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儿和晓羲带回来的消息越多,我对自己越失望。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漪儿和晓羲在忙些什么,但一切好像都与我有关。我不能去问漪儿,更不能去问晓羲。相比较,漪儿自然而然对我要信任得多,问晓羲那就是自找苦吃。我,还是等等吧。这日子过得有些苦闷,不久中秋就来到了。
中秋前后是牛羊转场的时候,我想无论怎样,我和漪儿应该回到草场去。在自信和充满期待地为未来谋划中,我们每走一步都要把生活规划好。春华秋实,这是大自然的规律,也是劳作者必须遵守的规律。我想,无论怎样,我们不能乞求别人的恩赐,或者指望他人的帮助,我们要把自己守住,要把我们的生存的底线守住。我想告诉漪儿,无论为了什么,我们都该回到草场,回到小黑子弟兄俩身边去。说来,这两天漪儿也不算很忙,也经常留在晓羲家中。
“漪儿,你联系的怎样,有可能吗?”
“可能性不大,把他领回去那男的不答应。”
“她也不想来看看?”
“好像没有这个意思。再加上这一段时间我都是守在学校门口,和她能说上的话的时间很短。倒是和她女儿说了几次,可是那丫头不开口,也不知道啥意思。”
“看来哑佧对于那个家已经没有实际意义了。”
“我想也是。这两天我就想要不我和她约一约,在外面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要是她真的没有接纳哑佧的意思,我就带哑佧走。我看哑佧最近恢复的也可以,就算不能说话,也能帮我干不少活。”
“那怎么行,要是不把这头的事情做一个了断,往后的麻烦事情很多。再说,还有一个孩子。”
“就是,孩子也有判断能力了。可是啥话也不说,我也没办法。明天我约约她,她要是想把这事情搬扯清楚,我倒无所谓。”
“我就怕搬扯不清楚,那可咋办。”
“没啥可怕的。”
漪儿和晓羲所说的事情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漪儿还没意识到她该回到草场去了。这才是我最着急的。我一定要给漪儿说清楚。于是,我撕下《龙卷风》的一页纸,在上面写了“转场”两个字,放到茶几的最中间,明天早上漪儿一起床就应该能看见。
漪儿和晓羲的悄悄话还在继续,漪儿的声音有些发闷,过了半天才说道:“现在时间不是很充足,我要尽快做决定,我和哑佧耗不起,我们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办。”
“要不,你们在城里住下来算了,把牛羊都处理掉。”
“为啥,我的牛羊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处理掉?再说,你这种生活不是我所想要的,就是哑佧也不会同意。晓羲,你不要小瞧哑佧,在草场,他就是一个将军,能指挥小黑子弟兄俩放羊牧牛,也能在大冬天给母羊接羔。这一段时间我看着他郁郁寡欢,我都心疼。说实话,我从来没看见过哑佧这么失落。他是一个男人,虽然有一点问题,但是他没有失去做男人的尊严。这几个月,要不是为了给他治病,我估计他就不是一次两次走失了,说不定早就摸爬滚打跑回草场了。”
“那不可能,一个连走出大门都不知道寻回来的人,怎么可能跑回牧场。”
“我是假设。虽然他没有那样做,可是他的心是不可能在这儿的。他的心一直在草场,因为那儿他才能做他想做的事,和他能做的事。晓羲,你相信吗?要是在草场,他会每天送我一束花,我也能像公主一样……”
“别臭美了。漪儿,那都是野花。在城里你又不是没人给你送花,而且还有可能是娇艳的蓝色妖姬。你又何必在乎那些野花。”
“晓羲,你不要小看那些野花,那可都是哑佧从草地上,悬崖边用心采来的,要比花店里面的拿钱买来的蓝色妖姬还要珍贵。一个人在你身上,或者就说生活中吧,拿钱能买来的太虚情假意了,拿钱能办的事太不是事情了。但是,要想一个人用心对你,那就无比珍贵,也是无法用钱财来衡量的。”
“反正我喜欢花店里面那些玫瑰,就算你把真心真情夸成一朵鲜花,甚至以死相许以命相抵,我都不可能跑去接收一捧野花的。”
“小妮子不懂感情,怪不得至今还耍单身……哎,你那边情况怎样,有没有啥线索?”
“情况基本锁定,但那小子最近不在,好像被送到其他地方学习去了。”
“瞿霄义哩,怎么好长时间也不见人了。”
“我听说是辞职不干了。这一段时间,那家伙说起来也算是熟人了,这么重大的决定都不告诉咱们,更不要说还纠缠着哑佧的事情。为这,我前天还冲他在电话里发火哩。”
“瞿主编其实也是一个挺好的人。”
“漪儿,你可别端着碗里的盯着锅里的。老瞿是不错,可他有家室。”
“胡说八道,我是为你考虑哩。”
“我?姐姐我现在还不考虑。不过……哦,漪儿,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什么事?”
“前两天我回家的时候碰上方茨了,他好像知道咱们调查哑佧的事情似的,和我嘻皮笑脸说了许多不着边的话。”
“哦,他是怎么说的?”
“他也没有明说,只是告诉我有些事情不要打破砂锅璺到底,不要没事找事,非要搞什么真相,过去了就让它过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好。”
“哦,看来他是听到风声了,是想吓唬你。”
“哼,他敢,我又不是你漪儿,老娘可不是什么好惹的……另外,他还要我带问你好,说什么一个女人家的何必非要和男人一样打拼,要是缺钱花,你可以给他说一声。”
“自作多情,我过什么样的日子,早就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了。”
漪儿应该不知道我就坐在客厅吧。那些话应该是发自肺腑的。我没见过方茨,漪儿和古力大哥说了许多,就连晓羲的嘴边也挂了不少。方茨应该是什么样的一个人?风流倜傥……白面秀才……富家公子少爷……应该还带着点骄傲自满和粉头油面。按照晓羲的说法,他毕竟是拜倒在石榴裙下的破落户,要是没有这点行头,怎么可能……我有些困了,有圆月挂在天空,夜色虽说不是太黑,可我还是找了一点晓羲随便扔在茶几上的零零碎碎,把写有“转场”两个字的纸张压在下面。
第二天,我不知道漪儿早上起来是否看到那张纸,是否清楚我要表达的意思,但漪儿中午出门后一直到晚上十点左右才回的晓羲家。晓羲在家里是和我没有任何交流的一个人,而且只要漪儿不在家,她的做法就是带着我外出随便在街头小店吃东西,回到家她蹲在她的卧室****的事情,我只能坐在卧室里面发呆。期间,我虽然担心漪儿,可是我不知道漪儿去了什么地方。有好几次我想走进晓羲的闺房,可是到了门口我还忍住了。
漪儿晚上十点多回家是非常疲惫的。进门后,漪儿就嚷嚷道:“哑佧,快给我倒杯水,今天说的我口都快着火了。”
我不知道漪儿在给什么人说什么话,累得自己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我连忙把漪儿中午出门给我泡的一杯茶端给漪儿,漪儿像牛饮般把整杯凉茶倒进肚子里。晓羲从里间走了出来,靠在客厅的墙上,一脸幸灾乐祸地说道:“漪儿,你又何必那样节省,泡杯茶,买瓶水的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吧?”
漪儿坐在沙发上喘了一口气,说道:“说真话,我还真给忘了。刚坐在茶屋,人家服务员还跑来问我要喝点什么,我想正主儿还没来哩,还是少等等再说吧,结果这一等就把要茶点的事情给忘了。再说,那主儿快九点才来,还是没等坐下,就给你来一个‘我很忙,没多少时间,有啥话就赶紧说吧。’晓羲,你说这样一个人,我还能记得起喝水要茶的事情。”
晓羲走了过去,坐在漪儿身边,安慰道:“这倒也是。”
漪儿问道:“有吃的没,我快饿死了。”
晓羲惊讶地看着漪儿的脸,像是在看不熟悉的陌生人般,吃惊地说道:“我说小姐,你连晚饭都没解决。我可是带着你的哑佧随便吃了一点就胡弄了一下肚子……要不,我马上给你叫外卖,刚好我和哑佧也能借机打打牙祭?”
“算了吧,冰箱里面有什么可以充饥的东西没?”
“我也不知道,我今天就没开冰箱。”
“哦,那就还有昨天你的剩饭,我去热热吧。”说着,漪儿起身走进厨房。
“漪儿,你还没说事情办的怎么样哩。”
“不怎么样,还是一副水泼不进的模样,而且一说话就哭,我都没办法和她说话。”
“那咋办,哑佧是留下还是跟着你?”
“不跟着我,还能跟别人去?”漪儿手里忙乎着,一边和晓羲说着哑谜。但很显然,所有的话题还是和我有关系。过了一会儿,漪儿又说道:“晓羲,我也不想和她浪费时间了,明天就带哑佧回草场。”
我非常高兴漪儿提到“草场”。现在的我不是没用的哑佧,只要回到草场,回到牛羊身边,我就能替漪儿干许多事情,给牛羊做最后一次清洗,打针,做转场前的最后准备。没了拄拐老汉,这个冬天我还可以跟着漪儿回老家。那样,我能干的事情就更加多了,平日里打草喂牛羊饮牛羊,夜半还要起床给生羊羔的母羊接生。今年冬里,漪儿的羊群可以增加多少只羔羊?三百,四百……三百五十只羊羔应该是保守数字。那样的话,今年转场给阿青力大哥丢下三百五十只羊羔,来年我赶到草场的羊群数还和今年一样多。除去出售羊羔,牧羊人的牛羊每年都要淘汰一部分,譬如在对抗中失去头羊位置的老羯羊,不能生育或者生育能力下降的母羊,这些都在淘汰范围。所以,有经验的牧羊人要熟悉自己羊群的情况,今年该淘汰那些羊,该更换那些,要做到心中有数。食客们喜欢羊羔,可是牧羊人不能为了一时的利益,把当年的羊羔悉数出手,他需要根据自己羊群的具体情况,留下一部分羊羔维持羊群的活力。牛,那可就简单多了,一般牛成为可出手的成品牛需要三到五年,这期间牛群已经完成了新老更替,只需把即将淘汰的出手就可以。这些事情漪儿知道一些,但没有我在行,我每年转场前都要在把牛羊分门别类做上只有我熟悉的标记,吧准备工作收拾停当,以便漪儿的牛羊群保持旺盛的活力。
我正在兴奋地想着羊群,就听漪儿说道:“我给她说了,既然她现在没办法安置哑佧,那我明天就领着哑佧回去了。她要是还能顾及一点情分,她应该到汽车站看一眼哑佧。”
“你认为她会去吗?”
“不知道,我现在也不强求,她爱去不去。”
她,会是谁?我不知道。但是,听漪儿的口气,漪儿对这个她还是非常失望的。这个地球本来是安静的,是浮躁的人把他的声音强加在这个星球上,更有好事者和掠夺者把自己的愿望强加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就被欲望左右,忘掉有责任的财富,刺激味蕾的食物,震耳欲聋的音乐,在欲壑难平的追求中忘记这世界原本的颜色。
“这对哑佧不公平。漪儿,你应该把哑佧领到她那儿去,至少让哑佧看看。”
“反正哑佧现在也记不得她们,去不去也无所谓……不过,这人,真的……算了,不说她们了。晓羲,你想回家吗?”
“我,跑回家干嘛,我这几年连春节中秋都没有回去。”
“你真的不应该这样。对也罢,错也好,他们都是你的亲人,你不能一扔了之。你的生活好也罢,癞也罢,回到家你还是一个孩子。”
“我就看不惯他们的那种眼神。漪儿,我已经把我自己抛弃了,这些年一个人在这儿清净惯了,也挺好。漪儿,现在你是自由的,也没有父母唠叨,你就自由自在地活着吧。”
“我还羡慕你哩。晓羲,有父母就有家。我现在无论在草场,还是在县城,或者在老家,我都不觉得它们是我的家。我现在只是觉得自己就像被洪水携裹着往前冲,拍在哪个山崖算那个山崖。”
“别说的那么伤感了。漪儿,要是你觉得难受,你还可以和我电话联系。你这次回去是忙着转场的,有五六天你就可以在家里和我网上聊天,电话里胡侃了……不过,守着哑佧……”
“哑佧没事的,他好像昨晚听见咱们说话了,还写了一个‘转场’的纸条。我知道他的意思,他也想回去,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这几个月快把他闷坏了。说不定现在看他这样,回去后还能恢复得更快些。毕竟草场上还有可以陪他玩耍的小黑子,他的心情也会更好一些。”
“这倒也是。在草场能解决问题是拳头和腿脚,在城市里面解决问题的嘴巴和那些无法摆到桌面上的无形力量。再加上他醒来看见的就是草场,这儿对他和他的世界来说太陌生了。”
我的嘴巴是没有晓羲所说的那个功能的,与人拌嘴争吵,我甘拜下风。所以,城市对我来说是非常陌生的,更不可能奢望融入城市。我把自己封闭起来,我不是只想活在自己的世界,我只是不愿意卑躬屈膝,不愿意奉承献媚。看见老人孩子,我可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但我也是有条件的。在合理公正的前提下,我可以不求一声“谢谢”,我只是要这个世界还我一个不带颜色的眼神。
城市等级森然,组成着城市的本来就不讲规矩。正直……你没见在那些笔溜竖直的马路上,走在马路上的有多少讲规矩的?能有多少遵守规矩的?那些所谓的弱势群体和按规矩力主画线的,以及来画线的都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斜插遛弯,鼻子一横眼睛一瞪,比天王老子还有理。以弱势和权势来蛮横无理,也是让这个城市哑然的一道风景。所以,我还是喜欢漪儿的草场,喜欢在漪儿的地盘上谋划漪儿的未来。我可以无我,但是要面对我想付出的人。
城市,我要告别你了,明天我就要没有一丝眷恋地离开你了。
“漪儿,你就没有其他打算?”
“还要什么打算?”
“你和哑佧……就这样过?”
“那还能怎样?”
漪儿的话让晓羲是没办法回答的。我和漪儿都承认,晓羲现在算是城里人。但是,她这种生活有未来吗?或许晓羲可以拾起原先的理想和人生追求。可是,在狂风掀起的浪尖上,她敢保证自己就不是下一个拍死吗……其实,这样的挣扎晓羲也是非常困苦的。当然,晓羲的困苦不仅仅是面对未来。我和漪儿也是一样,只不过我们有可以承接我们困苦的地方,而晓羲连这个都没有。
“实在不行就回家去吧,至少家里还可以接纳你。”
“不行,我已经没脸面对我的家人了。”
“那你……就这样漂着?”
“漂着吧,等哪一天实在漂不动了,我就随便找一个港湾停留下来。”
“要是有可以靠岸的港湾还可以,要是没有了咋办?”
“到时候再说吧。”
“不想有未来?”
“我本来就没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