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盛的齐国在周国的大军攻破邺城之后,终于走到了尽头,烟消云散。邺城的皇族尽数被宇文邕迁到了长安,高家的道统终结。小怜那倾城一舞,那悲情的笑,那肆意挥洒的解脱后的喜悦泪水,那声凄婉的来生再见,深深的定格在了信阳的脑海之中,日夜挥之不去。他对小怜的爱怜,对高纬的痛恨,和对宇文家的大仇,让他终于抛开了一切顾虑和牵绊,尽起燕赵之兵,放手一搏。既然这天下如此的丑恶,那么,就让我来毁掉这丑恶的天下。
那支在都城沦陷,都没有出现在京城的六镇骑兵在信阳的命令下,没有踏出幽州一步。这让宇文邕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也许高纬的昏聩让他麾下的将士都对他大失所望,抛弃了他吧。轻而易举的灭掉了齐国,没见凶悍的六镇大军,他也宁愿相信那支兵马已经消散。
如今,信阳一声令下,幽州大军迅速归建,各营将士整装待发,高家厚养他们多年,虽然斛律老将军和兰陵王的惨剧让他们对高纬彻底失望,但是高家的江山,却容不得外人染指。如今,高家的江山倾覆,他们发誓要用手中的长枪和胯下的铁蹄,从宇文邕的手中夺回那失去的江山。
宇文邕的大军在平灭了齐国,一统北方之后,留下几路大军驻守各个重要城池,清缴齐国的残余抵抗势力,安抚百姓。他率领主力回到了长安,以防关中之地出现危机。欣喜若狂的宇文邕也许并没有意识到,齐国残余的抵抗势力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弱小和不堪一击。只是面对大军的锋芒,他们只能避其锋芒,隐藏在各个角落,静候天时。
河北之地自古民风彪悍,周军入境,难免出现烧杀抢掠,这激起了齐国遗民的强烈不满,随着驻军对百姓的剥削越来越疯狂,百姓对他们的不满愈来愈强,表面的恭顺之下,充满了怨恨和敌意。
平灭齐国之后,宇文邕大喜之下,紧绷了十几年的那根炫终于松懈了下来。高家给了宇文家太多的紧迫和压力,从父亲和高欢的争斗开始,双方在北方这片土地上厮杀了几十年。如今,高家的江山终于落入了自己的手中,两家的争斗,宇文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他完成了父子两代数位皇帝都没能完成的夙愿,这让他终于得以松懈一下,好好的喘口气。不料乐极生悲,大喜之下,病魔入侵。病来如山倒,一代明君就此瘫痪病榻,整个长安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一统北方的大庆,还没能让周国上下彻夜狂欢,他们就面临着明君将逝的可怕灾难。
周国的百姓们纷纷去临近的庙宇的为贤明的君王祈福,可惜苍天最终没能听到百姓内心深处的挽留,在一个寒风肃杀的夜晚,宇文邕抛下了他深爱的帝国,这如画的江山,这勤劳的百姓,带着未能统一全国的遗憾,将这大好河山交给了他两岁的幼子,撒手人寰。长安城一片缟素,数不尽的报丧快马向着山东,蜀中,陇右,河套以及关中各地飞奔而去。
齐国的残余势力趁着宇文邕驾崩,主幼臣疑的时刻,立马举起了反旗,一时间齐国的故土上遍地烽火。那些在大军威压之下潜藏的齐国遗族纷纷跳了出来。邺城一下子就处在了群狼环伺之中,等不到朝廷增援和指令,尉迟迥下令放弃了那些无关紧要的据点,三万大军紧紧的捏成一个拳头,在邺城到洛阳之间的中原地界上风卷残云般的扫荡。
幽州也收到了宇文邕驾崩的消息,此刻长安处在一片悲痛之中,对齐国旧地的控制削弱到了极点。尉迟迥的大军南下河洛之地,,清缴反贼,疲于奔命。幽州军作为齐国故土上最大的一支武装力量,信阳趁此机会带着燕赵之兵举起了反周的大旗。幽州军心绪激动,热情高涨,他们终于等到了战刀出鞘的时刻。
临行前夜,信阳在将军府里一个人沉思良久,他知道这次起兵,失败的可能比胜利的希望大得多,天时地利人和他都不占。不过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他只想痛痛快快的厮杀一场,将这丑恶的天下搅他一个天翻地覆,对宇文氏进行最强烈的报复。
小怜已去,这天下已无什么值得他留恋。姐姐一家现在平静的生活着,小虎也应该长大不少了吧,可惜再也没机会回去看看了。对于婉儿,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她交待,自己答应了她和她一起好好的将日子过下去,现在自己又要背信了。让他最愧疚的就是含玉,那个倾国倾城的佳人已经为他生下了孩子,如今孩子也应该活蹦乱跳的到处跑了吧,可惜自己却没能去看看他们娘俩,自己不是一个好夫君,也不是一个好父亲啊。
无论如何,总得给他们娘俩一个交代,铺开纸笔,信阳提笔写道;
含玉吾妻:
见信如晤,距离和卿余杭别离,至今已九个年头,北方时局动荡,为夫有心带小怜南来,无奈始终不得促行。上次接到卿的来信,得知我们已经有了孩子,为夫很欢喜,漂泊在这世上良久,我刘信阳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后人,吾刘家的香火得以传续下去,卿乃吾刘家功臣也。
高纬残暴,生生从吾身边夺走了小怜。吾心如刀绞,却无可奈何。邺城破,小怜举火****于宫廷,独留一缕倩影在吾脑子里萦绕不去。失去了小怜,吾已生无可恋。刘家大仇未报,为夫欲举兵,刀剑指长安。兵祸凶险,为夫深知此次断难幸免。此生为夫做的错事太多,错过的人也太多,如今思来,追悔莫及矣。
负卿良多,今生无以为报,来世当结草衔环以报之。望卿能将我们的孩儿养大,告诉他,他有一个薄情寡义的父亲,当引此为戒。为夫此生陷于仇恨之中不可自拔,以至走到如今之地步,卿定要训示孩儿,切莫再走他父亲的老路,平安一生,就是最大的福分。
大战将起,为夫身负十万人之期盼,不敢懈怠。此生能得卿为吾生儿育女,无憾矣。死生挈阔,望卿珍重!
信阳绝笔
当婉儿寻着信阳来到了他的身边,信阳刚刚将信写好。看见婉儿到来,搓了搓脸,笑着开口道:“怎么还不睡?”
婉儿道:“明天你就要出征,妾身怎么睡得着。战死沙场,是你们这些将军的宿命,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实在是无力约束你们。哥哥如此,你也如此。当初明知道你是在骗妾身离开空门,妾身还是假装信了你,妾身也想听到妾身深爱的男人,为妾身许下承诺,哪怕这承诺失效得这么快。”
信阳满脸尴尬,沉默良久,开口道:“是我对不住你,不能给你一个长相厮守的未来。”
婉儿道:“不要抱着必死之心好吗?能不能答应妾身呢,如果事不可为,一定要保存下自己的性命好不好?妾身不会笑话你的,你永远是妾身心中的大英雄。”
信阳苦笑道:“十万大军掌于我手,你让我如何丢下这些将士,独自逃命。此去死则死耳,临死之前,我定要将这丑恶的天下搅得天翻地覆。如若上天垂怜,让我能够踏破长安,擒杀宇文氏,我定解甲归田,陪你遁出尘世,安乐逍遥。”
婉儿道:“那妾身就在这幽州日日祈祷,盼望君早日得胜归来,你切莫让我失望。”
信阳道:“那就看天意吧,我会努力活下来的。对了,有件事跟你说下,当初羁留南陈,和萧家的大小姐萧含玉,阴差阳错之下,醉酒后一夜风流,我已在南边有了自己的孩儿。可惜这么多年,我却没能去看他们娘俩一眼。以后恐怕也再无相见的机会了,这封信,就托你帮我送到他们的手中吧,是我愧对他们,此生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婉儿拿起信,白了信阳一眼,“没想到你还在南国惹上了风流债,枉小怜当初在京城为你日夜担忧,你倒好,在南边逍遥快活,可怜那傻丫头,为你牵肠挂肚。罢了,看在人家连孩子都替你生了的份上,妾身呢就勉为其难的把信送到她手里吧。”说完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信阳也跟着笑了。多日的愁绪也因为这笑声而冲淡了不少。
在燕京郊外巨大的誓师台上,信阳宣读了讨周檄文。而后六军齐发,迅速了扫清了河北大部分的周军势力,声威浩大,河北大地上的齐国皇族残余也积极响应,站到了信阳这边。大义在手,河北豪雄万千影从。
十万大军从幽州一路南下,直扑邺城,铁蹄过处,周国在齐国留守的不成建制的军队如风卷残云般消失,大军一路呈碾压之势抵达了邺城。而后,大军身后的那些不满周国统治的山东豪强如蝗虫般纷纷自立,响应幽州军的起义,并派出自己的兵马前来和幽州军会和。
宇文邕苦心孤诣打下来的齐国大片领地,顷刻之间就沦陷了大半,幽州军兵锋正盛,守城的尉迟迥只能闭门死守。打了一辈子的仗,第一次落入了这样的绝境,第一次感觉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长安幼主登基,大权落入杨坚手中。他只盼望杨坚能顾全大局,速速派兵来援。
望着眼前的邺城城墙,斛律武都感慨万千,曾经它是那么的辉煌,云集着中原大地的物华天宝,不久前却被宇文邕一鼓而下。高纬的昏聩,导致齐军并没有做过多的抵抗,便失去了斗志,一哄而散,将京城拱手相让。
望着城墙上还没清理掉的硝烟残痕,昔日的国都,如今却被敌人踩在脚下,幽州军上下感受到了莫大的屈辱。不亲自用马蹄和战刀将里面的敌人全部消灭,枉为大齐男儿。
信阳望着这座寄托了他和小怜诸多生活点滴的城池,心里大为伤痛,这里留下了小怜太多美丽的欢笑,也留下了太多痛苦的回忆。转了一圈,终究还是回到了起点,自己最终还是没能将她带离这座肮脏的城市,而她,最终也魂断于此,那个小小的最简单的愿望,最终也未能实现。
想起那蝴蝶般的身影,那最后的倾城一舞,那凄婉的阳哥哥来生再见,以及那解脱般的哭笑,信阳心如刀割。当小怜彻底的消散在那熊熊烈焰之中,他就发誓,要毁掉这座装载了太多肮脏的城市,以祭奠小怜的在天之灵。
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大军,以及那林立的刀枪弓弩,尉迟迥头皮都发麻,三万守备军,如何守得住偌大的邺城。如今这里的百姓和都还没站在自己这边,加上皇帝的驾崩,让邺城驻守的全体周军头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面对曾经天下无敌的六镇铁骑,没有援军,他们的心里升不起一点反抗的斗志。
经过查探,尉迟迥得知敌军的主帅就是刘信阳,大为感慨。当初在长安夜访自己的那个小子,没想到已经成长强大到了如此地步。他不得不惊叹,齐国的兰陵王,当初也真敢将六镇铁骑,这支关乎齐国存亡的兵马托付在他的手上。当初邺城沦陷的时候都没有看见六镇铁骑的身影,以为他们早已在高纬的昏庸无道下星散,成为了往日云烟。志得意满的宇文邕压根就没把齐国的残余反抗势力放在眼里,没想到报复来得如此的迅速和猛烈。
孤军驻守的邺城危如累卵,为了不让三军做无谓的牺牲,并争取时间以待援军到来,尉迟迥派出信使到了信阳的帐中,传达了尉迟迥希望和信阳私下见上一面的请求。等到使节退下之后,斛律武都对信阳道:“义弟,尉迟迥反复无常,我们万万不可中了他的奸计,要是他趁机谋害你,那可就糟了,我们不能给他这样的机会。想要见面,等我们拿下邺城,抓住尉迟迥,到时候他想说些什么都行。”
信阳沉吟了片刻,说道:“无妨,两军对阵之际,他敢约我相见,我也不能输了我幽州军的气势。尉迟迥这个人我了解,当我初在长安夜访尉迟府,对他有一定的认知,贪生怕死之辈耳。他约我相见,无非是为了保全邺城内的守军,毕竟这是他自己的嫡系人马,他知道邺城已经守不住了,要是将这三万人马折损在这里,他以后在周国就再无立足之地。所以见见也无妨,如果能兵不血刃的拿下邺城,就最好了,能让将士们少流血就少流血,毕竟,我们的最终目的是攻破长安,一路上如果战损太大,到时候即使到达长安,我们也只能望着城墙兴叹。”
斛律武都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既然你意已决,那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不过你要答应我,让我跟你一起去。”
信阳道:“万万不可,大哥,我不在,只有你才能让控制这支大军,咱们不能同时离开,你就在这里照顾好大军,等我回来。”
斛律武都点了点头,“好吧,既然这样,那你早去早回,要是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要果断撤离,只有你在,这支大军才有魂在,万事小心。”信阳点了点头,带着两个亲卫就出了营帐,朝着约定的地点赶去。
信阳赶到的时候,尉迟迥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着眼前的黑马红袍的齐军主帅,只能感慨世事真的很无常,谁能想到昔日刘辉留下的一个遗孤,能成长到今天这个地步,当初大难不死,如今他带着十万大军,朝宇文氏的江山杀来了。当初长安夜晚畅谈的后生,已经成长为了又一个搅动天下风云之辈。
信阳也望着尉迟迥,久久不语。良久,信阳开口道:“尉迟叔叔,一别多年,一切可好?”
尉迟迥苦笑道:“你小子,在你的十万大军面前,你尉迟叔叔就是想好也好不起来啊。贤侄,听叔叔一句劝,放弃吧,宇文氏早已不是当初魏国时期的权贵,它已经变成了这北方大地上深得民心的统治者。不是你的十万大军就能撼动的。”
信阳道:“叔叔约我前来,就是来劝降我的么?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灭门之恨不共戴天,哪怕将我手上的十万大军尽皆埋骨他乡,我也要将宇文家的天下搅得天翻地覆!”
尉迟迥道:“这天下分裂混乱了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统一,百姓早已厌恶了战争,你又何必行此逆天之举。你我都是为将之人,都知道战争打到最后,受伤的只能是老百姓。中原之地早已十室九空,你又何必要将这片土地上最后的一点生气全部耗尽。”
信阳道:“事到如今,我已顾不了这么多。如今我已无任何牵挂,总要对死去的家人有一个交代,尉迟叔叔你就不要多言了。要么撤出邺城,让开道路,要么就回去整军备战,让我们在战场上见真章。”
尉迟迥叹道:“唉,老夫就知道会这样,你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当年你父亲和我交好,当他兵败被杀的时候,老夫也很痛心。如今你又走上了你父亲的老路,这也许就是你刘家的宿命吧。大周历代先帝待我尉迟家不薄,先帝将邺城托于我手,万万不敢失去。你想要拿下邺城,那就从老夫的尸体上踩过去吧。如若老夫战死,也算是对得起他宇文家了。”
信阳道:“叔叔既然意已决,那么就此别过,你我战场上见吧。”说完就转身离去,独留下尉迟迥在原地怅然若失。
齐军向邺城发动了疯狂的进攻,邺城的守军苦苦支撑,城墙已经坍塌了大半,城头阵地数次易手,整座城池摇摇欲坠。苦苦等待援军而不见的尉迟迥在坚持了十余天之后,果断的放弃了邺城,带着两万余残兵败将向晋阳方向退去。
信阳来到昔日齐国皇宫所在的地方,这里曾经是那么的辉煌灿烂,伴随着高家江山的倾覆,如今这里只剩下一片废墟,仿佛在诉说着昔日宇文邕大破邺城的那场灾难。那个惹人怜爱的小丫头就是在这个地方的大火中如精灵一般翩翩跃起,用生命为代价,跳出了那倾城一舞。
信阳看着眼前的废墟发呆,脑子里全是小丫头昔日的音容笑貌,双腿一软,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捧起这废墟中的一捧尘土,眼里的泪水无声的滴落在了上面。小丫头的骨灰和这里的尘土早已混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开。一想到那个温柔善良美丽可爱的小精灵,那个让所有人都不忍伤害的小丫头,最后却受尽苦痛而死。她想和自己一起离开邺城的愿望,此生再也无法实现。信阳仿若受伤的野兽一般,对着眼前的废墟嘶吼了一声,那声音中漂浮的悲怆,让身边的亲卫们暗暗垂泪。
斛律武都走过来,拉起了信阳,轻声安慰道:“好了,弟妹已经不再,你要振作起来,十万将士都等着你发号施令呢。那昏君已经被抓到了长安,等我们攻破长安,再拿他的人头来祭奠弟妹。”
信阳擦了擦泪水,点了点头,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将高纬挫骨扬灰。跨上战马,再看了看眼前的废墟一眼,他要把小怜最后的魂断之地永远的记在脑海里,将那缕红色身影永远的放在心尖上。
十万大军没有在邺城多做停留,沿着尉迟迥撤退的路线衔尾追杀。尉迟迥的人马一路丢盔弃甲,狼狈逃窜。等到尉迟迥逃到建州重新收拢溃兵整顿的时候,麾下所剩的军士只有万余人,将近七千人马都折损在了逃亡的路上。尉迟迥捶胸顿足,痛心不已,经此一败,他又将面临来自长安的惩罚。他只盼望,援军能早日到来,只要能活下去,总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当快马加急将河北的战报送抵长安,整个长安城一片惊慌,先帝刚刚驾崩,小皇帝刚刚继位,国内的局势还未平定,十万叛军已经朝着长安杀了过来。
此刻的朝堂上,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杨坚,这个在宇文邕驾崩之后获得了最大利益,成为了大周最大权臣的人。杨坚没有让他们失望,他坚定的开口道:“不用慌,齐国的余孽而已,齐国已灭,他们已经是无根之水,长久不了。还请陛下下旨,准许微臣领关中及河西之兵,为陛下扫清余孽,荡尽不臣!”
马上就有宦官进入内宫,向皇太后禀告。得知自己的父亲要亲领大军出征,皇太后没有丝毫犹豫,吩咐内侍拟旨,不一会儿加盖了皇帝大宝的旨意就送到了杨坚的手上。杨坚神色平静,这都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而已。将朝中的一干事务托付给了他儿子打理,他自己挑兵点将,率领十万大军出长安。同时,命令河西之兵率先进入晋阳,扼住齐军西进的道路。等待长安的大军到达,一起歼灭幽州军。
临行前,杨坚私下里给他的女儿,如今的皇太后写了一封信,谁也不知道信里面写的是什么。只是等到杨坚离开长安之后,皇帝的诏书就送到高纬等一干齐国皇族被圈禁的地方。是夜,哭喊求饶声大起,所有来自齐国的俘虏,包括他们的皇帝陛下高纬,都惨死在了周国宫廷内卫的刀下。
可怜高纬一代帝王,曾经坐拥中原大片土地,富饶为三国之最,却生生的将自己的江山玩弄得支离破碎,大好基业拱手让给了别人,自己也落得个乱刀分尸的下场。那些被高纬凌辱的,折磨的,残害的,以及枉死的人们,知道这个消息,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吧。
不知道高纬临死前,有没有后悔自己过去所作所为,这个曾经醒掌杀人权,醉卧美人膝的昏君,最后只能屈死于奴隶人之手。不知道幽州军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会怎么看待这个他们曾经痛恨的帝王。
此时的幽州军在信阳的带领下逼近了晋阳,当尉迟迥在建州重新整顿之后,他带着整顿后的军队果断的往晋阳撤退。长途追击许久,信阳也不得不命令大军停下休整,清点了一下战损,慰问了一下受伤的将士。照顾好了全军的情绪,然后回到中军大帐里休憩,连日的奔波和杀戮,让他的心麻木了起来来,心里积压的悲痛和仇恨也得到了释放。他知道前方晋阳城内,周国的数万大军已经如数集结,并且不断的有军队朝着晋阳赶来。时间拖得越久,越是对自己不利。
休整了三天,大军继续前行,十万大军很快将晋阳城围得水泄不通,六镇铁骑开始在晋阳郊外绞杀陆续前来的周国援军。尉迟迥只能在晋阳城内看着己方的零散援军被六镇骑兵杀得溃散,自己只能紧闭大门不出。
晋阳城经历大战不久,此刻城内的许多防御设施都还未来得及完善,这给了信阳看到胜利的机会。惨烈的攻防战从大军到达晋阳之后就没有停下来过,双方死伤都非常惨重。斛律武都也在一次亲冒矢石,奋勇爬城中被敌军射了两箭,所幸并无大碍。如此高级别的将领都开始受伤,给幽州军上下对胜利的期望蒙上了一层阴影。
如此高烈度的攻防战持续了半个月,这期间,齐军多次攻上城墙,还没来得及巩固阵地,扩大战果之时,尉迟迥又会组织敢死队,拼着巨大伤亡又将城头阵地夺回来。城中的周军面对如此可怕的敌人,纷纷都豁了出去。他们知道,一旦城池落入敌手,他们也断无幸免。面对死亡的威胁,他们爆发出了强大的潜力,居然能和齐军打得难分难解。
援军迟迟未到,尉迟迥的心里越来越担忧,他知道,自己麾下的士兵已经爆发出了最大的潜力,援军再不到,这股潜力释放过后,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城池沦陷,看着敌人的钢刀在他们的头上落下。
杨坚没有让他们失望,当晋阳城岌岌可危的时候,关中子弟终于赶到了晋阳城外,一声令下,潮水般的人马朝着正在攻城的齐军屁股后面发起了狠狠的冲击。在晋阳城下日夜鏖战了快一个月,心弦紧绷的齐军在周军的两面夹击之下,开始出现了溃败。随着阵线上的缺口越来越大,溃败的范围也越来越广,越来越多的齐军扔下了兵器,抱头逃窜,离开了战场。
眼看晋阳城即将拿下,却被杨坚赶来狠狠一击,己方如潮水般的溃败下来。大势已去,信阳望着残破的晋阳城头,痛苦的闭上了眼,多年筹谋,终究还是功亏一篑啊。父亲,对不起,您的大仇,孩儿不能为您报了。
斛律武都来到信阳身边,平静的问道:“现在怎么办?”
信阳睁开了眼,望着战场上己方不断倒下的士兵,狠狠的说道:“还能怎么办,此次兵败,天下之大,已无我等容身之处,大丈夫死则死耳,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就让我们看看,杨坚的牙口有没有那么好,能吞下我幽州军的十万儿郎!”
斛律武都哈哈笑道:“痛快!能和你一起走到今天,为兄此生已经足够了!既然注定要死,那就在死之前,咱们兄弟再一起并肩杀个痛快!”
集结令下,战场上残余的幽州军迅速的汇聚到了信阳的身边,此时此刻,十万幽州军,只剩下了不到五万,他们的目光都望向了阵中那道黑色战马上红色披风猎猎作响的雄壮身影,等候着他的最后的命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当信阳再次下达进攻的命令的时候,所有将士毫不犹豫的朝着离自己最近的敌人杀了过去,双方十几万人在晋阳城外的广阔原野上展开了激烈的混战。幽州军虽悍不畏死,终因寡不敌众,倒下的将士越来越多。失败已成定局,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后退,抱着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念头不断的给周军造成巨大的杀伤。
当战至黄昏,信阳的身边只剩下了千余人。几乎个个挂彩,斛律武都的胳膊都已经断了一条。身上的铠甲早已破烂,头发上的血污将整个脑袋黏糊在了一起,嘴里不断喘着粗气。信阳自己也多处受创,左臂上还插着两支箭矢,右手握着的长刀沾满了鲜血,已经崩开了好几个缺口,头盔早已不知到掉到了何处,散乱的头发披散在后背上,肩膀上的伤口里不断有血在往外跑,浸湿了半个身子。
杨坚一声令下,周军停止了进攻,将齐军剩下的残兵败将团团围住。杨坚分开一条通道走到最前面,看着这支齐国最后的残兵败将,虽然已经走入绝境,他们却依然没有放下武器,骨子里面散发的凛然战意,让杨坚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都感觉到了彻骨的凉意。这就是那支纵横北方几十年的六镇铁骑啊,果然名不虚传。
无论如何,自己已经取得了最后的胜利,那支恐怖的铁骑终究败在了自己的手里,心里难免有些傲然。再次看了看这剩下的兵将,以及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信阳,对信阳开口道:“投降吧,你们已经无路可退!你们都是好汉,本将不会折辱过甚。齐国已亡,高纬那个昏君已经在长安伏法。你们的起兵没有任何意义,投降吧!”
信阳走到斛律武都身边,扶着他剩下的右手,笑道:“大哥,听见了没,那昏君已经死了。”
斛律武都笑道:“好哇,死得好哇,也没让我白忙活一场。昏君死了,我也对父亲和家人有所交代了,兄弟,今天我们都得死在这儿了,你怕不怕?”
信阳仰天大笑:“我要是怕死,就不会掀起这场滔天巨浪!如今走到这一步,有大哥陪着,黄泉路上也不再寂寞!你我今天就让他们看看,我齐国男儿的雄风犹在,弟兄们!告诉他们!我幽州军怕不怕死!”
身边的幽州军将士一齐高声大喊:“不怕!不怕!不怕!”
杨坚阴沉着脸,“既然你们如此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本将心狠手辣,弓箭手,放箭!”
随着杨坚的一声令下,包围圈外的弓箭手松开了弓弦,顿时箭如下雨一般倾泻到了包围圈内齐国残余人马的头上。不断有人中箭倒地,可是没有一个人叫出声,默默的看着他们的将军,默默的倒地。跟随他戎马一生,如今能马革裹尸,无憾矣。
信阳的身上插满了箭矢,慢慢的倒地,两眼睁得大大的,望着头顶的天空,父亲临去的背影,娘亲死后的惨状,烈叔倒下的不甘,小怜****的悲壮,含玉殷切期盼的目光,一一从他的眼里划过。他多么想留住这美好的一切啊,可惜自己拥有的时候没有好好珍惜,如今万事成空,只剩满腔悲愤空余恨。
父亲,对不起,孩儿不孝,没能给你们报的大仇。
母亲,对不起,没有完成您的期盼,和小怜好好的过下去。
烈叔,对不起,我没能手刃了杀你的敌人,没有实现攻破长安的愿望。
含玉,对不起,为夫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辜负了你的苦苦等待。不能给我那从未谋面的孩儿一个完整的家,甚憾!
小怜,对不起,阳哥哥没有好好的保护你,没有好好的珍惜你。来生,定要和你再续前缘,抚那永世不厌的容颜,听那如闻天籁的呢喃!
等到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杨坚示意弓箭手停止放箭,看着这些慷慨赴死的悲歌之士。叹道:“六镇之名,名不虚传啊,传令下去!厚葬这些英勇的战士,他们告诉了我们,什么才叫真正的勇士。在晋阳城外给他们立下碑文,将他们的壮烈事迹都刻在上面,让这些真正的勇士成为我大周军人的榜样,永垂不朽!”
大周宣政元年,杨坚率军扑灭了齐国的最后一支反抗势力,至此,北周完成了真正的统一,结束了西晋末年以来长江以北地区持续了两百多年的胡汉政权交替混战的局面。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的那些爱恨情仇,生离死别,忠勇仁义,感天动地,都彻底的划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