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天上的月亮的格外的圆润，温凉的月华如纱幕一般从天垂落，如同神的裙摆在摇荡，张合间仿佛绽放的白莲，摇曳的树影被映的银白，沉睡的大地上凝霜一片，天地万物，除了白再无他物。
白玄透过窗户赏月。
手中茶盏雾气朦胧。
他亲手种的那片花田在风中微微摇荡。
他是个老人了，虽然肌肤依然如同婴儿般红润，但苍白无力的白发还是让他有些沉默。人老了，就不能做什么猖狂事了，只能回忆着当年的自己是如何的狂妄，只觉伸手摘月如同端坐品茶一般简单。
可他老了，现在只是种了一些花。
少年啊……
心下叹了一句，白玄转头看着里屋的门帘，静了静，问道：“小子，清光武学院可是散布消息了，你不去争那什么修炼资源？”
里屋没有回应。
白玄仰头喝掉杯中的茶，轻轻说道：“你应该去的，不为了什么别的，只是为了你还怀着少年人的热血。”
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好像随风而去的叹息，可他说着少年人的热血又真的好像是那血管里流淌着火与酒的少年人，雄心壮志依旧不死。
里屋一阵窸窣，帘子被揭开，清瘦修长的人影站在那里，一只手撑着帘子，直勾勾的看着白玄，眼神深处一片黯淡。
他叫武林。
“武小子，老夫果然没猜错，你还醒着。”舒了一口气，白玄放下手中的茶盏，从腰间取下水囊，晃了晃，水滴碰撞的清脆声音在其间响起，笑道：“要不要陪老夫喝一壶？”
他浑然不提之前的话，神情怡然自若，好像他根本就没有说过一样。
武林没有说话，径直上前在白玄身边坐下，伸手接过水囊，翻出两只茶碗，也不讲究什么物尽其用，斟满了两只茶碗，顿时间朦胧的香气四溢开来。
是酒。
他把水囊收起，“白老头儿你少喝些。”
把一只茶碗推倒白玄面前。
白玄笑着点了点头。
仰头一饮而尽。
“好酒！”
武林小口的嘬着，也不说话，可是眼瞳深处那万年不变的黯淡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光。显然，白玄老头说的那些话他都听着，虽然他不认为自己去了又能怎么样，丢脸吗？可说到底，他还是少年，心中流淌的血性不是装深沉就可以磨灭的。
他其实是想去的。
白玄老头把武林瞳孔深处的变化看的一清二楚。
悄无声息的笑了。
忽然伸手指着屋顶的角落，说道：“武小子，你这房子可是有些时日不曾打扫了，连蜘蛛都住进来了。”
武林顺着方向看去，刚想顺着说这就打扫，却忽然怔住了。墙角确实是一只蜘蛛，一只正在结网的蜘蛛。蜘蛛不住的吐丝，角落里渗透进来的风缕拂动蛛丝，却没有任何一根蛛丝能抵达墙角的另一面。
蜘蛛还是义无反顾的吐丝。
好似不死不休。
武林表情瞬间阴沉下来。
蜘蛛尚可奋力拼命一搏，可他呢？他连拼命一搏的机会都没有，筋脉封死，四壁如同绝峭，固若金汤，连开辟筋脉化血活骨都做不到，如何迈入炼体，如何修炼，如何去争那第一？命吗？
别开玩笑了！
这世间，最不值钱的就是……命了。
武林心中刚刚燃起的血性瞬间被扑灭，连一点火星都没留下，想要复燃，便需要调整心绪从头再来。可重来又如何？有一百条命又怎样？还不是一次次的陷入绝望中吗，陷入黑暗的最深处，永劫不复。
武林微不可查的弯了腰。
把一切都看在眼中的白玄嘴角笑意更浓。
只有死灰复燃，才能烧塌天空。
白玄搭起手，拍在武林肩头，笑道：“别怕，你现如今的境地说到底也是我和那臭婆娘造的孽，有些事情没人能帮你，你只能自己来做那件事情，并把它做的完美。自己做的孽就要自己来还。”
武林惊疑的看着白玄。
白玄如同和蔼的爷爷一般对着武林笑，笑容欣慰不已，说道：“武小子，我看着你长了四五年，你……长大了。”
他轻轻一拍。
掌指间有光炸开。
武林感觉到了那种可怕的力量，向着黑暗沉沦的感觉同时袭上心头。澎湃的力量仿佛长河大海一样流淌过全身各处，像是要把他撕裂，汇集在胸口，形成了一道‘灵’。灵忽然炸开，武林咳出大片的鲜血。
白玄脸色苍白了几分。
还在笑。
在经历了那短暂的剧痛后，武林清楚的感觉到了自己的不一样。看世界似乎更清晰了，身体中好似有滚烫的烈酒在燃烧，却并不痛苦，身体暖洋洋的，能清楚的感觉到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声音。
炼体境！
顷刻间从无法修炼的废脉突破到炼体境，除非是大机缘大气运，否则说出去简直是天方夜谭，可想而知，白玄的强悍无法想象。
武林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双手。沉寂了多少年的血脉在今日爆发，干枯多少年的血性忽的被填满，心中通畅无比，压抑了四五年的阴影竟然凭空散去，只觉得自己能与天试比高。武林长长舒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看向白玄老头。
白玄老头正仰头把水囊中的最后一滴酒倒进嘴中。
武林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后急忙摸了摸腰间……果然！一把夺到手中，晃了晃，叮当都不响，彻底的干净了。
他还想着能再留些时间的。
留些时间再喝。
当即怒目横视白玄老头。
白玄老头撇撇嘴，有些不屑的切了一声，道：“不就是一壶酒吗，小气吧啦的，我还帮你突破炼体境，可费了我不少灵力，你小子连一壶酒都舍不得让我喝……不如把灵力还给我吧！如何？”
武林大怒。
哼了一声，阴笑道：“突破了又如何？要知道我才突破炼体境，他们那些人甚至有的都已经突破炼体二重天化筋的层次了，还有那么好的武学典籍，我只有可怜的炼体一重天，连什么武学都没有……”
阴笑变为可怜兮兮的悲惨模样：“白老头~~”
说罢还拿眼斜着瞅了瞅白玄老头。
那模样，好似被恶棍流氓糟蹋了的小女人，怎一个凄惨了得。
白玄激灵灵的就是一个冷颤，扬手指着武林，怒道：“喊什么喊什么！小鳖犊子倒是挺会演戏的，将来指不定要祸害多少姑娘。罢了，这里有一本《金刚手演》，你拿去，可不要在整那些麻人头皮的恶心话了。”
武林一脸贱笑。
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月过中天，武林早已经回到里屋睡下了，白玄老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看月亮在天空中留下的痕迹。
风飘飘，远处花田里的花朵不住的点着小脑袋。
白玄涨红了脸，一口血喷在茶盏中。
怔怔的看着月亮和远处的花田。
喃喃自语：“老了。”
仰起头来把茶盏中的血和茶一同饮入腹中。
长叹一声。
好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