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
甘肆瘫坐在客厅宽大的皮沙发里,整个人陷了进去,显得颓败而堕落。
他注视着茶几上一张相片,那里存在着一个鲜活美好的张若言,他的一生挚爱。还是昨天,她一身长裙,长发飞扬着。她拂着头发笑得灿烂,她向他道别,然后踏上那架客机,再也没有回来。
甘肆的视线移到茶几上摆着的十几瓶啤酒,已经空了一半。他抓起一瓶酒,一仰头,将半瓶酒倒入喉中。甘肆酒量很好,都得益于少年时代的放肆,但此刻也几乎醉倒,大概是很久没沾的缘故。他已经几年没碰酒了,张若言怕他喝酒伤身,他便忍着不喝。他一喝起酒来就不要命,此刻也是如此。
甘肆仰着脸笑了。他盯着身边的位置,以往张若言会坐在那里,若是看到他现在这副样子,就会心疼得不行,揪着他的耳朵气呼呼地叫他别喝,少喝一点,喝多了谁也不管——也只是说说而已,张若言舍不得不管他。
回忆被打断,面前出现一双被黑丝袜包裹的纤细的腿。甘肆抬起头,感觉一双冰凉柔软的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带着身上熟悉的奇妙香味,身边的座位微微凹陷。她依偎在甘肆的身边,淡淡的冷香味缠绕甘肆的鼻息。
“若言?”
“阿肆。”是甘肆的秘书吴郡。
“滚。”冰冷的字眼从甘肆口中抛出,他狠狠推开了身边的温香软玉。这个吴郡,怎么敢用与若言一样的香水,怎么敢坐在若言的位置上,甚至用那样亲密的称呼,阿肆,是她能够叫的?
吴郡知趣地站起来,看着沙发上邋遢阴郁的男人,找不回半点曾让她心动无比的意气风发。她咬紧了嘴唇,她想到那个已死的亡人,那么娴静优雅,祸国殃民。张若言,死了也要毁了她吴郡的阿肆吗?
“吴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许久,面前的女人也没有移动半分。甘肆不耐烦地站起来,一双忧暗的眼冷冷地注视吴郡,“只是为了给若言积德,你以前干的事情我不追究,现在赶紧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吴郡脸一白,她以为一向温和的甘肆突然的坏脾气只是一时心情不好,原来,她做的事情,他都知道。她可怜的爱慕的小心思,他早已洞悉。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甚至厌恶她。
转过身,吴郡流下泪来,身上的冷香味沁人心脾,是她找了几天才找到的与张若言一样的款式,此刻显得可悲又可笑。
偌大的客厅重新恢复寂静,甘肆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最后一瓶酒灌下肚,他重重倒在沙发里,被醉意和疲累轮番打击的沉重眼皮终于合上。
甘肆做了个梦。
梦里他回到高中时代。校庆上,他坐在台下与一帮兄弟吆五喝六地抽烟打牌。张若言一席火红舞裙在台上纵情舞蹈,弗拉明戈的旋律和她在甘肆脑中激荡,他举着牌,愣愣地注视着台上美丽的莎乐美,心都被勾走。那场舞使张若言成为全校男生的梦中情人,也让一向浪荡花心的甘肆相信了什么是一眼万年。他不顾一切地接近她,占用她的身和心,将她纳入怀中,他们痛苦过,最后甜蜜地在一起。大概是他前小半生太过混蛋老天爷看不下去,于是弗拉明戈落幕了,甘肆永远失去了张若言。
他们的爱情,热烈,甜蜜,可一切都消失后,就只剩下可怕的麻木的残烬。
甘肆醒了。他摸着自己的脸,一片湿润。他自嘲地笑。他翻了个身,注视天花板,脑中浮现出张若言的样子。
甘肆从来没见过张若言这样的女子。
她可以游离官场如鱼得水,也可以丝绸睡衣女人模样;她可以棉裙乖巧娴静可人,也可以对瓶吹面不改色;她可以为他持棒打社会,也可以为他洗手做羹汤。这一切都是独属于甘肆的张若言的模样。
现在,甘肆的张若言没了。
甘肆甚至开始有点恨张若言了。过去在一起的几年,张若言把他照顾得太好,把他活脱惯成了一个大婴儿。她太好了,他太爱她了,这才使他现在面对她的离开如此脆弱,如此不适她的不在。
甘肆闭上眼睛,一个大男人,像婴儿一样哭得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