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落雕将军的庇护,又如信仰的神灵坠落,齐国军队在河东大地上,面对周军的逐步紧逼,只能一退再退。最后只能勉励守住平阳到晋阳一线,再也无力西进,那支曾经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河东大军,已经锐气尽失。随着晋阳以西的国土大片沦丧,齐国的各个阶层,对昏庸残暴的高纬越来越不满。
而高纬仍然听信穆提婆和祖廷等一干奸臣的谗言,我行我素,大肆诛杀直言劝谏的国之忠良,容不得任何人说一点点他的不是。齐国的内政越来越混乱,南边的陈国屯兵长江南岸,随时准备北进,夺回被齐国占据了二十多年的的江淮之地。
内忧外患之下,高纬仍不思进取,弄死了斛律光,他已经把目光转向了兰陵王。犹记得,当初邙山大捷后,高纬问兰陵王,战阵如此危险,为何要亲自上前呢?兰陵王一句我高家事,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就这一句话,让高纬记恨了这么多年。如今,朝中再无人能对他进行掣肘,他怎能放过这弄死兰陵王的大好机会?他不会允许兰陵王哪怕多活一刻!
一纸诏书,穆提婆面带喜悦的敲开了兰陵王府的大门,等到他当着兰陵王的面读完了诏书,他看着身后宦官端着的那壶毒酒,看着曾经让自己尤为忌惮的兰陵王,如今就像一只垂死的狗,形容枯槁。自己将亲手送这位帝国的战神上路,一想到这,他那扭曲的心里就感到莫名的痛快。
往日隐藏在那张谄媚笑脸下面的扭曲和怨毒,此刻全部爆发了出来,那张丑脸已经扭曲成了让人惊恐的神色。他哈哈大笑,“兰陵王,咱家奉陛下之命,来送你上路,九泉之下,一路好走!哈哈哈!”
兰陵王神色不变,冷冷的撇了他一眼,那冷漠的眼神,让他收敛起了猖狂的笑,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猛虎将死,余威犹存。不过想到他就快成为死人了,又为自己壮起了胆,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怕的。
虽然对兰陵王非常痛恨,不过想到这是兰陵王府,周围全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兰陵亲卫,惹怒了他们,自己也讨不了好,只好暗暗在心里念叨,自己犯不着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自己可是金贵之身,被这些莽夫伤着了,那可就亏大了。
接过宦官手中的盘子,把盘子往桌上一放,开口道:“王爷,这可是陛下的旨意,你还是安排好后事吧,过了今晚,明早咱家会亲自来为你收尸。”说完立刻逃也似的离开了王府,他实在是不敢多作停留,深怕王府的亲卫得知这个消息,把他撕成碎片。
等穆提婆走后,兰陵王望着桌上的那壶毒酒,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功高震主,自己终究难得善终啊。本以为能痛痛快快的战死在沙场,没想到陛下的心胸如此的狭窄,如此内忧外患之下,他却那么急迫的要弄死自己。自己戎马一生,舍命相护的这个帝国,看来真的要亡在这个昏君的手里了啊。
匆匆从后院赶来的王妃看到桌上的毒酒,神色大变,陛下如此不顾颜面,执意要鸩毒自己的夫君,没有一点君臣之义。可怜夫君为这帝国征战了一生,却换来这样的结局。怨念一下子就充满了她的脑海,夫君是自己的,自己定要为夫君讨一个公道,看看这丑恶的天下还有没有公道。
兰陵王平静的拉住了流着泪往外跑的王妃,双手捧着那张朝夕相伴多年的脸,摩挲着那温热的脸颊,叹息道:“没用的,陛下对为夫早已心怀猜忌,随着为夫战功越来越显赫,他对为夫的猜忌,也就越来越深。陛下从小身边跟随的都是一群小人,如今的他,早已经听不进忠臣之言。我大齐先祖在马背上征战四方,打下这偌大的帝国,接替皇位的却是一位在深宫妇人和阉人手中长大的继承者,他根本就不知道帝国创业的艰辛,不明白帝国周边的环境是多么的恶劣,不知道帝国暗地里有多么的不平静。可惜啊,为夫当初一念之仁,没有听进六镇部将的肺腑之言,总想着自己能守护着这个帝国,让他安稳的传承下去。如今,亡国之祸就在眼前,为夫难辞其咎啊。”
王妃大哭道:“不是的夫君,这不怪你,妾身知道你一直都全心全意的为帝国着想,从来都没想过大逆不道之事,这些年你对帝国也一直尽心尽力,守护着它不敢有任何懈怠。一定是陛下听信了小人谗言,妾身这就进宫去求见陛下,请求他收回成命。”
“别去了,现在已经无法挽回了,陛下不会让为夫再活下去的。为夫的时间不多了,听我把话说完,帝国变成现在这样,为夫也难逃干系。也罢,守护了它这么多年,为夫也累了,看这样子,帝国未来的路也不会太长了,与其到时候亲眼看着它灰飞烟灭,不如在我闭眼之前还能看见它矗立在这中原大地。等我到了地府,也还有颜面面见我高家的列祖列宗。”
不等王妃开口,他接着说道:“只是苦了你和我们的孩儿啊,不能和你一起看着我们的孩儿长大,为夫心里是多么的遗憾。我死之后,会让我那义弟带你们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重新生活。答应为夫,一定要把我们的孩儿抚养长大,让他把我高家的血脉传承下去,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他的身世。帝国灭亡之时,就是我高氏满门被屠之时啊。”
王妃一个劲的大哭,嘴里喊着,“夫君不要!夫君不要!”哭的让人肝肠寸断。
安慰好了王妃,兰陵王开始遣散家里的仆人,王府的仆役这些年在王府生活的非常平和,他们对自家的王爷也非常的爱戴,许多人嚎啕大哭着不愿离去,主仆之间又是好一阵生离死别。等到这些人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王府之后,整个王府除了兰陵王和他的妻妾,还有从小照顾他的老管家,以及跟随多年的家将亲卫之外,再无他人。喊过一个亲卫,让他立马去请信阳来王府一趟。
信阳得知皇帝鸩毒兰陵王的消息,非常震惊,高纬这是在自毁长城啊,帝国的梁柱如今就只剩下一个兰陵王,他若倒下,帝国将再无继续存续下去的希望。想到自己的生死兄弟为了这个国家操碎了心,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他大为愤怒。
正准备上殿面君,请求皇帝收回成命,门房禀告,王府的亲卫来邀请他去王府。他心知大事不好,兄长恐怕已经放弃了抗争,他已经心存死志,如今邀请自己前去,定有大事相商。来不及上殿面君,他骑上快马,和亲卫匆匆朝着王府飞奔而去。
刚走进王府,就感觉到了王府异于平常的冷清。他仿佛查觉到了什么,大为惊恐,一路飞奔到了正厅,抬眼就看到兰陵王跪坐在地上,披头散发,两眼无神,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惊恐的喊了一声:“大哥!”
听到信阳的呼唤,兰陵王慢慢的回过了神,看到信阳急急忙忙的朝自己飞奔过来,苦笑了一声,心里却有了一丝温暖,自己的兄弟还是那么的在乎自己。可惜,可悲,可叹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自己将死,帝国大厦将倾,他是多么的难过,锥心之痛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他闭上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对信阳说道:“好兄弟,认识你,能和你一起放马血战,纵横沙场,是为兄这辈子觉得最痛快的事情。可惜,为兄即将离开这个世间,不能再和你跃马扬鞭,很是遗憾啊。”
信阳哽咽道:“大哥不要!我相信陛下只是一时糊涂,让我上一次金銮殿,求皇上收回成命。皇上定会为大局考虑,对兄长手下留情的。”说完就要往宫里跑。
拉住了信阳,兰陵王苦笑道:“没用的,为兄已经犯了为将者的讳忌,功高震主不说,光是我姓高,以陛下的胸襟,就足以让他欲除为兄而后快。既然早已猜到了今日的结局,且无法避免,为兄也无话可说。可悲啊,段老将军病逝,斛律将军又遭了奸人陷害,现在又该轮到我了,谁能想到,威名赫赫的齐国三将会在短短三年间一一而去。我大齐帝国,终究将不得长久啊。”
信阳哭泣道:“兄长,你不该这样的,为了这个帝国,你付出了太多太多,是陛下对不起你,你不必这样自责。如果你这一去,齐国的半壁江山就会垮塌,将来又有谁能阻挡得了周国虎视眈眈的铁骑?又有谁能重新统领六镇铁骑,扛起守护帝国重任的大旗?”
兰陵王从怀里掏出了一枚令牌,把它放在信阳的手里,说道:“这枚令牌,是为兄私下号令六镇的信物,拿着它,你就有希望争取到六镇将领的效忠。能不能争取过来,就看你的本事了。为兄死后,希望六镇大军能交由你来掌控,如果陛下能幡然醒悟,你就带着六镇兵马,以生命去效忠他。如若齐国在陛下手中败亡,你就带领六镇铁骑,护我高家血脉继续传承下去,哪怕只剩下一丝星火。为兄相信,终有一天,我高家定然能出一位明君,恢复我高家的荣光。为兄知道你是汉人,对我们鲜卑人天生就有抵触,但是我们共同在这片大地上一起生存了这么多年,胡汉血脉早已融合在了一起,谁是谁非,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去吧,将六镇人马争取过来,替我高家江山,保留一缕存续下去的希望。”
说完这些,兰陵王的神情更加的萎靡,低声道:“去把你嫂子叫进来吧,我这一去,独留下她带着满门老幼受罪,为兄对不起她啊。离去之前,定要交代清楚后事,不将他们安置妥当。为兄无法瞑目啊。”信阳握着他的双手,含着泪点了点头,出门告知了王妃,王妃呜咽着提着裙角,踉跄着朝厅内奔去。
信阳来到屋檐下,擦拭脸上的泪水,可是泪水仍然不由自主的往外冒,怎么都擦不干。回顾和兄长相识的这么多年,那忠贞不屈的汉子,教会了他太多太多,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犹记得,初次见面时在河边一同望月,他赠予自己的酒壶,如今都还挂在自己的马背上。洛阳大战之后,两人在邙山之上,抱坛痛饮,兄长指着西方豪气放言,将来定要踏破潼关,砸开长安的城墙,将这北方的天下重新统一。可惜,这些伴随着兄长的将去,都变成了水中花。他为了这个帝国奋战一生,最终却倒在了皇帝的猜忌之下。信阳为兄长悲痛之时,对高纬更加的痛恨。
悲伤许久,信阳听到王妃绝望般的尖厉哭喊:“夫君!不要啊!”随着酒杯落在地上滚动的声音传来。信阳知道兄长已去,痛苦的闭上了眼,拳头狠狠的砸在了柱子上,一拳一拳的发泄着心中的悲痛,伤口流出的鲜血,不一会儿就染红了梁柱和地面。天空一声惊雷,才将他从悲痛的思绪中重新唤了回来。少顷,雷鸣电闪,风雨交加,空气中那挥散不去的呜咽,仿佛都在为这一代名将的离去哭泣送行。
王府里哀哭之声一片,全府缟素,报丧的人马哭丧着冒着大雨奔向了四方。信阳独自骑坐在马背上,在暴风雨中恍惚的往家里走,瓢泼的雨水将他的全身狠狠的湿透,被雨水浸透的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整张面孔被凌乱的长发遮掩,看着就跟鬼一样。
又一声惊雷,马儿嘶鸣了一声,将信阳掀翻在了地上。躺在积水盈尺的地面上,信阳朝天嘶吼:“苍天啊!你为什么这么不公,你睁开眼看看这世道吧!你快降下神雷,带走这世间的一切丑恶吧!”苍天仿佛听见了他的嘶吼,雷鸣电闪,更加的震耳欲聋。
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家,夜色已经降临,大雨之下,府里的人已经安寝,老赵听到熟悉的马蹄声,知道将军回来了。打开门,看到将军如此模样,大吃一惊,连声问将军出了什么事。信阳一语不发的进了大门,将马停在了院子,从马背上滑下来,低着头向内宅走去,老赵赶紧关上门,叫醒了旁边打瞌睡的小厮,让他将马牵去马厩。自己上前扶着将军,边走边喊:“来人啊,将军回来了!”
正在府中查看灯火的老管家听到老赵的喊声,匆匆赶了过来,见到了将军这幅狼狈的模样,刚想发问,看到门房摇头,就压下了心中的疑惑。目送着将军进了内宅,两人才慢慢的往前院走去,老管家问道:“老赵,将军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老赵答道:“不知道,我就看到将军这个样子进的门,看样子是从王府回来的,定然是王府那边出了大事。将军心情如此糟糕,这时候还是不要去惹将军心伤了。”管家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只是望向内宅的眼睛里,藏不住那一丝担忧,但愿将军没事。
信阳进入内宅,看到自己房内的灯还亮着,小怜这丫头这个时候还没睡,一定是在等自己回来吧,自己这副样子,还是不要吓着小丫头了。可惜,天都不遂他的心意,打着灯笼巡视的丫鬟见着了他狼狈的样子,大呼了一声:“将军!”
小怜听到丫鬟的惊呼,连忙从房里跑了出来,看见信阳这模样,嘴里惊呼道:“阳哥哥,你这是怎么了?”说着小跑到了信阳跟前,扶着他往房内走去。
信阳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叹息了一声,由着小怜扶着回房,伺候的丫鬟行了一礼,就悄然退下。这段路,就只剩下他们俩缓缓而行。
回到房内,小怜端来了备好的热水,将信阳湿透的衣服全部脱掉,拧干了热毛巾,先将他的脸擦洗了一遍,又将身上的水渍擦掉,给他披上干爽的衣衫,重新找了一块干毛巾将他湿透的头发擦干。整个过程信阳一言未发,像个木头人一样任小怜施为。看到信阳哥哥这个模样,小怜知道,定然是出了不好的事情。
将信阳收拾停当,看他还是坐在床榻上发呆,小怜跪坐在他的膝边,将他的双手捧起来,用自己的双手包住,握在一起,将小脑袋搁在了他的膝盖上,一言不发,用小脸摩挲着他的大腿,将自己手心的温暖传递给他。
信阳终于从茫然中回转过来,看到伏在自己膝盖上像小猫一样的小怜,心里大生怜爱,将她拉了起来,抱着放到自己的膝盖上,双手紧紧地抱着她的腰,将脸颊贴在她馨香的秀发上,感受着这一刻的温馨,三魂六魄也缓缓归位。
小怜那轻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阳哥哥,出了什么事情了吗?是不是王府里出了事?”信阳低哑的答道:“别说话,先让阳哥哥靠一会儿。”小怜哦了一声,就安静的坐在阳哥哥的怀里,静静的等着阳哥哥好起来。
感受到了身后阳哥哥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后背上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小怜知道阳哥哥睡着了。想起身扶他上床去休息,可是信阳在睡梦中,那双搂着她腰的双手依然紧紧的扣着。小怜不忍吵醒安睡的信阳,只好坐在他的膝盖上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此时已经是夜半时分,小怜的瞌睡也来了,她将脑袋后仰,靠在了信阳的肩膀上,两个人就以这种怪异的姿势睡着了。
等到天光大亮,府里报晨的公鸡喔喔喔的叫声,才将信阳从梦中唤醒,刚睁开眼睛,就感觉怀里有东西。闻到那熟悉的味道,知道是小怜这丫头,慢慢的回想起了昨夜的一切,心里生出了一丝愧疚。
自己心绪大伤,稀里糊涂的就睡了过去,却让这丫头以这古怪的姿势睡了一夜,一会儿估计又该叫嚷脖子酸了。将她横抱了起来,轻轻的放在床榻之上,给她盖好被子,替她擦掉嘴角流出的口水,小丫头在睡梦中都还在嘟哝着什么,那娇憨的模样,让信阳大生怜爱,轻轻了抚摸了下她的小脸,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信阳穿好衣服,出门洗漱,吩咐下人,让厨房给小脸准备好热乎的莲子粥,自己则走到书房里,思考着未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等到小怜睡醒时,已经是巳时一刻的样子,嘟囔着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睡在了床上,记忆中明明是在阳哥哥的怀里睡着的,等到她发现太阳照射在窗棂上,透过贴纸映射在地上的光线时,就知道这个时候是什么时辰了,看样子自己又睡懒觉了,尖叫了一声,把脑袋害羞的蒙在了被子里。
信阳在书房里听见了小怜的叫声,宠溺的笑了一下。来到了小怜的床前,取笑道:“小懒虫,该起床了哈,太阳都晒屁股了。”小怜娇嗔的声音从被子里传了出来:“阳哥哥你坏,自己醒了都不叫醒我,待会儿老管家和丫鬟们又该笑话我了。”
端着莲子粥进门的丫鬟顺口打趣道:“夫人不必担忧,没人敢笑话夫人呢。”还没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说道:“夫人和将军情意深重,府里的人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偶尔贪欢,起床晚了点,这都没什么的。”
小怜装着恼怒道:“你这死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叫你乱说。”说完就从被窝里爬起来张牙舞爪的扑向了丫鬟,那丫鬟早已见势不妙开溜了,留下信阳在一边嘿嘿笑了起来。心里因为兄长离去积郁的愁绪和伤悲,也因此冲淡了不少。
齐国朝野还没有从斛律将军身死的阴影中走出来,兰陵王被鸩杀的消息又传了出来,一时朝野一片慌乱。齐国三将在短短三年内相继舍弃帝国而去,上天也不再庇护这个强大的国度了吗?齐国的天已经塌了啊。
心忧帝国的大臣,对他们的皇帝失望到了极点,很多老臣纷纷上书请辞,穆提婆和祖廷喜出望外,他们在高纬的耳边大肆污蔑这些臣子,说他们是在为兰陵王抱不平。高纬自然大怒,一气之下将他们都逐出了朝堂。而穆提婆和祖庭则趁此机会,大肆提拔心腹,将他们安插在帝国的要害部门,一时齐国朝堂之上小人盈朝。
兰陵王一死,整个王府就断绝了与外部的所有联系,关起门来等待皇帝发落的旨意。信阳趁机将王府家眷神不知鬼不觉的护送出了京城。兰陵王死后,兰陵亲卫一哄而散,这让穆提婆嗤之以鼻,还以为处理这些人是个很棘手的问题,没想到他们自己就溃散了,他都懒得去理睬这群贪生怕死之辈。
此刻城外数百军士在黑暗中集结了起来,赫然就是传言已经解散的兰陵亲卫。为首的夜狼平静的看着缓缓驶来的马车,他知道那是王府家眷的车架。王爷临死前交待,让他们假装解散,不然会遭到来自朝廷的围剿。让他们躲过了风声过后,将王府家眷护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就地解散,不要想着为他报仇。可是夜狼的心里何其的不甘,他跟随王爷多年,王爷待他如兄弟,士为知己者死,如今王爷却被无故鸩杀,他现在只想完成了王爷嘱托的任务后,去杀了那昏君,替王爷报仇。
马车到了跟前,看见王妃从车上下来,所有亲卫一起半跪参拜:“拜见王妃!”
王妃点点头,平静道:“免礼吧,王爷已去,以后你们不用再参拜我一个妇道人家。”
夜狼道:“我等既为王爷的亲卫,此生只效忠王爷一人,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鬼,王妃不用对我等客气!”
王妃叹道:“也罢,既然是王爷安排,那就随你们吧,府里的家眷都在这里了,拜托你们了。”
夜狼回到:“王妃有命,定当全力以赴,万死不辞!”
信阳从车架后面上前来,望着眼前整整齐齐的几百亲卫,对着夜狼点了点头。对王妃说道:“嫂嫂,请上车吧,此去幽州,路途颇远,让嫂嫂受累了,还望嫂嫂一路保重。”
王妃对信阳福了一礼,“有劳叔叔了,妾身先行谢过。叔叔大恩,王府永世不忘。”
信阳叹了口气,“嫂嫂莫要如此,兄长遭此大难,我却只能看着,帮不上任何忙,是我对不起兄长。如今兄长已去,还请嫂嫂莫要太过伤悲,保住自身要紧。兄长托付我安顿好你们,我却无法庇护你们周全,只能让你们远遁幽燕苦寒之地,吾深感惭愧。”
王妃道:“王爷一去,全府上下只能任人宰割,如今能得叔叔援手,寻一安身之地,妾身已是感激不尽,安敢奢求其它,还请叔叔莫要过谦。王爷留下的这随他戎马一生的兰陵卫,还请叔叔代为操劳,妾身一介女流,实在是有心无力。”
信阳点了点头,目送王妃上了马车,走到夜狼跟前,说道:“夜狼,说说你的打算吧,兄长已经不在了,兰陵卫已无存在的意义,如若让别人知道你们的存在,只会招来朝廷的围剿。”
夜狼道:“刘将军,你也知道王爷死的是多么的冤枉,王爷为这个帝国征战一生,却遭受这样的对待,你让我们如何甘心!不杀了那个昏君,我们枉为兰陵卫!”
信阳道:“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我对高纬也充满了恨意,但是皇宫大内把守森严,宫廷内卫更是难逢对手。兄长既然让你们好好活着,你们就不要辜负了兄长的一番期望。”
夜狼道:“从成为兰陵卫的那一天起,我们就注定了此生只能跟随王爷,王爷待我们如此亲厚,我们为了王爷又为何要惜身?王爷死的如此冤枉,我等定要为王爷讨回一个公道!”身后五百亲卫一起大喊:“为王爷讨回公道!讨回公道!”惊起旁边林子里鸟雀一片。
见他们如此坚决,信阳也不再坚持,他对兰陵卫并没有约束力,如果他们执意要为兄长报仇,自己也无法阻拦。他开口道:“你们先送王妃去幽州吧,我已经派快马通知那边做好了迎接准备。等到王府家眷在那边安顿下来,你们再到我这里来,我替你们好生谋划,兄长无故身死,我和你们一样悲愤。你们都是好汉子,兄长在天之灵,也会为你们感到骄傲。你们没有辜负兰陵卫这个名字!”
夜狼拱手道:“多谢刘将军夸赞,此乃我等应尽之责。将军高义,等夜狼从幽州回来,再和将军把酒共醉,就此别过,将军保重!”说完跨上战马,护送车架一路向北而去。
回到府上,信阳开始安顿府中后事,谁都能看出来,此刻的京城已经在高纬的绝对掌控之中,以他的喜怒无常,谁都可能会随时大难临头。还是早早的搬家远离,去幽州坐看这天下风云局势的变幻。
斛律家的族灭,兰陵王的身死,此刻的京城已无半分让他留恋。想到宫里的那个女子,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皇帝废了她,她现在在皇宫里一定受尽了磨难吧,而自己却只能看着她遭受苦难,却无任何办法去改变,自己手上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啊。
正在整合自己在京城的力量,准备撤离的信阳等到了夜狼的到来。他在酉时时分从自家的屋顶纵身跃到了自己书房的窗前。把正坐在信阳腿上练习写字的小怜吓了一跳,看清是夜狼后,羞得满脸绯红。
信阳让小怜先回卧房休息,等到小怜出去后,他邀请夜狼进屋。夜狼摇了摇头,开口道:“刘将军,卑职此刻前来,还请将军答应卑职一个请求。”
信阳道:“不必客气,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办到。”
夜狼嘿嘿道:“还请刘将军今后代为照拂一下我等的家小,此刻他们已经全部在赶去幽州的路上了。”
信阳道:“你们怎么都不跟着护送。。。。。。”说道这里,他突然顿住,叹息道“你们要干什么,真要去干傻事啊,就没有别的途径了么。”
夜狼笑道:“多谢将军关心,只是王爷身死,我等兰陵亲卫早已没有了苟活的意义,多活一天,就要多受一天的煎熬。如今后事已经安排妥当,该替王爷尽忠了!”
信阳道:“你们要干什么?刺杀皇帝?大内守卫森严,相信你夜狼比我更清楚吧,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谋定而后动行不行?兰陵卫是大哥一手培养出来的最为精锐的一支力量,我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他花费多年的心血,全部毫无意义的葬送掉。”
夜狼道:“刘将军,我们不想等了,趁着现在血性犹存,我们要让高纬那昏君好好看看,我兰陵卫不是懦夫,是一支让他也要颤抖的力量!此次行动,我们所有人已经准备妥当,今夜直闯宫禁。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算是对王爷的大恩大德有了一个交待。趁此机会,我倒要看看,皇宫里的那些鹰犬,到底是不是我兰陵卫的对手!”
说完不等信阳答话,身子一纵,从窗台跃上了院墙,一个翻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让还想继续开口劝阻的信阳无可奈何。摇了摇头,为这支萌生死志的卫队感到惋惜,也为他们感到骄傲。
见自己无法阻拦,信阳只好吩咐张龙赶紧去通知京城内的己方人马,催促他们加快撤离京城的步伐。兰陵卫此次的行动无论成败,京城必然又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他必须要让自己的实力别遭受太大的损失,也必须护得身边所有人的周全。
夜狼带着兰陵卫,一行人穿上夜行衣,趁着夜色,悄悄的靠近了宫城。望着眼前高大的城墙,夜狼向身后招了招手,下达了行动的命令。兰陵卫跟随兰陵王出死入生十几年,早已锤炼成了最厉害的战士,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耳,小小的宫城怎在话下。
一支小队悄悄的摸到皇城守卫薄弱的边角。此刻深夜时分,这里除了每隔半个时辰的巡逻队会经过,其余时间并无人守卫,也没人会想到能有人能在这么难以攀爬的地方登上皇城。可是兰陵卫就是那群能能够做到的人。
趁着巡逻的队伍刚刚经过,他们抓紧时间,开始攀爬宫墙,夜狼看着他们冒着危险攀爬巍峨的宫城,心弦紧绷,成败在此一举,要是出现意外,此次行动就会失败。好在这些人手都顺利的爬上了城头,先行登上城头的亲卫摸向了守卫,将他们悄无声息的干掉之后,朝着下方的兄弟打了个手势,城头坠下了事先准备好的绳子。眼见并无意外,夜狼松了口气,带领着大伙儿顺着绳子一一爬上城墙。
清理掉了附近的所有守卫,此刻的宫城城墙已经落入了他们的手中。夜狼望了望远处灯火辉煌的后宫,高纬现在肯定在那里,只是偌大的后宫,他也不知道高纬到底会在什么地方。而他们想要靠近后宫,中间隔着的数道大门以及上面的守卫,都是他们必须越过的障碍,他可不认为五百人能不惊动守卫悄悄的靠近后宫。
对着身后的兄弟们说道:“为王爷报仇,成败在此一举,今夜注定了我们大家都会死。但是,我们要用我们的死,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兰陵卫的忠贞大义!让高纬那昏君为我们的行动感到颤栗!让他对自己鸩杀王爷的行为感到深深的忏悔!弟兄们,随我杀!!!”
身后五百人高举兵刃,一路喊杀着沿着宫墙杀向了后宫。突兀出现的喊杀声惊动了守卫皇宫的侍卫和禁卫军,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能深夜闯入并且攻打皇宫。敌袭的警报响彻整个皇宫,整座皇宫为之震动,随即陷入一片慌乱。
正抱着宫妃睡得一塌糊涂的高纬听到外面的吵闹声,烦躁的睁开眼睛,正准备发怒,穆提婆连滚带爬的跑到了他的跟前:“启禀陛下,大事不妙啊,数百刺客深夜入宫行刺,如今正朝着后宫方向杀来!”
高纬怒道:“大胆贼子!竟然敢深夜闯宫,赶紧让禁卫军前去迎敌啊!将把守皇城大门的守将和兵卒全部给朕砍了!真是一群酒囊饭袋,竟能让这么多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闯入了皇宫!命令禁卫军,让他们将一切来犯之敌统统消灭,朕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深夜闯宫!”
穆提婆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高纬刚准备搂着美人继续睡觉,穆提婆又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大呼陛下!不好了!不好了!高纬暴怒道:“你这奴才,何事又将你吓得如此模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休怪朕治你一个惊扰圣驾之罪!”
穆提婆道:“刚刚禁卫军差人来报,夜闯皇宫的是兰陵卫,此刻他们已经攻破了三座大门,离陛下这里越来越近了!”
高纬道:“混账!就几百个人,竟然让他们快冲到朕的眼皮子底下了,禁卫军怎么这般无能!血狼,带领内卫去将他们全部杀掉,把他们头目的人头给朕拿过来!高长恭都被朕给毒死了,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想要朕的命!”
房顶上一个声音答道:“诺!”说完一个黑影从房顶跳下来,一个纵身,窗前一道黑影闪过,接着就不见了踪影。
穆提婆脸上的汗水不断的往下淌,一面是累的,跑了这么远的路来给皇帝报信,一面也是被吓的,他跟着高纬多年,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想想都打哆嗦,万幸他没有对高纬做出不敬的举动,不然自己的脑袋恐怕早就搬家了吧。
高纬愤怒的问道:“你们不是说兰陵卫已经解散了么?为何会重新集结在一起,并且做出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举?”
穆提婆趴跪在地上,求饶道:“陛下饶命啊,当初兰陵王死后,他们确实各自纷纷逃离,深怕受到牵连,奴才以为他们都是一群怕死鬼,而且人数太多,也不好捉拿,所以就放了他们一马,没想到他们骗了整个京城的人啊,他们的解散都是假的!求陛下饶命啊!”
高纬怒道:“你个蠢货,兰陵卫跟了高长恭十几年,早已不是一般的军士,要是他们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我齐国数十万军队还有不怕死的人在么?回头朕再找你算账,马上下令,将兰陵王府的所有人给朕杀掉,包括那些下人,走脱一个,朕拿你是问!”
穆提婆连声应是,拜谢了皇帝,匆忙的退了出去。心里暗想,兰陵卫敢在这个时候对皇宫发动袭击,恐怕兰陵王府的人早已经走得一干二净了吧,真是苦煞我也!我要去哪儿将他们找出来向陛下交差啊!他的心情越走越沉重,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他从另外一边匆匆出了皇宫,去调集城卫军上兰陵王府抓人去。
随着不断的前进,敌人越来越多,兰陵卫也不断的出现伤亡,当杀到后宫的最后一道门前的时候,夜狼身边所剩的兄弟已经不足两百人。而大批的内卫早已在此严阵以待,身后不断赶来的禁卫军已经将他们的退路彻底阻断,此刻的他们,已经陷入了绝地。
望着近在咫尺的后宫,高纬就在那里面,而自己却再也没有机会杀到他的面前。夜狼的心里是多么的不甘,他仰天一声咆哮,这咆哮声中,夹杂了太多的怨恨和不甘,让后宫中的高纬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个声音轻飘飘的传了过来:“夜狼,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夜闯皇宫,谋刺圣驾!该当何罪!”
看清了来人,夜狼哈哈大笑:“血狼,原来是你,没想到当初骄傲如你,最终也成了高纬那昏君的一条看门狗!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誓要为帝国开疆拓土的真汉子吗!哈哈哈!”
血狼叹气道:“兰陵王的遭遇,我也心有戚戚焉,不过这是主子的决定,我们当奴才的无法置喙。你今夜带兵谋刺皇上,犯上作乱,乃是死罪!放下兵器吧,我保证让你们的家小无恙。”
夜狼哈哈大笑:“我们既然敢走上这条路,就不会担心家小的问题,兰陵卫从来没有投降的先例,我们的武器也从未弃过,你问问我身后的兄弟,看看他们答不答应!”
身后的兰陵卫一齐高声大喊:“不答应!不答应!”一个兄弟高声道:“王爷含冤而终,我等定要为王爷讨回一个公道!杀了昏君!杀了昏君!”身后的兄弟们一齐跟着喊道:“杀了昏君,杀了昏君!”
看到他们喊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血狼恼怒道:“既然你们自己找死,可就怨不得我了。”对着身后的内卫一挥手:“给我上!将他们全部杀光!将这群逆贼乱刀分尸!”
夜狼哈哈大笑:“血狼,来吧,看看你这些年来有没有长进!想灭掉我兰陵卫,看看你们有多大的本事!”
血狼道:“夜狼,论到冲锋陷阵,我或许不如你,但论到单打独斗,你还差了点,别怪我心狠手辣,你的人头已经被陛下定了,交给我拿去交差吧!”
夜狼道:“那就来吧!弟兄们,跟他们拼了!王爷在天上看着我们呢,拿出你们最后的勇气来,让他们看看我兰陵卫的厉害!”说完率先冲了上去,顺手砍翻了两个冲向他的内卫,长刀一挥,朝着血狼的身上就招呼了过去。
面对数十倍于几的敌人,兰陵卫没有一人皱下眉头,拎着刀子就冲了上去。这种以命搏命的打法,让内卫和禁卫军死伤惨重。可惜终究寡不敌众,身边的同伴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当最后一个亲卫倒下之后,血狼跳出了战圈,对夜狼道:“夜狼,放下武器吧,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看着身后倒在血泊中的兄弟们的尸体,夜狼心中非常悲痛,终究还是失败了啊,既然所有兄弟身死,他也绝不独活,他举起长刀,指向后宫,高声怒骂:“高纬!你这昏君!终有一天,你会不得好死!”
当新的一天黎明来临,京城的****终于平定了下来,夜狼的人头被高高挂在了皇城的城墙上。当亲卫向信阳禀告了这一消息之后,信阳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五百兰陵卫啊,就这样彻底的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他们的忠贞不屈,又该由谁继续传承下去,他们的可歌可泣,又有谁来诉说。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穆提婆没有在兰陵王府抓到哪怕一个人,灰溜溜的回到宫里向高纬请罪,怒气已消的高纬抽了他几个大嘴巴,就将此事揭过,没有任何的惩罚。穆提婆继续活跃在齐国日益腐朽的朝政上,危害着为数不多的不愿与他同流合污的官员,老天无眼,注定要让他将齐国的最后一丝生机都压榨干净。
而信阳,看着高纬自取灭亡,齐国日暮西山,加快了撤离京城的步伐。造反夺权,只会给虎视眈眈的周国机会。高纬不死,他将再也不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