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就先走了，过会我会给你送饭，你好好休息。”
目送着苏小蛮眼神复杂的揪着苏羽的耳朵离开，房门被轻轻地关上后，洛尘终于是放心的松了一口气，小脸流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刚刚的我···是怎么了，连情绪都控制不好，那些意气的话，应该伤害了小蛮姐吧。”
洛尘握紧了拳头，神情有些沮丧和懊悔，“其实，她是真的挺关心我的。”
脑海中回忆起刚才自己那近乎歇斯底里的样子，还有苏小蛮那泛红的眼圈，洛尘垂下脑袋，身子无力的倚倒在背后竖起的床板上，如同痴呆般喃喃道：“还有三天，三天的时间，你能在三天后突破到塑体第四层吗···”
“洛尘······”
不知不觉间，日头已过晌午，洛尘推开竹窗，眼见那灼人的太阳已不复正午时的炽盛，心中一动，有些吃力的从床头案几上拿过叠得整齐的衣衫换上，简单的洗漱了几下，也不管身上还有些隐隐作痛便是急忙出了门。
村落的石道两边错落着高低不齐的石屋院落，与自己一人居住的竹屋不同，三三两两的孩童围聚在一起戏耍，一脸纯真的笑容，没心没肺的咿呀笑着，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头传出熬煮的糜烂的肉香味，以及自家阿娘的吆喝声。
“哎呀，这不是洛尘吗？”经过一处石屋院落，一名高壮的妇人走了出来，手中托着一个盛满金黄焦香肉块的海碗，呼喝着自家的娃娃，见到洛尘一声不吭的走来，不禁出声唤道。
“黎大婶。”洛尘一愣，顿时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几名戏耍的孩童停止了手头的游戏，抬头望过来，一脸不明所以。“你不是受伤了吗？不好好休息，怎么自己跑出来了？”黎婶关切地问道：“吃中饭了吗？要是没吃就来黎婶家凑合凑合一顿，别客气。”
“不了，黎婶，我没事，中饭吃过了，饱着呢。”洛尘腼腆似的笑着推辞，但两眼扫过妇人手中的那碗肉块时，不禁暗自咽了口吐沫。
“阿娘，你在和谁说话呢？”石屋中又走出一名虎头虎脑的少年，不过，当他的视线扫到笑容一僵的洛尘后，目光顿时不善起来。
“青虎···”洛尘欲言又止，但黎青虎只是冷笑着撇了撇嘴，伸手扯着阿娘的衣袖，道：“阿娘，回屋吃饭吧，你的好意人家都不领情，还那么热心肠做什么？走吧，阿爹还在炼兵坊给兵器淬火呢，我们先吃吧，不然饭菜都凉了。”说着，又一把拎起身旁探头探脑的光屁股娃娃，不管那孩子怎样叫唤，转身走向石屋。
黎婶见状，无言地叹了一口气，看向洛尘的目光带着许些歉意，犹豫片刻，也只能转身进了屋。
“阿哥阿哥，刚刚那个小哥哥是谁啊？叫什么呀？”
“不中用的外人罢了，问这么多干什么！吃你的饭！”
“青虎！弟弟面前怎么说话呢！”
石屋内，传来不耐烦的叫唤和训斥声，明明听不太清楚，但却是那么的刺耳，洛尘默然不语，有些沉重的喘息几下后，便是头也不回的转身向古村后山走去。
······
这是一片幽静的广阔树林，距离村落也只有短短几里之远。葱郁碧绿的颜色渲染着盎然生机与活力，佳木葱茏，鸟语花香，合抱粗的大树比比皆是，错杂林立在一起，仿佛形成了一座玄奥无比的大阵。
洛尘步履蹒跚的走到石道尽头，仰头看了一眼阳光投射在脚底的阴影，顾盼左右，见四下无人后，转身走入树林中。树林中央光秃秃的空地上，竖立着一根巨大的苍劲木桩，木桩粗壮的惊人，表面坑坑洼洼，都是拳印，掌印，和脚印，最浅不过深入寸许，最深的，却是令人惊悚的直透而过。
洛尘经过木桩时，脚步一顿，面色微微有些变化，但还是一脸淡漠的走了过去。
树林的尽头，可见潺潺流淌的碧绿溪流，如翡翠般明丽动人，阳光倾洒其上，更添几分灿烂。洛尘几步走到溪边，视线扫了扫，然后停留在岸边最靠近溪流的一块青石上，弯腰将青石掀起，从下面湿润的土壤中挖出一颗掌心大小的灰黑石珠。
石珠表面暗淡无光，毫无出奇之处，但浸在青溪之中，捏起时，却是诡异的沾不上半点水珠，仿佛被石珠本身吞噬了一般。
洛尘咬破食指指尖，渗出几滴细微血珠涂抹在石珠表面，然后将涂抹的暗红的石珠紧握在手中，就地盘坐在青溪岸边的石块上。
掌心石珠散发出阵阵暖意，不断融入洛尘的体内，仿佛一股温润的暖流顺着周身经脉流转了一大圈，使得全身泛起极为舒服的感觉，深吸口气，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一段极为熟悉的口诀。
而那涂抹的暗红的石珠，其表面颜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诡异的逐渐褪去。
“神引自然，抱守天门，不为利，不为争，心如浩然明境，我自安如止水，则，气感自来······”
喃喃之音，迷离茫然，犹若神归天外，洛尘整个人都是进入了一种自然而又平和的状态，一切的焦躁，不安，沮丧和悲伤都是消弭于沉寂。
此诀名为《凝气诀》，是塑体境修行者入门的基础功诀，五姓之人，不分老幼，皆可修习。
双目似闭似睁，微微开阖间，有点点异光在瞳孔中闪烁，呼吸吐纳竟是极为的均匀悠长，仿佛己身与这天地自然融合了一般，眼目深处流露出一抹沉醉于其中似的茫然。
一丝丝奇异的热力悄然自体内涌现，或如游丝，钻入骨骼筋脉的缝隙中，或如涓涓细流，滋润着肌体的血肉皮膜。这是药液残留在体内还未及炼化的药力，此刻在这般自然的状态之下，被一点点逼了出来。
药力炼化的过程，大概持续了小半柱香，等到浑身气力恢复了大半后，洛尘睁开双目，摊开握着石珠的手掌，其表面的深红色已是几乎消失殆尽，依旧变回了之前的灰黑色。
“无论涂了多少血在上面，依然只能维持小半柱香的时间，这石珠···真是，自从我发现之后，似乎只有让我修行时的心境更加平静这一个用途。”洛尘叹了口气，再如何静坐也是无用，他把玩了几下石珠，便又掀起了面前那块青石，将之埋回了湿土之内。
那颗石珠是他两年前在青溪中无意间捡到，当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奇异的地方，但在一次翻阅骨书时，他看到了一则关于修行者滴血于器，使具有灵性的宝器认主的描述后，便抱着好奇的心态试了试，终于发现了这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用途。
随后很长时间，他还曾用荒兽或普通野兽的血涂抹石珠，但却没有了那种效果，他也试过牙咬，火烧，用水浸泡等许多方法，可那石珠依旧没有丝毫变化，最后不得不放弃。
不过，即使是这种看似没多大用途的珠子，洛尘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而是将这当作了自己的秘密，把石珠藏在了这平常几乎很少有人来的后山青溪上游。
因为，他始终有一种直觉，这石珠，或许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只是自己没有发现其中奥妙罢了。
之后每一天，他都会抽空一个人来到后山青溪，取出石珠，什么也不想的安心静坐小半柱香，日积月累下来，修为虽说没有多少明显的增进，但修行之时的心境状态却是愈发的趋于完美。
“他···的味道······”
手指离开石珠，就要盖上青石时，一道不带丝毫感情的诡异声音，突兀的凭空在心头想起，其声晦涩难明，仿佛痛苦呻吟。
洛尘一楞，不可思议的看向埋入湿土的石珠，不过，那道声音消失后，便成为了绝响，仿佛从没有出声一般，石珠，依旧是那普普通通，毫无特别之处。
“错觉吗？”洛尘摇头，但心中却是惊疑不定，最后，将那以为错觉的声音压抑在心底。
腹中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饥饿，洛尘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正要起身时，四肢百骸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酸麻感，下一刻，一阵剧痛毫无征兆的从肺腑内传出，洛尘眉心浮现痛色，小脸涌上一抹潮红，身躯一颤，哇的一声，一口黑色的淤血便是吐了出来。
“果然还是留下了内伤吗，强行修炼，只会伤害己身···”
洛尘苦笑着抹了抹嘴角的血渍，脸色又是苍白了不少，“难道这是天意？是天意让我此生修行无功？”他怔怔的望着眼前涓涓流淌的溪流，眸中隐隐有一点亮光闪烁。
沉默半响后，洛尘抹了抹发红的眼角，脚步有些踉跄的走向树林，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树林投射的层叠阴影中。
不远处，青溪更上游的一块深青色大石上，一道瘦长的模糊身影诡异的缓缓浮现，一步踏出，青溪便会升起一道水漩托住脚底，步步迈出，道道水漩卷起，顷刻间，模糊身影便是闲庭信步般走到了岸边。
似是凝望着那道渐渐消失的背影，模糊身影又是扫了一眼洛尘先前埋下石珠的地方，感叹一声，如有无限惆怅，转而向洛尘离开的相反方向踏去。
孤零零的矗立在空地上的巨大木桩很快映入视线之中，洛尘浑身仿佛脱力了似的，几步迈出，整个人歪倒在了木桩之下，脸色惨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啪嗒，啪嗒······”
饶是以他再坚韧的性子，此刻，却是再也无法淡定下去，泪水，终于控制不住的奔涌而出，他的坚韧，他的执着，在这一刻几乎全部粉碎，化作豆大的泪珠，大滴大滴的滚落。
两年了，两年来他一直滞涩在塑体第三层的顶峰，却始终无法迈出那一步，明明只是浅浅的一层薄膜，别人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一戳就会破，可自己，明明付出了别人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却仍然一直停留在原地。
族人对此事缄口不语，依然是那样关心自己，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可这份关怀，却像是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剜在他的心头，不断的滴着血。
他付出的比别人多得多，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现在，只剩下最后机会的他，试图去抓住那道黑暗中几乎熄灭的光亮，却眼睁睁的，看着那道微弱的光，在手心中熄灭。
“哇！”又是一口淤血吐出，洛尘惨笑一声，视线灰暗，愈发模糊。
“尘儿！尘儿！”一道充斥着心疼的怒吼声从身后传来，洛尘微微一颤，勉强回过头看去，一身乌青麻袍的苏子陵，和他背后面色也是有些苍白的赫蒙，正一脸不忍的望着他。
“阿公···老师···”少年倔强的咬着嘴唇，神色黯淡的脸庞上挂着两行清晰地泪痕。
······
青溪古村，洛尘竹屋旁，一座巨石垒彻的院落中。
“洛尘他去哪里了？找遍了整个村子都不见他的人影。”
“担心什么，放心啦，爷爷都去找他了，还怕他跑出村子不成？”苏羽讥诮的看了眼坐立不安的苏小蛮，有些吃醋似的撇了撇嘴道。
“你说过会帮洛尘，是真的吗？”
苏小蛮转而一脸不耐的盯着扒拉窗沿，小脑袋左摇右晃的苏羽，强忍着火气问道。
“是——真——的——啊。”
苏羽圆瞪着漂亮好看的大眼睛，清澈瞳孔中写满了戏谑之色，他有些好笑的望着愈加不耐的苏小蛮，嘟着嘴说道：“他毕竟也是本天才的义兄，要是一直都停留在塑体第三层，可是会连累我的名声的。”
“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叫连累你的名声！”苏小蛮柳眉倒竖，精致小脸涨的通红。
“说笑的啦，说笑的啦。”苏羽急忙摆了摆手，他有些胆战心惊的瞅了一眼可着劲儿呲着小虎牙的苏小蛮，戏谑的笑脸连忙收敛起来，迟疑一下道：“你还记得鹿氏的那个家伙吗？”
“鹿氏？是一年前，被爷爷选中，和赫蒙老师一起前往主城大宗访学的那个家伙？怎么，赫蒙老师已经回来了，他也要回来了吗？”苏小蛮嘟囔着娇嫩的小嘴，气鼓鼓的说道。
“嗯，我也是听爷爷无意间说起的，那家伙，似乎已经突破到了塑体境第六层。”苏羽淡淡的说道，小脸之上，极为罕见的流露出些许凝重之色。
“第六层！？我记得他一年前，也不过是塑体境第三层圆满罢了，怎么···这么快。”
“谁知道那家伙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还有三天，那家伙就要回来了。”
“一年前，他不过塑体第三层，却夺得了五姓族比第六名，一年的大宗访学，他现在已是塑体第六层，战力更是难以莫测，如今回来，必定志在三月后五姓族比的第一名！”
苏羽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小嘴微张，满脸震惊的少女，幽幽叹道：“我似乎记得，那家伙和洛尘，可是从小一直不太对头啊。”
“而且，为什么那家伙会挑祭神大礼的日子回来···”少年面露思索之色，心底暗暗嘀咕。
······
有些困难的吞咽下老人给的一枚乳白色药丸，洛尘起身盘坐，闭目调息了一会后，长舒一口气，体内紊乱的气血也是安定了下来，脸色稍稍回复许些红润。
“阿公，老师，我知错了，我不该不顾伤势，私自跑出来让你们担心。”洛尘微抿着嘴，抬起头望了一眼面色难看的苏子陵和赫蒙后，低垂下小脑袋，闷声说道。
苏子陵一改之前温和慈蔼的模样，苍颜带着些许愠色，身后的赫蒙，也是眼神复杂的望着倔强的少年，不时轻叹口气。
“你错的，只是这些吗？”苏子陵有些激动地说道：“为什么要这么拼命！你应该知道你自己的伤势，何必那么执着修行？”
“两年了，你还不放弃吗，阿公不会看不起你，族人也不会看不起你···”
“我早已说过，你的体质，太过特殊，我···至今无法可解，一旦修行，也会比别人难上十倍，百倍，你若是放弃修行，阿公也会照顾你，你又何苦···”
“我只是想走出去，去见一见外面的世界，还有···找我的爹娘。”少年突然打断了老者的话，抬起头，唇角苦涩，一双漆黑不含半点杂质的眼瞳，深深烙印着近乎偏执的倔强。
老者喟然长叹，挺拔瘦削的身躯如遭电击般颤抖了一下，“你这又是何苦啊，尘儿，阿公何时骗过你···”
赫蒙震惊的望着洛尘眼瞳中那深邃无比的漆黑，九尺高大的身躯，竟是身不由己的下意识向后倒退了一步，鹰眸内闪过一抹异芒。
“你的阿爹阿娘···”
看着少年倔强的不言不语，苏子陵的眼眸内流淌过沉淀已久的沧桑，他望向空地上伤痕累累的巨大木桩，上面，‘刻’满了少年留下的岁月印记。老者欲言又止，恍惚了一会儿，才是压抑住思绪，淡淡的说道：“这就是你努力修炼的理由吗？两年来从不间断地苦修，为了筑基，就是要走出去是吗？”
“是！”洛尘毫不迟疑的应声回答道。
“那你知道，什么···是筑基吗。”苏子陵顿了顿道。
听似轻描淡写的话语，却是使得洛尘神情顿时凝固，有些不明所以的说不出话来，赫蒙轻轻挑眉，鹰眸一凝，犹如忌惮什么似的，低声道：“苏老，这···”
“无妨。”苏子陵轻轻一拂大袖，看似云淡风轻的淡然苍颜，仿佛写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之色，别有深意的扫来一眼，赫蒙立刻知趣的闭上嘴。
“阿公给你看的骨书，并非记载了全部，所谓筑基，筑的，并非是身体的基础，强健的体魄，而是对天地大道的感悟程度，契合程度，和，掌控程度！”
“上古之世，人族先民立千万道统，圣贤天师把握天命，证道长生，探索出一条条秉承天地，问道乾坤的大道秘境，罗列‘诸天万道录’，记载于《山海经》之中，其中，‘筑基’，作为修行第一大秘境，其修行卷宗，由人族初代主教化传播天下···”
“那···塑体九层···”少年神色犹疑的支吾出声。
“塑体九层，不过是筑基秘境的第一小境罢了，筑基秘境，共分‘塑体’，‘凝元’，‘道台’三小境，每一重境界都难如登天，犹如踏天路逆行，所修的，便是一个逆字！普通人初涉修行，天资不够者，或许第一重境界，便会滞涩数年，甚至数十年光阴···”
“而至于骨书中记载的所谓以身为基，乃是上古之世的人族先民另辟蹊径，所探索出来的一条震古烁今的道路，与后世所谓的塑体大相径庭，但证道之难，却也是其他修行路的数十倍，甚至百倍！”
“大道无情，并非只是说说的一句空话，在煌煌天地面前，任何人，都是显得过于渺小，不知有多少所谓的天骄，光是筑基这第一大基础秘境，便是倾尽一生岁月，更遑论‘诸天万道录’以后的修行秘境？”
老者淡漠的轻笑了笑，混沌视线望向那沉默不语的少年，目光中带着淡淡的期待，然后悠悠长叹道。
“如此，你可还愿继续坚持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