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身形顿住，慢慢回过头看她，目变换莫测，有太多她不懂的复杂，似有些陌生。萧月笙道：“我反悔了，我要回京都。”
阿羡声音含着一丝凉意：“你这次出来已经多亏苏先生早有安排。”若是回去，就永远也逃不开了。
萧月笙垂下眼眸：“我不能就这样抛下苏先生，否则，我到哪都不会心安。”
“哪怕是死？”
“哪怕是死。”萧月笙的话语没有一丝迟疑。
少年凤眼微眯，眼神陡然充斥着杀气，他修长的手握着雪亮的剑，在船上还为了护她杀了高衍的人，为她挡箭，此时，剑尖却慢慢指着萧月笙洁白的颈项：“那日你登船时我没有告诉你，你若是反悔，我会杀了你。”
少女眉目清丽，一双乌黑亮丽的眼眸平静的盯着他，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他阴沉的脸，没有一丝惊慌，没有恐惧，亦没有疑问。
没有质疑，他为什么要杀她。那是因为，她的心里，早已明白两个人的立场。
是什么时候明白的？从他拜入苏折卿门下时？知道他的身份时？又或者他一直对她的冷言冷语？
若是一直都知晓他的意图，又怎么会如此没有防备，如此费心救他，遮掩他的身份？若是反悔，方才卫晟在时，她大可说出他的身份，以卫晟的武力，对上受了伤的他，是被擒的份。然而她没有，为什么？
阿羡有些迷茫。
他要通往的路上，皇家人，都是敌人。可她……从来都漠视他的恶意，依旧笑眯眯的对他。
“为什么要救我？”抵住她的脖子，少年低声问，脑海里映出的是他落水后，从浑身的冰冷，到耳边一声声掩不住慌乱的呼唤......
“我们不是朋友吗？”少女看着他反问。
阿羡嘴唇动了动，想讥讽什么，又硬生生忍下，冷硬道：“不是。”
萧月笙眨了眨眼睛：“如果不是朋友，你又怎么会因我而受伤？”
少年抿着嘴，不说话。
室内寂静，裴琰在旁，阿宋接应，即便杀了她被卫晟发现，也有十足的脱逃胜算。
明明他父王也说过，通往那个位置的路上，手上注定要沾满鲜血，成王败寇，一失足成千古恨，不能有妇人之仁。
可是，杀了她之后呢？
回想起来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吗？跟在苏折卿的这些年，表面对她冷言冷语，心情还是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引，忍不住对她恼怒生气，一边希望苏折卿快点对她失望，一边又忍不住嫌弃她愚蠢，偶尔欺负她，还是挺有意思的。
却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死。
朋友吗？
想起那日晚上，苏折卿说愿意跟他赌一次。赌，若是有机会，萧月笙是就此离开山高水远，还是会回去。若是她回不去，苏折卿便就此放弃佐君之梦。
那时他只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先不说萧月笙那不愿意受拘的性子，有机会给她离开怎么会返回京城？即便是后悔，有他在，怎么会让她回京？
而今，一切都在苏折卿的意料之中。
即便她反悔。
他也不能对她出手。
阿羡收回剑，转过身冷冷道：“我们走。”
裴琰眉眼微动，萧月笙冲阿羡微微一笑，如月皎皎如风清明：“阿羡，谢谢你。”
谢谢你这几年来容忍苏先生身边有我的存在，谢谢你陪我经历这些风波，谢谢你，不杀现在力量薄弱的我。
阿羡不为所动，头也不回走出去。裴琰立刻跟了出去。
待他们走了，萧月笙这才从袖里拿出一封信笺。卫晟说是苏折卿托他送到她手上。
素白的纸上，只有刚柔相济的两个字，桑榆。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阿宋已经带人来接应了，阿羡停住脚步，淡淡道：“裴琰，你送她回去。”
裴琰有些意外，阿羡脸色阴沉：“她太蠢，一个人回去别出意外。”裴琰应下，跟阿宋交换了个眼神。
高衍一行人已被抓获，由右扶风和锦衣卫的人清点搬运他们要运往湄洲的物品。
卫晟在一边看，四公主不由看向旁边淡定喝茶的右扶风池朝浔，只见他神色安然，四公主不禁气从中来：“喂，姓池的，见到本公主你就什么话也不说吗？！”
池朝浔放下杯子，淡淡道：“都是为了抓获朝中罪臣，不知情之下险些误伤公主，还望恕罪。”
四公主瞪大眼睛，这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真厉害，一句话就堵了她的嘴，她不由气道：“险些误伤？老娘要是不会游泳就淹死在江里喂鱼了……”
“公主如今安然无恙，浔心里也略微心安了。”说着这样的话，池朝浔脸上却依旧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怕是心里也在恶毒的可惜怎么没有淹死她吧？
这时有人进来报：“外面有人护送六公主过来了。”
“多谢裴护卫一路护送，此番我安全到了这里，你还是尽快回去吧。”萧月笙笑。
裴琰揖手：“这些日子，我们公子劳烦姑娘费心了。平素公子虽然对姑娘冷眼相待，心底却还是关心着姑娘的，这次说是送姑娘回永安林家，却早已书信一封令王府腾开姑娘的房间……”言尽于此，裴琰不便多说了，就告辞了。
萧月笙立在原地没动，清风拂过发梢，虽是夜幕，却仿佛被山间一丝日落红霞熨烫了心般，不知为何觉得乍然暖意渗透了身心，连带着这夜色阑珊都有几分美好。
四公主见到萧月笙的时候，发现只有她一个人，不由得有些奇怪：“六皇妹，那个俊美的少东家呢？”
“走了。”
“啊？他、他怎么就走了！”四公主跺脚：“我还没跟他说几句话培养感情呢！”
“……培养感情？”萧月笙有些纳闷，有些不明白为何四皇姐看到了阿羡的真面容后举止就变得奇奇怪怪。
“你不懂，这是穿越小说的套路，少东家好帅啊，我穿过来第一次见颜值这么出众的帅哥，那冷酷的表情，禁欲的气质，好像家世也不错，那两个跟班颜值都是妥妥的，我都要成为迷妹了！这次功劳也算他一份！”
忽略四公主莫名其妙的话语，萧月笙想到阿羡的身份，干笑：“我想他大概急着做生意，不会要这份赏赐的，还是算了。”
这句话勾起了四公主的好奇心，凑过来，问：“你知道他家在哪里吗？有没有结婚什么的？”
“结婚？”萧月笙思索了会儿：“婚事吗？没有吧。”他要是成亲了还会有事没事追着苏折卿来到京城吗？
四公主窃笑自言自语：“看来这个不是我的男主就是我的男配了！哼，现在不理我，以后有你后悔的！”
萧月笙莫名其妙看了四公主一眼，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船上，官兵清点打开金老板等人搬上船的东西，沉木箱里铺着稻草，里面藏着的是东穆国的玉器。
除此之外，还发现了几张南越京都、边境的地图，这些都属南越军事机密，若是流露他国，南越必饱受战争，百姓无处安身，流离失所，她呢？
她本想就此做个平民百姓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可皮之不存，毛之焉附？
船身停靠在一个水乡镇里，不远处划来一叶轻舟，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拱桥上面人来人往，不知哪处琴声空灵，阵阵催天雨，萧月笙望着绵绵细雨天空，细雨落在她脸上，温润无声。
她想起在她临走时苏折卿曾说，世道将乱，是扛起公主之责，还是就此退出争诸，权看你自己。
若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许还不会作他想，可如今，这些权利国事她触手可及，就此推拒仅为自己偏安一隅，真的可以吗？
“这人证物证都有了，高太尉算是玩完了！”四公主抚掌道：“高家这次算是完了。”
“高衍呢？”
“还剩半条命，已经被关押起来，带回京都，由皇上发落。”池朝浔神色肃穆，冲四公主和萧月笙一揖：“为抓高衍，臣之前在船上眼拙未能认出两位公主，令二位公主险些丧命，真是罪该万死！”
四公主哼了一声：“的确是很该死！”
卫晟命人将高衍等人及东西都带上船，在四公主滔滔不绝的自吹自擂如何诱敌深入破坏敌人计划中，他听到了六公主和少东家，不由问：“那个少东家，又是何许人？”
四公主顿时两眼迸发精光：“那是个大帅哥！”
卫晟目光一转，便落到刚刚上船的萧月笙身上。
萧月笙桃花眼含笑：“卫指挥使，又见面了。”
卫指挥使严肃的脸上神色加深：“六公主失踪，原来是参与了高太尉之事。”
这是替她这些时日的失踪找了正当的理由？
四公主一愣：“等等，六皇妹不是私奔吗……不对，”四公主似乎怎么都想不明白，神情凝重：“六皇妹，合着你真为高太尉的事儿出宫？来抓高衍的？”
萧月笙与卫晟对视一眼，在四公主深思下，萧月笙冲卫晟示意借一步说话。
此刻四下无人，萧月笙道：“你见到苏先生时，苏先生怎么说？”
“苏先生告诉我，因发现了高衍一行人欲携盗宝逃离京都，六公主混入其中，准备里应外合。”卫晟道：“高太尉有勾结东穆国之嫌，若被抓住把柄自知死路一条，必会趁机起兵造反，而令高衍等人带南越密图到东穆令东穆国君派兵支援高太尉……”
“那、那怎么办？如今你们锦衣卫和池大人都将兵马带出京都，高太尉起兵造反，那京都不是危险了？”萧月笙眉间涌起几份担忧。
“所以，几天前我听信苏先生的话，书信一封至空渺城。高太尉之前被软禁高府，眼线被拔除不少，所以并不知道现在二公主带的兵马应该到达了京都。”卫晟看着默不作声的萧月笙：“待我们回到京都，高太尉应该被押入大牢了。至于巫蛊娃娃之事，我已上报给了皇上。”
言下之意就是，没什么值得操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