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管家说完这句话,两个女仆模样的人从他身后走出,一左一右架住顾双习回到文管家身后。都柏德队长与文管家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客套话,莱特依依不舍的望着顾双习,她则莫名其妙——就这么被选中了?
寒暄结束,文管家回过头对顾双习粲然一笑:“欢迎。”
——文管家,您对着一个浑身散发奇怪气味、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奴隶说这种话,恐怕没人会相信你是真心的吧。
见文管家大步离开,那两个女仆也连拖带拽地把顾双习带离都柏德队长与莱特。一行人按着文管家来时的路线返回,一路上没一个追随者说话。文管家仿佛心情很好,口里哼着几句古典派的唱词,曲调节奏竟然是顾双习熟悉的《惊愕》……
顾双习莫名的精神一振:这是不是说明,这个世界与地球有什么联系?
而那两个扶着她的女仆面露嫌弃之色,但忌惮着文管家不好发作,顾双习心里觉得抱歉——说句实话,她身上的味道她自己闻着都有些受不了。
啊如果有条件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扑到莲蓬头下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文管家意料之外的好说话,把顾双习丢在一个房间里,放下一句“把自己收拾好”就十分狂霸酷炫拽地走了。顾双习就着门缝往外面一瞥,一个身体颀长穿着军装的机器人正守在门外,大概是看守一类的角色。她深深呼吸,回头环顾这个房间。
这是一间标准套房。面积在五十平方米左右,显得阔而大。靠窗一张双人床,浴室在进门右手侧,有巨大的落地窗和阳台。顾双习在衣柜里找到一条裙子,欢天喜地地走进浴室洗澡。拧开水龙头,热水哗啦啦的从头顶倾泻下来,扑打在脸上,轻微的疼痛。顾双习在白色灯光里看自己的身体。年轻的丰满的躯体,尽管来这里一个月,手上伤痕累累,但所幸全身并无大碍。她不自觉的高兴起来,觉得明天美好。
慢吞吞地洗了一个澡,穿上那条裙子,她在镜子里看到一个全新的自己。黑色头发被剪短,现在只到肩膀,短短的摩擦在皮肤上。琥珀色的澄澈双眼,似盛满雨水,盈盈一动华美至极。小小的乖巧的脸蛋,鼻子有点塌,唇也显得太薄,但五官组合在一起,于平庸之中微微透露出一点喜气。顾双习感觉特没趣,从小父母亲戚就夸她长得好,旺夫,——可是这对她自己并没有什么意义。
趿拉着布拖鞋走出浴室。服务生大概已经来过了,小方桌上整齐的摆着三菜一汤。顾双习没什么食欲,但因为自己有胃病而不得不对自己好点,勉强吃完一碗饭。时间不觉已过去大半,天色暗黑,如墨水在宣纸上迅速湮开,只有一轮圆满的月亮孤孤单单地挂在天上。它是纯白色的,没有阴影——因为它并非真实的月亮,而是人类发射的充当月亮角色的卫星。
顾双习坐在床上,双手交握,微微低下头,心里对自己明天要面对着什么充满好奇与畏惧。之前都柏德队长与莱特的神色她看得分明,明白这文管家不是什么好人,但她这么快就有了主人家的确太顺风顺水了点,……文管家一定是看中了她身上的什么。
这一去,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可是不管怎么样,那也是明天发生的事情。顾双习张开五指,透过指缝看着头顶的灯光,突然灿烂的笑了起来。
《圣经》上说,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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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区南面,寂静、空旷。
没有任何声音,只能看见一条公路横贯东西。公路左右空空荡荡,仿佛是末世电影里人类灭绝后失魂落魄的无人区。
可是真相并非如此。
猛地一道黑影从公路上闪过,那是一辆黑色商务车,司机是身着制服的高级机器人,红色硅晶双眼,没有嘴巴,圆圆的脑袋和脸,即使没有表情也显得滑稽。
副驾座没有人,真正的主人在后座。
是个人类男人。
男人鹰钩鼻,皮肤显得苍白,眼睛微微阖起,睫毛长长地垂下来,下眼睑上有浅浅的黑影。唇抿在一起,薄而锋利,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整个人却不显得邋遢。他穿着黑色外衣,白衬衫,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锁住喉咙。他看起来气势萎靡,抱胸坐着,偶尔睁开眼冷冷地看一眼窗外。
“阁下,今天贫民区那边有一群奴隶进来了。”蓝牙耳机里有个人声恭恭敬敬地报告着,男人眉一皱,清冷出声:“今年的奴隶太多了。”
“因为今年情况特殊……”那边的人声慢慢地低下去,“阁下自己……”
啧。
只是说忍不住杀了几个女奴而已。
“知道了。”说罢,挂断联系。那边的人摘下耳机,满头大汗地望着文管家:“阁下……好像生气了。”
文管家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阁下就这个脾气。明天那小奴隶就该过去了,应该能让阁下玩几天,看起来挺耐打的。”
门外忽然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掉了。文管家当即扬言大喊一句:“谁?!”
立刻有人冲过去开门,可是门后什么都没有。
文管家眼睛里戾色更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都柏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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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熙,多年的生物钟令顾双习在六点左右准时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而不是天空,不免使顾双习微微失神。旋即她一笑,她已经习惯了在贫民区的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生活了吗?……真是太奴性了。
在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下床,洗漱完毕,把头发一根一根全部梳好。顾双习感觉镜子里的自己像个被包装完好等待派送的礼物,还是个卖相不好看的礼物。她盯着自己看了许久,觉得茫然。
今天来到了,无法拖延。
她只迟疑了一会儿,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后走出浴室,昨天架着她的两个女仆中的一个正站在门口,见她出来只是说道:“走吧。”
“是。”顾双习应了一声,往都柏德办公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大概是要入虎穴了。
文管家正等在仓库外面,身后一辆白色商务车,车里只坐了一个机械司机。见顾双习和那个女仆一同出来,文管家点点头,脸上有温暖的团簇的笑容,看起来十分恶毒。
他让顾双习和他坐同一辆车,而那个女仆则绕到后面上了另一辆大型运输车。文管家一面妥帖的为顾双习系上安全带,一面温温和和地说:“有些事,我想跟你说说。毕竟你以后也是要在阁下身边过活的,关于他的一些注意事项你有必要知道,要死死地记住,这样你才有可能活下去。”
他这么一席话并没有让顾双习放下心来,反而一颗心吊得高高的,竖起耳朵注意听着。
文管家故意顿了一顿,见这小姑娘虽然面色苍白但尚显健康,这才继续道:“阁下,真名边察,具体身份不宜透露,为人阴毒,性格内向,不喜欢说话,没有稳定的男女关系或是男男关系,习惯独裁,不喜欢他人对自己有异议——当然也没有必要有异议,他一直都是对的。”
顾双习听了半天算是明白:这是个直男癌。
直男癌啊……应该挺好哄的?
她低下头想了想,应了一声:“嗯。”
她表情没什么异常,这到底是无知还是知道太多?文管家没想这么多,他说到重点了:“你到了府邸后,记得入夜后不要随便走动,锁好房门,听见什么动静就当做没听见,不是你的事不要掺和,明白?”她看起来并非智商有问题,可能是没有接触过他们这个阶层的遣词造句方式,因此文管家斟酌着用了贱民阶层的词,果然看见这小姑娘一脸了然的神色,心里松了口气——这个小姑娘应该够阁下玩一阵子了,那么他这个管家也不用遭罪了……
“另外,不要想着逃跑。府邸方圆七千米都是无人区,你出不去的。”文管家“善意”地提醒了一句,顾双习本来也没想过要逃跑,当然点头表示默许。文管家彻底松了口气,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靠在座位上仔细地看着这个姑娘。年纪很轻,皮肤有些粗糙,眼睛很圆,灵活地在眼眶里转动着显得机灵。身材适中,放在任何一个美人堆里都是最丑的那个……这样倒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
文管家不觉期待起来,有点好奇这个小奴隶进入府邸后,会发生怎样的改变……呢?
是被一同拉下无尽的地狱,还是被高高挂起作为奴隶的牺牲品呢?
彼时文管家还未预料到,这个年轻的女孩子最后会成为一切的原因。所有的意外、事故、转变、消失,全部都只是因为她的某个动作某个语言,触动了原本稳固的关系,导致所有人所有事情天翻地覆。
这个时候,她只是普通奴隶顾双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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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务车驶进庭院,顾双习透过车窗看见院子里停着另一辆黑色商务车。她心里知道那大概就是那位阁下的车驾。
文管家领着她下车,没有走正门,而是从侧门进去,直接进入仆人居住区。边走文管家边注意讲解:“这里是厨房,这里是储藏间,这里是集体宿舍……你比较特殊,住单人宿舍……那边是楼梯间;哎,说到楼梯间我又要说多多了。一楼是大厅,二楼是卧室和书房,三楼……我先不说。这几个地方你都不能去,你是负责卫生的,但是阁下的书房不是你打扫的范围,不要进去。……要是进去了,可别怪到时候死得身首异处。”
原来这个文管家也有话唠属性。顾双习应答着,心下窃喜。只是搞卫生,就能好好的快乐的活着,真是划算。
不过,那也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文管家说因为她今天第一天进府邸,先不工作,先参观适应一下。他带着顾双习去厨房转了一圈,厨师们个个愁眉苦脸,听说是因为阁下一回来就对厨房各种挑挑拣拣,弄得厨师们不好过活;他带着顾双习参观她的房间,十分舒适的单人宿舍,配有洗手间,各方面措施都很齐全,但是顾双****感觉哪里不太对……因为设施实在太齐全了,仿佛是在阻止她出去做什么。
对此,文管家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顾双习自己又想了想,体味过来:这是在阻止她晚上出去随便走动,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想到这里,顾双习对书房里的那位直男癌更加好奇了,他到底晚上在干嘛,才会这么不想让别人看到——
光是这么想了一想,头脑里面就有一个大概的概念了,他应该是个夜夜笙歌的主。
啧,纵丨欲丨过丨度伤身啊。
文管家余光一瞥,见这姑娘一副心知肚明的聪明人形象,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么好的姑娘,真是可惜了。
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如今来看只能这么做了。
在陌生地方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显得漫长无比。
顾双习躺在柔软的被褥里,闻到棉花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清新气味,有些惘然。文管家今天在车上的一席话勾动得她玩心大起,真想跑出去看看是否有什么奇事发生。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了好久,终于按捺不住爬了起来,踩着布拖鞋轻轻地溜出去。文管家说阁下主要在一二楼活动,现在大半夜,他应该在二楼……
被抓到也就是被打一顿什么的……应该不会赶她走吧?
顾双习心里很悬,终于走到了楼梯附近。她踩上楼梯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轻盈的躯体掠过,手刚刚扶上二楼的栏杆,猛地就听见一楼一声女人的惨叫。“啊”的一声,一下子就惊碎宅邸夜晚的空寂。顾双习不自觉地压低呼吸声,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蜷在栏杆后面,微微探出个脑袋想要看清一楼发生了什么。
一个女人。
或者说,一个被人拽着头发、表情痛苦的女人。
她被迫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小腹微微隆起,大概是怀了孕。而拽着她头发的男子面容模糊,十分冷漠,隐隐约约说了句什么,女人表情愈发痛苦,甚至透露出几分惊恐来。
下一刻,男子抬起脚重重踹向女子的小腹。
又是一声惨绝人寰的“啊!”,女子猝然倒在地板上,下丨体处迅速蔓延出了大片的黑色血迹。纵顾双习再不谙世事也心里明白,这女子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不保。顾双习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起来。
这么暴力的流产方式,她真的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那个男子大抵就是那个“阁下”。……竟然是这么暴戾的人。
或者说,他到底是不是人?对一个孕妇都这么毫不留情……好可怕。
楼下的男子仿佛察觉了楼上人的剧烈颤抖,抬起脸,黝黑的瞳孔里有猩红隐隐闪过。顾双习害怕他突然上楼来,一直蜷缩着没敢动弹,直到听见那人离开的脚步声与关门声,她方才松了口气,手摸了一下额头,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