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北端有一城名为瑞雪城,城中有丰年大阵,意为瑞雪丰年,因为这里是北境第一城,扼守无尽雪林的出口,是守护北境人族的第一关,所以从名字上就要做到吉祥。这里大雪不断,寒风肆虐,常人在此,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冻僵而死。在瑞雪城北长城的城墙上,站着一个身着黑绒袍的中年人,他面色冷峻,凝神看着北方一望无际的雪林,那是妖族中雪族的藏身之处,他们无比安静,面对人类又是无比狂躁仇视,但他们无法接近瑞雪城,因为瑞雪有丰年,但人类也不可能短期内向北推进,因为人类兵力不足,因为北方有妖王。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道:“寒冬将至。”而他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着黑甲、只有双眼露在外面的高大男人,他就站着,沉稳坚定如一座山。他轻哼一声道:“没想到我竟然听到了江长江的叹息,不知是要感到荣幸还是感到不幸啊。”
江长江挑了挑眉毛,并未说话。黑甲男人稍稍抬高了头,也看着北方雪林,忽然说道:“城主其实不必担心,五十万黑甲军就在长城之下,每一个都可以和雪族人单对单打架,就算打不过还有天机大炮,还有丰年大阵,还有几名碎冰之翼,最重要的是。”他顿了一下,看了看挺拔伟岸的江长江,继续说道:“这城中有你,和我,那么这城就什么事都不会有,北境也不会有大事。”是的,除了妖族入侵,其他的许多事在北境都不算得大事。
“我叹的不是瑞雪和北境的安危,我叹的是我几乎不会有机会向前再走一步,半步都不行。”江长江再次叹了口气。听了这话,连黑甲男人都沉默了,没人看得出他盔甲下的表情也变得凝重。
瑞雪城再往北数万里,越过无尽的雪林后,是一片永不结冰的大海,它如同暴躁的猛虎,一刻也不停的翻滚着巨浪,巨大的海浪拍击声如同天雷滚滚,似乎要把一切击碎,让人震惊于自然的伟力,任何人在此或许都会感到渺小。
狂暴的大海上有一座不受海浪侵袭的平静的冰山岛屿,它在动中处静,看上去如此突兀,但它就在那兀傲的矗立,冰山高耸。冰山上有一座蓝色水晶一样的宫殿,它看起来巍峨雄伟,但它的每一寸都有着精美的纹路,而美轮美奂的墙壁里甚至看得到有水流动。这时,大殿门被打开,一个身着银色绸衣的赤足男子走了出来,他认真的看着前方也就是南边,仿佛他的世界只有前方。海风浩荡,吹得他的蓝色长发随风飘扬,他又瘦又高,浑身苍白,别在后面的手细若无骨,很难想像这样的人会是个男人,事实上除了他的喉结微微突起,任谁都无法辨别清楚。
瑞雪城的南边数千里,有一座城名为踏雪城,建成以来已有百年历史,相比瑞雪城数千年的历史,算是新城了。而今日,踏雪城也迎来了它的第一场大雪,此后八个月的雪季就此开启。但对于长期生活在此的北境人来说,踏雪城已经足够温暖,而北境人的体格对这寒冷也有一定的抵御作用。
即使大雪飘扬,但街上依然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人们的谈笑声、车马的穿行声汇聚为这个城市每日最热闹的时刻,然而,在城市的一隅,一间间破旧的茅草屋在风雪中颤颤巍巍的矗立,这里安静异常,除了睡觉的发呆的和死的,没有任何人。
其中一间相对完整的茅草屋里,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脏臭的男人正抱着同样形象但眼神清澈无暇的小孩。
“爹,我睡不着,好冷啊。”小孩声音稚嫩,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睡着就不冷了。”中年男人叹息道。小孩没有再说话,他知道他们的处境,而他只能沉默。
中年男人眉头一皱,眼神似乎变得明亮,他将小孩放在草席上,颤抖着站了起来,走出了茅屋,道:“我去给你找吃的,你老实呆着,别乱跑。”小男孩依然不说话,只是目送着男人离去,很明显,这样的场景早已无数次上演。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小男孩坐起身来,冲着屋外看了好一会儿,没有人回来,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坐不住了,于是跑出去了。穿过无数茅草屋,终于到平民居住区,他绕过无比陌生的街巷,想一个无头苍蝇一样寻找,但他心中好像有个声音在呼唤他,指引他找到正确方向。跑了好久,本就孱弱不堪的身体更加虚弱,即使大雪封城,他依然汗流浃背,但是他看到他父亲了,那个男人死死的抓着一张破旧的毛毯,眼睛直直地看向男孩的方向,好像已经等他好久,男人躺在地上,身边围着四五个流浪者,他们对他拳脚相加,争抢着他手中的毛毯,直到血流遍地,直到将毛毯夺下,直到人死,他们离开了,面色麻木。
小男孩无力行走,傻傻地看着生生被打死的父亲,他想走近一步,再近一步,但他跌倒了,他艰难地爬了过去,及时的握上了还未冰凉的手,及时摸到温凉的脸,及时看到他嘴角若隐若现的笑。男孩儿就这么看着,也不喊,但任谁都能看到他饱含悲伤的双眼,和一滴滴凝为冰晶的眼泪,终于,他也倒在早已冰冻的血泊,在最后的模糊视线中,他看到那些杀害他父亲的流浪者上前又迅速退去消失。
这条街道平时人就少,就算有人,谁也不会去救一个流浪者,而此时正是午后,人们都回到家里,更是无人。过了一会儿,一辆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车铃声阵阵,马车车夫是个垂暮老人,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看到地上的二人,本想下车做什么,但忽然停下。随后,下车把二人拎到马上。是的,就是拎,他一手一个,看上去很是奇怪。
待男孩儿再次醒来时,还未来得及看看周围,便被腹中的滚烫热流弄得喷了一口血,甚至要再次晕过去。这时,一只手指点在他的头上,紧接着,男孩儿的脸色便略微好转,他看向救他的一名青衣少女,艰难地说道:“谢谢。”本还想说再多,但他已说不出话来。
而那个青衣少女则厌恶地看着男孩儿,洁白的手指触之即收,仿佛怕沾染什么恶疾一般,但她没有说话,所有的不满全都在脸上呈现,可惜男孩没有注意,因为他的眼神开始涣散。
门被推开,一个身着红袍的女子快速走来,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道:“青月,喂他喝了。”青月撅了撅嘴,不情愿的帮男孩儿喂药,而那女子双手挥动,一道道白色的气流若飘带般在空中流转,然后进入男孩儿的身体,青月羡慕地看着女子,满是崇拜,又嫌恶地喂完最后一口,赶紧闪开站在一旁,深怕多待哪怕一息。
过了许久,女子脸色也有些苍白,而这时,男孩的脸色逐渐好转,身体也不那么虚弱了,他看见眼前的姑娘,连说好几句对不起和谢谢,除此之外,他并不知道他还可以做什么,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他紧张的眼神紧盯着那女子,道:“请问我父亲呢,他怎么样?”
“还用说,早死了,小姐救你,你不感恩戴德赶快滚蛋,还想问什么,你脑子坏了?”青月终于喊叫起来。
“闭嘴。”女子的声音猛然拔高,青月脸色苍白,不再说话,只是眉梢依然有几分不屑和轻视。
看着眼前沉默的男孩儿,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总要说些什么,她温和地说:“你不要太伤心,人已经去世了,节哀顺变,我已经命人把你的父亲埋在东郊的墓地,那里环境不错,也算是一个安稳舒适的安眠之地,而你所要做的就是振作起来,过好以后的生活,如此才能不负你父亲的心意,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男孩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只是看起来如此苦涩,他说道;“多谢您的救命之恩和葬父之恩,我这贱命甘愿为您做牛做马,我一无所有,但我还可以再活几年,我还能干活。”父亲是他唯一的亲人,他自然是悲痛万分,可他知道,这与眼前的救命恩人没有半点关系,人家没有义务替他难过悲伤看他哭泣,所以他将这悲伤深藏在心里,以剩下的生命偿还恩情并要杀了那四个流浪者。
女子叹了口气,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叫流霜,流水的流,冰霜的霜。”男孩儿回答道。
“没有姓?”
“我出生就只看到我父亲,他告诉我我叫流霜,所以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叫流霜,这就是我的姓名。“流霜声音坚定。
“流霜也不错,动静相宜,我告诉你我叫什么哦,我叫许玉容,你可以叫我玉容姐。”许玉容温柔地说道,而青月这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但也是敢怒不敢言。
流霜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下道:“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好人,我以为这个城市很冷。”
许玉容叹了口气,道:“的确,这个城市很冷,但亦有温暖的人,只不过有些人无力去救,有些人无法去救,有些人顺便为之,这世界不公太多,我只能见一个救一个,仅此而已。”
话已至此,流霜感到一种深深的寒意。随后,许玉容和青月便离开了,房间里只有流霜一个人。他从那片茅草屋中,深知其中的艰苦,这个冬天更加寒冷,又该死多少人,哪怕那天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或许今年他们也很难撑过去,他想着想着便睡了。
梦里他梦到身处一片雪原,大雪迷蒙,天地间除了风雪再无其他,他孤独地行走,身上只有一间单薄的黑衣,有一个声音在他的梦境里回荡,指引着他,那个声音那么熟悉,然后世界一片黑暗。
“呼。”流霜突然醒来,头上还有许多汗,呼吸也有些急促,一名侍女在旁边笑道:“作噩梦了吧。”
“嗯。”流霜仍然心有余悸,但那个梦越来越模糊,直到他再也记不起来。
“穿好衣服吧,我带你去踏雪酒楼,小姐给你在踏雪酒楼安排了一个活,你先熟悉下环境,明天买了衣被再搬过去,正式工作,也算是有个生计了。”侍女说道。
流霜点了点头,利落地穿上衣服,而他身上早已经过清洗,浑身清洁干净,显得更加精神。他跟着侍女下了楼,向侍女问后才知道这里是城主府,而他住的楼是苏楼,是中都许家二小姐的住所。
穿过了窄窄的后门,流霜便来到街上,第一次看见如此热闹的场景,第一次接触流浪者之外的人,他鼻子有些酸楚,但是低着头跟着侍女快走,直到抵达踏雪酒楼,他才抬起头来,厚重的牌匾上刻着“踏雪酒楼”四个字,每一笔都有着难言的力量在其中,流霜收回目光,踏入酒楼,侍女交代完事宜就走了。
“你负责每天的洗碗,每月一两银子。”掌柜安然坐在前台,看着账目,目不转睛,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甚至语气都平淡没有变化,说完便没有了声音,即使大厅嘈杂,但流霜依然觉得寂静。
是夜,流霜躺在酒店的房间里,他下午便搬了过来,不想再麻烦那位玉容姐了,他看着窗外淡淡的月光,心里想道:“又是一夜我自己入眠,我总算不是乞丐了,我总算可以自食其力了,我总算是走上了可以实现父亲愿望的路上了,哪怕这条路很远很难,我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