是因为当时林弦的死对我的打击太大，他的蛮横激怒了我的自尊心，上次没有给云老板跪，是因为我当时认为这些礼数完全是多余的，需要尊敬的人，我尊敬就是了，其他的无非也就是做作。但这一次是人命关天，如果我没有夺过她，然后有人告诉我她死了，我大概只是会叹惋几声，这倒没什么。
但看着她就在我怀里气息越来越弱，一幕幕不堪回首的记忆眼看着就要重演，我不怕尸体，但我很怕那些重要的人在我眼前，受伤，虚弱，挣扎，停止了呼吸。那对我而言不是悲伤，整个过程就是一种煎熬。
“阿和，都听见了呢。”
“啥？”
“你刚才是不是想得太入神了？自己嘴都把想的说出来了，我都听见了。”
“你想说什么······”
乐正龙牙站起身，他比我高了近一个头，还向我走近了几分。“如果有一天，阿和在我面前受伤，虚弱，挣扎，最后停止了呼吸，你知道我会怎么做么？”
我摇了摇头。
“我会让你活过来，然后我自己烟消云散，放心，我也有这个能力。”
“你······”我空咽了一下，盯着他道：“命只有一条，我自然会好好珍惜的，倒是你，别把自己说的那么不值钱，命都没了，还有什么用？”
“要是你都没了，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用？”乐正龙牙几乎脱口而出，转头看向我，我没想到这么一个假设，他也会如此认真。
“傻孩子，我怎么会让你成了那样呢，你说的很对，命只有一条，是该好好珍惜，可你对我而言也只有一个，难道我就不该好好珍惜吗。”摸摸我的头，他又道。
不行了，我不行了，我要赶紧想办法扯开话题，不能让他看出来我被他说动了。
“行了行了太肉麻了你，对了，这锅里煮这么多都是干什么的？你府上到底得有多少家丁，吃得了这么多东西？”大概是被他察觉了，他又笑了，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开口道：“我府上的家丁上上下下加起来不到二十人，哪吃得了那么多东西？这些是送给城北那边的穷人吃的。”
“城北？是不是有条河的那个？”
“对，每个月我都会进城一段时间，也就在这一段时间里，每天早上我都会去，现在时辰也差不多了，粥也好了。”
“可现在还是黑夜啊？”乐正龙牙听了我这句话，瞬间做出了一个无语的表情“我们言姐诶，这都五更天了马上都天亮了，你是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不是晚上。把这么多东西搬到城北，那时候肯定已经天亮了，再说了，你不趁着黑夜，等天亮了路上那么多人，你怎么搬？”
“为什么是我搬？”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你也出点力。”
“哦。”
··········································
好重的锅······
话说，乐正龙牙怎么穿成这样？标准的粗衣麻布，有法器不用，自己扛一大口锅，后面跟着几乎所有的家丁，不过那两个守门的貌似没来，看着挺结实的但估计乐正龙牙还是要留几个人看家。
乐正龙牙的府邸安的位置其实是位于塞拉瑞亚比较偏南的地方，而这次的目的地我也去过，但那非常的远，上次我和徵羽摩柯边买东西边走整整走了将近一天，因为那在城北，居住在那里的大多都是贫民，但他们大多都十分善良，当然了，大概也是因为他们太善良了，所以才会被剥削成那个样子，正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乐正龙牙要穿成这样出门了，要是穿着他那袍子，估计照这样下去很快就撕坏了。说来奇怪，不知是不是因为天色还比较黑，我突然有些看不清乐正龙牙的左半边白色的头发了。
“这样太慢了。”
乐正龙牙突然在前面说了一句，又突然把那么一大口锅扔了起来，一抹亮光从他掌中飞出，那锅就静静地悬浮在了空中。手中突然一轻，再看看后面，我就知道乐正龙牙又在用他的那件招牌法器，不过就在那光芒出现的时候，我也看清了他的头发，还是半边黑半边白，但是······
左边是由黑变成了白。
“你怎么不早点用？一路扛过来累死我了。”我一边活动着酸了的胳膊一边说道。“今天出来晚了，再不用天亮了前就到不了那里了，各位，我们提速了。”话音刚落，我和后面的家丁脚下就都出现了一个六芒星阵，然后我就感觉好像风突然变大了许多，不，不是风，是我们在快速移动。
从感觉上来看，这速度不如徵羽摩柯，但也只是差一点点。不过这也就更体现出了乐正龙牙的强大，因为徵羽摩柯的速度只是对于他自己，而乐正龙牙却把速度同时施加在了近二十个人身上，外加近二十口锅。不知为何，那些锅里的粥在这么快速的移动下，却一点都没有洒出。
已近卯时，天色半亮。很多人现在就已经起来了，我们也来到了河边。
跟在最后面的一个家丁不知从哪儿摸出一面铜锣，敲打起来。借着天色，我看见乐正龙牙的头发又变成了全黑。
“乐正大人舍粥了！走走走，都多少天都没见着乐正大人了。”
“诶呀你缺心眼啊？碗都还没拿。”
“乐正大人呐我们好想您啊您终于来了。”
“乐正大人今天看起来起色不太好啊？”
“是不是上次您还没有完全恢复？”
“我们吃快些让乐正大人早点回去休息吧。”
············
刚开始只是一两人，到后来竟涌上来一大批，目测至少三百人，都穿着还算干净但满是补丁的衣裳。你一言我一语，来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去吃，而是团团围住了乐正龙牙，语气中充满了挂念和尊敬。我直接就被人群挤了出来，抄起一个勺子，在锅里搅了几下，嗯，桂圆、花生、莲子、玉米、碎肉，这一锅估计也算是价值不菲，比喂给我吃的还要好不少，不过我并没有嫉妒。看着那被人围得脱不开身的乐正龙牙，我不禁想浅笑几声。
“开饭啦！”
“好！”人群的乐正龙牙突然振臂高呼，也立刻就有人响应，所有人又立刻奔向了锅，不过他们并没有很粗俗地抢，而是很井然有序地排队，不一会，好几口锅就已经告空了，但还有一大半的人都还没有吃到。“今天貌似做少了呢······阿和，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乐正龙牙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飞身而起，往城内飞去。
几锅粥很快就全部告空了，虽然乐正龙牙的厨房很大，但他并没有同时运作整个厨房，现在粥已经吃完了，但还有近一半的人碗是空的。
后来徵羽摩柯告诉我，我们那天早上不知咋地，城南六成的餐馆，全部闭门谢客，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但是我知道。
就在很多人都不耐烦了的时候，乐正龙牙回来了，身后漂浮着数以百计还冒着热气的大碗。“各位，今天加餐了。”他一落地，我就看清了碗里是什么，看完之后不得不说一句，乐正龙牙真有钱，那里面是炒面。
炒面没什么好稀奇的，但是能同时供应几百份炒面，这可不是一两家饭馆可以做到的。
人群又是一阵欢呼，面已经在他们手上了。乐正龙牙递给我一碗外加一双筷子，我们就这么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吃着，就算是早饭了吧。
乐正龙牙拿起筷子就开始吃，从他的吃相就知道，他肯定也饿了，几乎是把脸都埋进了碗里，一大口炒面入腹，他又看了看另一边同样正在吃着的那些人，乐正龙牙笑了，我不是没见过他笑，只是第一次看见，他笑得那么满足。
钱乃身外之物，但帮助到了别人，大概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吧。
突然，有一个一身黑色斗篷的人从我们面前走了过去，他不是来讨吃的的，而是就沿着河道一直往一个方向走去。这本来没什么，只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个身影有点眼熟。
“乐正······”
“不要作声，安静吃面。我把那个人锁定了。”
乐正龙牙脸上的笑容没有变，但声音冷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