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射乌山土匪
仲夏的艳阳炙考着大地,偶尔吹过的风带着滚滚热浪,蝉趴在树上也只是懒散的鸣叫几声。城外十里坡半山的树林里趴着一伙人,个个膀大腰圆,手握腰刀,身着简易皮甲,眼睛不停的盯着山下的官道,看样子像是山上柳叶寨的土匪。
“奎哥,这啥时候能到啊,兄弟们蹲这大半天了,这直娘贼的老天,真要把人烘熟了。”出声的是最边上的一个土匪,身材瘦小,腰上的箭壶里放着一张小弓和十几只箭矢,在这伙人里很是扎眼,说着就打了一声哈欠。
“二麻子,你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老大说了,这回的买卖不能弄砸。”叫奎哥男子眉头一皱,似乎很不满意。
“奎哥放心,这事兄弟们做了多少次了,顺手的很,出不了岔子!”二麻子立刻一脸笑嘻嘻。
“放屁!这回不一样,你当是那些普通商甲?你小子是不是觉着老子不知道你昨晚去哪了?要是事情砸了,老子就去城里揽月楼告诉知月姑娘,你他娘的就是个土匪!”
二麻子正要讨饶,瞅见奎哥猛的横掌下压,立刻把头埋低。树林里刚还稀稀疏疏的擦汗声,低语声,现在静的只剩下枯燥的蝉鸣。
不远处山脚下,出现了三骑。领头一骑,马上的人身着朱红锦袍,秀蟒纹飞鱼,腰上挎着一把修长腰刀,面色冷峻,烈日下的脸上竟没有一滴汗水。后面的两骑均身着金漆山文甲,头戴红缨,左手牵着缰绳缓缓前行。三骑后面不远跟着一两四马齐驱的马车,马车四角镶红纹金丝木,顶盖鎏金赤焰兽,马夫是一个面皮白净的宦官。马车之后紧跟着一队骑兵,在这炎炎烈日之下却都着锁甲配长弓,步履整齐划一,没有丝毫怠惰。
“袁缇骑,前面就是射乌山,山下地形狭小常有匪患,我等不妨在此等候马车一起通过。”三骑左边较年轻的男子对着前面开口道。
“徐副使年纪轻轻就统领游击营两千兵马,不过些许绿林小贼无足挂齿,今个何以如此小心?”右边年长的男子抚须笑道,眼睛却望着前面的飞鱼服。
“回李大人,家父在来时就告诫末将,此行若能到得了舟船之上,便一帆风顺。但只怕射乌山下恐生变数。”徐渭向右拱手道。
“哦,令尊徐大将军又是何以料敌先机?回去我定要讨教讨教。”李如松倒是有些讶然,以他对徐阶的了解,此人视野开阔,善观大局,不甚着眼于细枝末节,何以出此言,而此言又从何而来。
“无妨,我等在此等候也好。徐副使,你且下令,收拢队形,加速前行。”被叫做缇骑的男子终于开口,脸上却始终古井不波。
山坡上张奎眼睛盯着那面色古井不波的男子,手心隐隐却有些发汗,忽然低声道:“二麻子,你速回去报老大,这次带队的是袁立,碰上硬茬了,说不好要翻船。老子先拦下马车,会一会京城第一刀。你速去速回,晚了就给老子收尸吧。兄弟们,上弓!”每人脚下还放着一具弯弓,不比山下骑兵的北荒长弓大,弦丝却乌黑发亮。
“奎哥,那不如先回去。明天绕后到猴子山那里堵截,等老大来了再动手。”二麻子有些犹豫。
“你他娘的懂个屁,要是这些人连夜赶路,赶天亮就能坐上北上的商船,人跑了,老子就把你丢去江里喂鱼。”张奎一脚踹起二麻子“快滚!”
二麻子,似乎下了狠心,撇下一个灰色的小布袋,很快就消失在树林里。
马车队渐渐行驶到山道附近,一道滚圆的横木挡住了去路。袁立抬手,示意全体停止前进。滚滚的车轮马蹄声戛然而止,没人说话,除了马匹的响鼻声,周围安静的不似山林的午后。没有蝉鸣,没有鸟叫,似乎风也停了。徐渭脸上忽地凝结出一滴汗水,缓缓滴落到地上,烈日下他却感觉有些冷,握着腰刀的指节有些发白。旁边的李如松从腰间解下一酒囊递了过来,徐渭接过猛灌了一口,泛白的脸色才有些发红。
“人未见,有如此气机,怕不是普通剪径贼人,今趟要费些周张了。”李如松提马向后而去“戍卫营将士听令,分两队左右护住马车!”
话音才刚落,“咻!”一支箭矢突然破空而至,直指拉车的马匹,这是要惊马乱阵!
袁立一声冷哼:“雕虫小技!”,从马上纵身而起,嗡一声,只见一道白虹划过半空,金铁交鸣声从空中炸响,这一箭威力如斯,而袁立居然没有斩断此箭,箭矢斜着射向地面。斩落箭矢的同时,袁立忽然瞅见绑在箭尾的一个灰色的小布袋,心头暗叫一声不好!!
“嘭!”的一声一大团白色烟雾炸散开来,笼罩住了大半个车队。李如松的声音响起:“护住口鼻,前队变后队,掩护马车,向后方移动。”顺手一刀斩断了马车的纤绳,从马上立刻跳下来两个士兵,拉着马车掉头。
山上张奎刚射出这一箭,拉弦的右手允自颤抖不止,这一箭耗费了他近一半内力!没有惊吓到车马,但已建功。山贼就讲究趁火打劫,趁乱下手,趁你病要你命,可没有两军对阵的硬撼军阵一说。张奎似乎气息有些不稳,立刻就开口道“放箭!三轮齐射!瞅着马车两旁的的营队。”破空声不绝于耳,箭矢密密麻麻飞向马队。而山下的骑兵也的确训练有素,虽然视线被扰乱,却整齐列队向后方烟雾外围移动,奈何视野不佳,还要防范口鼻,飞来的箭矢只能抽刀去挡,终于还是有人中箭被射下马,显现出了乱象。
袁立此时已冲出烟雾范围,向着跟在后面的两人说道:“李将军随我一同杀上山去,徐副使统领卫戍引兄弟保护马车。”说完脚尖一点,身形便直射向半山箭矢来处,李如松也抽出腰刀紧随其后。三轮齐射后,骑兵倒下了近一半,一半是因为烟雾遮掩,另一半则是这箭矢劲道颇为惊人。烟雾渐渐散去,徐渭立刻命人将伤兵简易包扎,派一骑回城寻援,其余人警戒周围。
袁立此时已奔到山贼不远处,只见从坡头站起一人,黑巾蒙面,手握一柄斩马刀,见到直奔而来的两人,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嘿,二位大人兄弟在此恭候多时了。小五出来会一会二位大人!”又从坡头跳出一人,身形比持马刀的略显单薄,也是黑巾蒙面,手里却是一柄红缨白蜡杆。李如松心道,此人识得官兵马队也敢拦下,面对袁立丝毫不惧,来者不善啊。正想叫住袁立,而袁立已然提刀上前。
嘭的一声,袁立脚下炸起一层泥土,身形陡然拔起射向黑巾人,抽刀斩向黑巾人脖颈,黑巾人猛的后仰堪堪躲过这一刀,右手斩马刀抡圆斩向袁立腰腹,袁立用刀数十年,似乎料到由此一着,收刀同时下挥挡住这阴狠的一刀,忽然感觉不对,衣角已经出现裂痕,袁立大喝一声,握刀右手猛然发力带着身体在空中旋转一周,落地时向后退了半步。
袁立终于认真打量起眼前此人“哼,刀罡!”
戴着面巾的张奎看不出什么表情,从衣服中拿出一条粗布,狠狠的缠住握着刀却有些颤抖的手。张奎没有前进,反而后退了半步,单手变双手,慢慢的在胸前立刀,袁立还是一动不动,似乎等着他上前。张奎动了,很普通的横刀前刺,脚步很轻,就是这么不快不慢的一刀,直刺向袁立胸口,袁立侧身躲开,挥刀斩向张奎胸腹,没想到张奎不闪不避侧刀斜斩袁立脖颈,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袁立微皱眉,轻喝一声,左手成手刀斩中张奎手腕,一声闷响,张奎手腕折成一个诡异的弧度,打断了腕骨,刀没有打掉,被粗布紧紧的缠在手上。张奎大喝一声,不退反进,刀罡骤然暴涨,挥臂斜斩,袁立仰身躲避,同时一刀斩中张奎腹部,终于建功,袁立头冠被斩落,一时披头散发,而张奎受伤要严重的多,腹部被划开一个很长的口子,看不清多深,血早已渗满衣衫,左手被打断,右手拄刀半跪在地上。
袁立伸出一根手指:“你的第一招是剑式,却被你用在了刀招之中,我倒想见见教你这招的人。不过你既然存了必死的心,从你嘴上也问不出什么,我让你再出一招,然后给你个痛快。还有多少人,让他们都出来,今天一个也走不掉。”张奎撤掉面巾,突然开始大笑,笑的嘴中开始渗出血沫,袁立等他笑完,眼神却像看着个死人。“放箭!”张奎挥手指向袁立,只见树后草中窜出数十人,对中心的袁立和李如松形成包围之势,箭矢破空如雨而下,大多朝着袁立而去。“哼!何须浪费气力。”只见袁立单手握刀,脚下步履不定,把刀舞成一张刀网,没有一支箭能穿过刀网,后几支箭竟用手接住反扔回去,树林里就响起几声闷哼。张奎趁此机会拔身窜入后面树丛吼道:“风紧,扯呼!”一时间数十人方向不同四散而逃,竟是无比熟稔。
“私藏制式复合弓,已是死罪!”袁立脸色有些阴沉,能获得这种弓,是和应天府有很大关联了。“我去追受伤那个,这个不肯走,看来是和你有些计较了,李将军稍后请速去车队与徐立汇合,务必完成押运,不必等我。”说完就迅速朝着张奎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年轻人,你认识我?”李如松似没有看到刚才的厮杀和箭雨,气定神闲的问道。
“奉家师之命,来取汝项上狗头!”年轻人枪尖一抬直指李如松,声音略显清秀,似乎还尚未及冠。
“哦,这头颅老夫就这一颗,可不能随便与人。老夫善枪,枪却不在身边,唯刀而已。看你也用枪,老夫可略指点一二。”李如松没有任何恼怒,反而浮起一丝微笑。
“老贼,看招!”来人身随枪走,第一招便动若游龙!李如松眼神一亮!“哦,奇正!”
枪法正气凛然,但劲道不足。李如松挥刀挡下这直扑面门的一招,身子一侧就要用刀身去拍打年轻人肩部,来人枪尖一转,前脚猛的一横侧,竟然也是同样一招拍打,动作流水一般,毫无凝带竟然后发先至。李如松感到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好!虚实!”立刀挡下,没有急着进招,似乎在等。年轻人抽枪转身,枪身划过一个半圆从空中砸向李如松,枪尖在空中寒星点点,轮枪速度居然快过刺!李如松只好横刀上挡,“燎!原!”砰地一声,枪尖砸在刀刃上,溅起一片火星,刀刃被硬生生砸出一个小豁口,李如松脚下泥土陷下三分!
“好好好!哈哈哈,想不到在这密林中见到了穿云!年轻人,你师父可是姓杨,你手中枪尖可是寒星?”李如松心情大好,丝毫也不顾当下是遭遇劫匪。“学成几招,击水,如山,雷霆,断魂?老夫等你出招便是。”
“无耻老贼!”年轻人似乎是被激怒,衣衫无风自鼓,用一个奇怪的起手式,单手握在枪正中,侧身向着李如松。“断魂!”李如松表情严肃起来,似乎接下来不能小觑这年轻人了。
一圈肉眼不可见的波纹从年轻人脚下扩散开来,如风一般,草木随之摆动!枪尖越来越亮!
“嗡!”的一声,年轻人的身影似乎消失在原地,一道刺目寒光划过李如松,直达他身后,年轻人的身影也随之出现,满手鲜血,白蜡杆已经折断,枪尖竟然成红热状,隐隐冒着白烟。
李如松的山文护心甲炸成粉碎,胸口被破开一个大洞,直达内里,依稀可见里面很的小一片血肉已成焦黑状。李如松抬手护住心口几个穴道,“这断魂,已有你师父四五分功力了,你现在内力全无,我不与你计较,你且走吧。回去告诉你师傅,我不再欠她的,”说完,收刀往山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