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鸟,就这样良久地对视着,那鸟的神态,没有半丝的惊惧,看起来十分温顺。天佑也觉得他与这鸟,似乎在冥冥之中早就熟悉,他面对的这鸟不是鸟,而是一个人的感觉。
又对视片刻,这鸟嘴里发出“咕咕咕”的低唤声。天佑连忙解开褡裢掏出些干粮,捏了几块放在手里,这鸟伸来脖子,几下啄去吃了。天佑又捏了几块,让这鸟吃了。
此时,阳光将洞里照地一片光亮。天佑估计时间不早了,从前天离家,到今天已经四天了,大和娘在家里不知急地成了什么样子?也不知道那头毛驴怎么样了,那两口袋粮食怎么样了。他决定起身,去牛马山上看个究竟。
这鸟见他往洞口爬,显得恋恋不舍,不断地“咕咕咕”地叫唤着。天佑心道,鸟儿,谢谢你救我一命,大恩大德今生不忘!今儿我无以为报,只有随身携带的干粮,若有机会,容我以后再报吧。这样想着,便摸了摸鸟儿的羽毛,把褡裢里的吃食,掏出一大半放在洞里的干草上,就低头爬出洞口。
站起身子,天佑环山四望,原来他昨夜一路奔跑,此时已处在牛马山南麓坡道的一片荆棘之中。他辨了辨方向,沿着山坡的荆棘往上走。走出荆棘,他钻入林中,手扶枯枝,一直往山顶上走去。走了半晌,终于到了牛马山的小路之中。他看了看路面,乱风将路面吹得光溜溜的没有一丝痕迹,不知道昨夜他与强人打斗的地方在哪里。
愣怔了一会儿,他决定沿着去时的路一直向前去看看。他一边走,一边仔细地观察着路面,心里希望能看见毛驴的蹄印。走了许久的路,他发现路中有点点血迹,再往前走,路边有一摊被尘土覆盖着已经凝固的血迹,和一片乱七八糟的脚印,但毛驴不见踪迹。天佑心想,这应该是昨晚毛驴跌倒的地方。毛驴没了,不知道粮食还在不在?
天佑继续往前走,不多时,他发现那副榆木鞍子散落在路边的一处荆棘里,心里暗暗生出一些希望来。既然驴鞍子还在,毛驴就没法驮那些粮食。他沿着荆棘的四周仔细搜寻了一番,终于在一块陡峭的坡地埂子下面,发现了绑在一起的那两袋粮食。
天佑细看,装粮食的长条口袋用麻条编制,细密结实,竟没被丛中的荆棘划破,粮食完整无缺。真是万幸,谢天谢地!他估计,昨晚毛驴在惊跑中挣断了捆绑鞍子的麻绳,榆木鞍子跌下,把两袋粮食颠到路边坡下滚落下去,夜里黑咕隆咚,没被那拦路抢劫的强人发现。
天佑搓了搓双手抱住粮食,他试着扛起来。可两袋粮食,少说也有二百来斤,驴驮着还行,人扛着走长路,估计够呛。他想了想,决定先背一袋回去。
他四下张望,山中空无一人,埂子上面荆棘密布,下面杂草丛生,不易被人发觉。他觉得这个坡地埂子,真是一个绝佳的藏粮之地。于是把装糜子和豌豆的长条口袋,横放在埂子下面的一个坎子里,又找了些干枯的荆棘和枯草苫了苫,然后扛起那袋麦子,攀爬着来到路边。
放下口袋,天佑站在路边,从上往下左左右右地看了看,看不见藏好他的粮食,放下心来。他扳断一根枯枝,将前后路上尘土里的血迹和脚印一顿划拉,又用手刨了一堆路边的虚土一阵撒泼。仔细观察了下,路面和去时一样,看不出打斗的痕迹。他便扛了那袋麦子,拾起榆木鞍子,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天佑左肩换右肩,右肩换左肩,饶是他年轻力壮,依然走走停停歇歇缓缓,好不容易走出牛马山的密林。站在牛马山上,他老远看见冒顶梁下半山腰处,落叶褪尽的树木之中掩映着的凤龙庄,心头不禁一热,脚步不由得紧起来。
冒顶梁右边依山的这道湾和湾边那道深沟,大部分是董耀祖家的田土。因此凤龙庄的乡民,管这道湾叫董家湾,管那道沟叫董家回沟,管那董家回沟左沟岸连着凤龙庄西头的那道平川叫董家川。沿董家回沟沟边上,有一条小路通往凤龙庄的庄顶,将牛马山与凤龙庄连接在一起。
与董家湾隔沟相对,在董家回沟下沟口、董家川的对面,有一块平坦的田土叫上川里,也是董耀祖家的。这些个田土,全部被凤龙庄无地的乡民租种,年年向董耀祖家交租子,可想而知董耀祖家的富有。
此时是冬季,董家湾湾上湾下冷冷寂寂,只有一些枯草随风摇曳。董家回沟沟底那片繁茂的水草里渗出的水流,也被冻地结成寒冰,在下午的阳光照耀下,只见白花花的一片。
天佑在牛马山山顶稍微歇息了一会后,就沿着小路走向凤龙庄。到庄顶时,他看见有一缕炊烟不知从谁家的烟囱里冒出,缭绕着在凤龙庄上空弥漫。他有些好奇,此时尚不到晚饭时间,谁家在这时候生火做饭呢?
这饥荒年月,除了大户董耀祖家,恐怕没有另家。可董耀祖大这人,虽然田产广博,粮食屯盈,骡羊满圈,却是特别的节俭和吝啬。平时他家一般早晚各吃一顿稀的,中午吃一顿干饭,且不到饭点,绝不提前开饭。即使家中来了亲戚,他也从来不破这个规矩。他们董家从老辈子人开始至今,几辈子人通过省吃俭用积攒粮食,在饥荒年月向凤龙庄揭不开锅的乡民一点一点地换取田土,把董家变成了凤龙庄的大户,把乡民们慢慢地变成了董家的佃户或者家里的长工。
董耀祖大这一辈子人,自然遗传了老辈子人的特点,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积攒田产。这几年他虽老得颠颠懂懂,眼睛昏花,但每次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攀到董家湾、董家回沟、董家川或者上川里,看着满山满洼属于自家的田土,他霎时心花怒放,老脸上的皱纹也如梨花绽放般漫散开来。
董耀祖大家财万贯,可是也有着许多的无奈和钻心的隐痛。他的大房老婆只给他生了董耀祖这一个宝贝疙瘩。后来他又娶了一房,竟连一个都没生下就病死了。又娶了一房,照旧。董耀祖大认为命该如此,便不再纳妾,专心地抚养耀祖。
董耀祖到适学年龄后,董耀祖大把他送到王老先生所在的公学,拜了王老先生为师,读了七八年的四书五经。董耀祖成年后,董耀祖大给董耀祖娶了白家庄大户白孝钦之妹董白氏,可是连着几年肚子都没起来,此后也没有起来。挨着白孝钦的面子,儿子这原配夫人不好休。老汉急地没办法,前年又给董耀祖纳了杨家庄杨家大户杨纪家的女儿董杨氏为妾。如今虽然他儿董耀祖主持着家务,可董耀祖对他大的话,还不能不听。
难道说今天董耀祖家来了贵客?